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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18節(jié)

第118節(jié)

    “老奴派去的人沒細(xì)問,未必與莊穆有關(guān),但老奴總覺得巧了些?!?/br>
    滕玉意一哂:“彭玉桂那根銀絲既是從莊穆手里得的,料著莊穆身手不會差,殺個把人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先不說這個,此人露了面就好說了,他在明我在暗,我先去瞧瞧他長什么模樣,程伯,你先幫我準(zhǔn)備車馬吧?!?/br>
    她努力在腦海中回憶那幫兇徒的身量打扮,莊穆能提供銀絲的致命武器,沒準(zhǔn)也是當(dāng)晚兇手中的一員,只要見到此人,或許能想起一些重要線索。

    “此人兇險,老奴安排好府里的事就陪娘子出發(fā)?!?/br>
    “您是滕府的管事,走出去難免惹人矚目?!彪褚庹f,“讓端福陪我,多帶幾個身手好的護(hù)衛(wèi),對了,阿爺今日能回來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說?!?/br>
    程伯仍舊不放心:“前方急等著用軍糧,老爺昨日還在渭河渡口親自押糧,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回來,即便回來,估計也是深夜了。”

    “不論多晚,橫豎我等阿爺就是了?!边@幾日又想起了前世好多事,她得趕快把彭震可能聯(lián)合鄰近藩鎮(zhèn)發(fā)動兵變的事告訴阿爺。

    出發(fā)前滕玉意特地走到馬廄前牽她的小紅馬,小紅馬在馬廄里奔來跑去,比昨日還精神,然而不大愛理人,只拿一只眼睛瞟著滕玉意。不等滕玉意過來親近它,它就撒丫子跑了。

    “別跑?!彪褚忾e閑沖它招手,“陪我去趟西市?!?/br>
    小紅馬慢悠悠在馬廄里踱步,并不肯理會滕玉意。

    “噫,昨日不是同我很親熱嗎。是吃的不順意還是住的不順意,你出來同我說說,我就不信我這兒比不上藺承佑的馬廄?!?/br>
    說著吩咐負(fù)責(zé)管馬的管事:“時辰不早,把它牽出來吧,我得出發(fā)了?!?/br>
    “萬萬不可。”管事忙說,“這寶駒性子烈,本就喜歡欺生,娘子與它也不算熟,當(dāng)心被它摜下去?!?/br>
    滕玉意擺擺手:“我騎術(shù)好得很,摔不壞的?!?/br>
    管事死活不肯,小紅馬也只顧來回溜達(dá)。

    滕玉意低頭瞧了瞧自己,忽然笑了:“你該不是看我換了一身男裝,就認(rèn)不出我了吧?”

    她為了出門方便,不但換上了男裝,還把自己那些慣用的香囊、香串都取了下來。

    小紅馬發(fā)出一聲嘶鳴,干脆轉(zhuǎn)過身去,把屁股對著滕玉意。

    滕玉意摸了摸嘴上的絡(luò)腮胡,重新?lián)Q回女裝是來不及了,看來今天沒法親近騎她的小紅馬了,只好讓管事另換了一匹矮小點的棗紅馬給她,出府騎了馬,帶著端福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西市去了。

    到了西市門口,正趕上坊門開放,滕玉意提前遣散其余的護(hù)衛(wèi),讓他們有意落后自己幾步,自己則帶著端福,牽馬往市廛中去。

    尤米貴生鐵行坐落在西市最熱鬧的那排鋪子,鋪子里陳列著各式上等雪光威迫的兵器,劍、刀、槊……凡此種種,一應(yīng)俱全,據(jù)說用的都是最上等的寒鐵,售價比旁的生鐵行高出數(shù)倍,饒是如此,店門口仍舊停了不少駿馬,少年郎君絡(luò)繹不絕,慕名前來挑選兵器。

    滕玉意在附近轉(zhuǎn)了一圈,踅進(jìn)對面一家胡人開的布帛行,上二樓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吩咐店家把店里最輕軟的料子拿上來。

    等待的間隙,她的目光一直在對面打轉(zhuǎn),忽聽到有人粗聲粗氣叫:“莊穆。”

    滕玉意定睛望去,只見一個異常矮瘦的黑膚男子從里頭出來:“何事?”

    ***

    大理寺的正廳里聚集著不少官員和衙役,個個掩袖捂鼻。

    地上并排擺放著兩具尸首,看樣子就是從同州府送來的那對夫妻了,死了應(yīng)該有好一陣了,厚厚的尸布也掩不住那股刺鼻的尸臭味。

    尸首旁,一位外地來的吏員忙著陳述案情:“男的叫王藏寶,今年二十有五,女的是白氏,今年二十有二。兩口子都是同州人士,靠賣熟食為生(注1),王藏寶這門做熟食的手藝是祖?zhèn)鞯模昀锷獗緛砗懿诲e,可惜去年染上了斗雞的惡習(xí),陸陸續(xù)續(xù)賭輸了不少錢,年初又因斗雞得罪了幾個地痞無賴,招來了不少是非,王藏寶不堪其擾,又想趁機戒掉斗雞賭錢的毛病,干脆變賣了店鋪,帶著妻子來長安謀生,哪知還在路上就被殺害了。說來造孽,白氏還懷著五個月的身孕——”

    正說著,有人扭頭瞧見了藺承佑和嚴(yán)司直,忙道:“嚴(yán)司直、藺評事。這位是同州府的柳法曹?!?/br>
    柳法曹早聽說過藺承佑的名號,主動迎上前道:“藺評事、嚴(yán)司直,下官柳某,久仰大名?!?/br>
    “柳法曹一路辛苦?!碧A承佑拱了拱手,旋即扭頭看向地上的尸首,尸首上方縈繞著煞氣,兩口子化作厲鬼已經(jīng)有一陣了。

    他幾步走到尸首邊上,蹲下身掀開尸布,饒是提前屏住了呼吸,仍被尸臭熏得偏過頭去。

    廳里有人嘔吐起來,幾位衙役捂著鼻子把自己的帕子遞給藺承佑。

    藺承佑揮手說不用,重新轉(zhuǎn)過臉來細(xì)看,這是一具青壯男子的尸首,面龐已經(jīng)有腐爛的跡象了,胸口有一處碗口大的傷口,像是被利器刺穿了胸膛。

    “他們在何地被謀害的?”藺承佑發(fā)問。

    柳法曹忙答:“死在同州往長安路上的一家客棧里,客棧名叫居安客棧。”

    倒是與陳二娘故事里說的一致,藺承佑檢視尸首:“王藏寶的死因是什么?”

    “心脈斷裂。兇器應(yīng)該是一把殺豬刀,穿胸而過,一刀斃命。除此之外,王藏寶身上再無傷口?!?/br>
    藺承佑察看完王藏寶的尸體,又掀開另一邊的白布。

    那是一位年輕婦人,腹部傘花狀的碩大傷口觸目驚心。

    藺承佑目光定定落在傷口的邊緣,沒看錯,白氏跟停尸房里那個叫麗娘的少婦一樣,傷口都是被人徒手撕開的。

    這就值得尋味了,殺王藏寶的時候兇手明明有刀,為何取胎的時候又改用雙手。

    假如這兩樁案子是同一個兇手所為——

    “柳法曹,王氏夫婦是哪一日遇害的?”

    “三月初五的晚上?!?/br>
    “整整二十日了?!蓖蓦x長安不遠(yuǎn),快馬只需五六日,兇手完全可以在同州殺人之后,再趕來長安行兇。

    藺承佑指了指白氏的腹部:“聽說案發(fā)后你們在附近搜查了好幾日,可找到了白氏腹中的胎兒?”

    柳法曹白著臉搖了搖頭:“下官帶人搜查了每一處山頭、盤問了每一輛過路車輛,可別說找到胎兒的遺跡,連兇器都未找到,照下官看,兇手應(yīng)是連夜逃出了同州。”

    官員們流露出贊許的神色,然而又有些疑惑,柳法曹辦案勤勉,破案指日可待,既如此,為何把這案子呈送到大理寺來?

    若是自行偵破,來年柳法曹考評定必能評個“上上”。

    柳法曹苦笑道:“實不相瞞,下官曾懷疑是王藏寶那幾個仇人干的,一經(jīng)調(diào)查,為首的潑皮侯二的確曾雇車離開過同州,下官得了證據(jù),就把侯二和他的同伙一起捉到縣衙里,訊了幾日下來,侯二等人雖承認(rèn)想教訓(xùn)王藏寶,卻死活不承認(rèn)殺過人,恰在這時候,同僚們又在侯二家里搜出了一把殺豬刀,動機有了,兇器也有了,下官當(dāng)即把侯二收監(jiān),哪知當(dāng)晚衙門里就開始鬧鬼,侯二竟被活活嚇瘋了,侯二這一瘋,我們本以為王氏夫婦也該消停了,哪知鬧得越來越兇,衙門里的人整晚都能看見那女鬼到處找東西,刺史說此案恐另有蹊蹺,令下官趕快呈交到大理寺來?!?/br>
    找東西?也像昨晚的麗娘一樣,到處找尋自己丟失的胎兒么?藺承佑想了想問:“兇手潛進(jìn)房里連殺兩人,再謹(jǐn)慎也會鬧出點動靜,當(dāng)晚客棧的鄰房可聽到什么聲響?”

    “有。”柳法曹說,“王藏寶夫婦遇害當(dāng)晚,鄰房住著兩位外地商人,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一陣嬰兒的哭聲給驚醒了,兩人覺得納悶,入睡前沒聽見隔壁有嬰兒,怎么突然就哭了起來,想起來看看,忽然覺得房里冷得出奇,緊接著聞到一股怪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日早上起來,才知鄰房的夫婦昨晚死在房里。經(jīng)仵作查驗過,田氏夫婦遇害的時辰,約莫就是商人聽到嬰兒哭聲的那一陣。”

    藺承佑默了下,先前只當(dāng)是小孩編的故事,而今才知真有其事,那就由不得他不重新審視這兩樁奇案了。

    往日他也在青云觀的典籍上見過不少取胎而食的妖異,這樣做的目的無外乎是為了快速提升妖力,元嬰一被取出來就進(jìn)了邪魔的肚子,怎會發(fā)出啼聲。

    況且才五個月大的胎兒,又如何扯著嗓子啼哭?

    如果是作惡的妖魔自己發(fā)出嬰兒般的哭聲,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說不太通,害人時發(fā)出怪叫,想必不怕把人引來,那它又何必把隔壁的兩位商人迷暈,并連夜逃出同州府呢。

    從這一連串的手法來看,分明不像妖邪所為,而是某位兇徒做的,因為不想被官府查到自己頭上,所以才大費周章。

    藺承佑思量著起了身,如果真是人做的,兇手故布疑陣又是為了什么。

    時辰還早,大理寺的上級官員還未露面,廳堂里大多數(shù)是司直以下的年輕官員,在藺承佑詢問案情的當(dāng)口,幾位年輕官員竟無一個辦理交接手續(xù)。

    此案牽扯長安同州兩地,真要查辦起來,少不了來回折騰,這位同州的柳法曹辦案如此迅捷都毫無頭緒,搬到長安來只會更棘手,注定是一場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大伙顯然都不愿意攬活。

    藺承佑環(huán)顧左右,除了嚴(yán)司直在認(rèn)真察看尸首,別的上司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他一笑,不用做的這么明顯吧。

    瞧了那幾人一眼,他對柳法曹說:“好,這案子我和嚴(yán)司直接了?!?/br>
    嚴(yán)司直忙也起了身,想也不想就道:“煩請柳法曹與嚴(yán)某交接一下案情?!?/br>
    幾位年輕官員目光里流露出幾分看好戲的意味,藺承佑不過湊巧辦了幾樁案子,就自以為攻無不克了。這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就算了,嚴(yán)萬春也跟著瞎湊熱鬧,他手里的案子都堆積成山了,連這種爛攤子也敢接,人稱“嚴(yán)傻子”,這話真沒說錯。

    藺承佑笑道:“在正式交接之前,我還有好些問題要向柳法曹確認(rèn),這些細(xì)節(jié)未必記錄在案宗里,還得柳法曹親自幫著回想,勞煩柳法曹在后院稍事休整,我先去一趟崇化坊的迎春巷。”

    “崇化坊的迎春巷——”嚴(yán)司直面露疑惑,“那不是昨晚遇害的麗娘的住所嗎?”

    “沒錯,麗娘的死狀與白氏一模一樣,我懷疑是同一人所為,所以得趕快確認(rèn)一件事,如果麗娘遇害時鄰近也曾聽見過嬰兒的哭聲,這兩樁案子基本可以合案了,那么接下來很可能還會有人遇害?!?/br>
    這話一出,不只嚴(yán)司直色變,柳法曹也驚詫不已。

    那幾位官員擺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云淡風(fēng)輕就往內(nèi)走,藺承佑本已走到外頭了,忽又倒退回來:“哎,王司直、陳司直,請留步,你們瞧見了,下官手里雞毛蒜皮的案子太多了,如今又接了這案子,實在騰不出手,為了不延誤辦案,下官手上那些雜案只好委托給二位前輩了。”

    王司直和陳司直想也不想就要推脫,對上藺承佑的笑眼,硬把話又咽了下去。

    藺承佑辯才無礙,論起說歪理的本領(lǐng),全大理寺的人都比不過他,再說藺承佑不占理又能如何,為了日后的仕途著想,他們豈敢公然與他叫板。

    王司直比陳司直腦子更靈活些,忙應(yīng)了:“藺評事何出此言,把案宗都轉(zhuǎn)過來吧?!?/br>
    藺承佑笑容和煦:“那就有勞兩位前輩了?!?/br>
    然而,等案宗傳到王司直和陳司直的手里,只有一宗是藺承佑的案子,剩下的全是嚴(yán)萬春的案子,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十來件。

    二人平日欺負(fù)慣了嚴(yán)萬春,心知此人一貫老實,絕不會主動把自己的案子扔給別人,不必想,這一定是藺承佑的主意,只懊悔早上做得太明顯,哪敢再多話,只好都接了。

    ***

    藺承佑趕到春安巷的時候,長安縣的龔法曹正指揮衙役們封鎖麗娘的宅子,聽說藺承佑來了,龔法曹忙迎出來:“藺評事怎么來了?”

    藺承佑沖龔法曹拱了拱手:“我和嚴(yán)司直接手這案子了。”

    下馬左右一瞧,舒麗娘的宅子坐落在巷尾,尤為幽靜寬適,藺承佑邁步上臺階:“府里除了麗娘,還住了哪些人?”

    “只有主仆六人,除了麗娘自己,便是兩位婢女、看門老仆和兩位廚娘了?!?/br>
    “麗娘獨自住在此地?她夫君呢?”

    龔法曹屏退后頭的衙役,壓低嗓門說:“她是鄭仆射養(yǎng)在外頭的別宅婦(注2)?!?/br>
    藺承佑看了看龔法曹。

    龔法曹訕訕的,他本來也不信,因為鄭仆射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誰知他老人家經(jīng)不聲不響?zhàn)B了個別宅婦。

    “麗娘姓舒,年方二十,是京兆府一位舒姓長史的外甥女,聽說頗通文墨,相貌也很嫵媚,前年嫁了人,結(jié)果不到一年丈夫就死了,因尚未孕育子女,婆家不見容,舒麗娘只好來長安投奔親戚,就寄住在舒長史的府里,后來不知怎么地,被鄭仆射相中了,自那之后鄭仆射就把舒麗娘安置在此處,時不時會過來瞧瞧她,此事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只瞞著鄭仆射的夫人。鄭仆射昨晚得到消息之后,因為太震驚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自己不方面露面,急將身邊最得用的仆從派人來過問此事,還交代長安縣衙,務(wù)要將真兇早日緝拿歸案?!?/br>
    藺承佑暗想,怪不得長安縣當(dāng)晚就把案子移交大理寺了,想是唯恐耽誤追兇。

    “舒麗娘懷孕幾月了?”

    “說是剛滿三月?!?/br>
    藺承佑一愣,舒麗娘的孩子竟比白氏的月份更小。

    “鄭仆射昨晚可在此處?他可知道舒麗娘懷孕了?”

    龔法曹:“據(jù)鄭仆射的隨從說,鄭仆射早已知道舒麗娘有身孕,為此還多派了一位廚娘照顧舒麗娘,但近日百官進(jìn)京述職,鄭仆射忙于公務(wù),已有十來日沒來春安巷了?!?/br>
    藺承佑徑直朝內(nèi)院去:“第一個發(fā)現(xiàn)舒麗娘尸首的又是誰?”

    “是舒麗娘的兩位婢女。舒麗娘昨晚用過晚膳之后,說身子乏累早早就歇下了,宅子里的下人們做完活計,睡得也比平日早,睡到半夜婢子們忽然被凍醒了,當(dāng)時是亥時末,往常這個時候麗娘必定會喚她們送茶水的,麗娘卻毫無動靜,二婢不放心,進(jìn)內(nèi)室瞧麗娘,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死在床上了。”

    藺承佑想了想,麗娘的鬼魂闖入滕府約莫是子時,也就是說,麗娘死后即刻就化作了厲鬼。

    再重的怨氣也不至于如此,除非……有人點化。最怪的是麗娘不去找兇手,竟直接去了滕府。

    藺承佑思量著到了內(nèi)院,迎面撲來nongnong的血腥氣,進(jìn)了內(nèi)室繞過屏風(fēng),床上的情形觸目驚心,衾被血污皺亂,宛如在成桶的鮮血里浸泡過。

    地上也滿是大片的血跡,間雜著好些凌亂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