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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藺承佑想起抱珠,心里一陣膩歪,要事?哪來那么多要事。

    “不見,讓她滾。”

    “那人說他姓王,看樣子挺急的。”

    藺承佑翻身下榻:“帶她上來吧?!?/br>
    衙役領(lǐng)命去了,過片刻又返回:“藺評事,人來了?!?/br>
    藺承佑開門出去,果見滕玉意候在廊道里,她身上的襕袍是新?lián)Q的,頭上還像模像樣戴著幞頭,額頭上滿是晶瑩的小汗珠,奇怪氣息卻很香潔。

    他沒聞出那是什么香味,乜斜她一眼:“找我什么事?”

    滕玉意決定長話短說:“我覺得抱珠不太對勁。”

    “哦?怎么個不對勁法?!?/br>
    “青芝出事那日,我曾叫她和卷兒梨到我房里唱曲。我好奇青芝的死因,就向她們打聽青芝的事。當(dāng)時我房里放著一碟櫻桃脯,抱珠本來說得好好的,突然看見櫻桃脯,神色一下子就變了。我問她怎么了,她說她看見櫻桃脯想起一件事。我問她何事,她說她曾撞見青芝在櫻桃脯里偷藏首飾。

    “這話合情合理,我也就沒起疑心,抱珠走后,我和絕圣棄智去小佛堂找五道,趕上世子回來,五道便向你打聽案情,我覺得抱珠說的話是個重要線索,就故意在你面前提了提,世子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可見你早就知道此事了。敢問世子殿下,抱珠是什么時候在你面前說起此事的?”

    藺承佑隱約猜到滕玉意在疑惑什么,那日他一發(fā)現(xiàn)青芝的尸首不對勁,就和嚴(yán)司職把樓里的人挨個叫去盤問,也就是那一次,他從抱珠口里聽到了櫻桃脯的事。

    他說:“發(fā)現(xiàn)青芝尸首的那個早上她告訴我的?!?/br>
    滕玉意道:“我奇怪的就是這個,她明明早上就與你說了這事,為何下午看到那盤櫻桃脯會那樣失態(tài)?!?/br>
    有點意思。藺承佑琢磨了一下:“早上她不但對我說了,還描述得得極為詳盡,論理再看到一盤櫻桃脯,不至于一驚一乍的,除非……”

    “除非讓她失態(tài)的是別的事?!彪褚饬巳挥谛?,“她故意用櫻桃脯和青芝做幌子,是為了掩飾自己失態(tài)的真正原因?!?/br>
    藺承佑來了興趣:“所以抱珠當(dāng)時在你房里做什么?房中可還有別人在場?”

    “除我之外,就是兩位小道長了。櫻桃脯呈上來時,話已經(jīng)快說完了,我讓卷兒梨和抱珠給我奏一曲《采蓮曲》,但卷兒梨剛起了個頭,抱珠就像見了鬼似的,也就是被我一再追問,才有了后面那番話。說實話,這番話天衣無縫,要不是湊巧得知她此前就詳說過青芝的事,我壓根不會起疑心?!?/br>
    《采蓮曲》……藺承佑沉吟,這曲子是滕玉意讓彈的,抱珠都開始彈奏了,失態(tài)應(yīng)該不是為了這個。

    “走廊外頭呢?”他又問,“有沒有人恰巧路過,或是高聲說話?”

    滕玉意搖了搖頭:“記不太清了。當(dāng)時兩位小道長也在,要不我回去再問問他們?

    說完便不吭聲了。

    藺承佑等了一陣,看滕玉意不往下說了,便道:“沒了?”

    滕玉意笑道:“沒了?!?/br>
    可她沒有要走的意思,藺承佑心里暗笑,就知道滕玉意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佯裝不知情,回身要推門:“好了,這事我知道了,王公子請回吧?!?/br>
    手剛挨到門框,就聽滕玉意笑吟吟道:“世子請留步?!?/br>
    藺承佑故作驚訝回頭:“王公子還有什么事?”

    “世子也瞧見了。”滕玉意和顏悅色,“我與樓中假母和妓伶打過不少交道,有些話她們未必肯跟你說,卻會坦然告訴我。就拿卷兒梨和抱珠來說,我連她們身上有多少傷痕都一清二楚。有時候她們無心中的一句話,往往就是重要線索?!?/br>
    藺承佑假裝聽得很認真:“接著說?!?/br>
    “住了這些日,我也聽了不少閑談,可不知怎么了,有些話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想不起來,論理我記性不至于差成這樣,想來想去,只能是喝了火玉靈根湯的緣故,真氣在體內(nèi)亂竄,腦子也亂哄哄的?!?/br>
    “有點道理?!碧A承佑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那王公子打算怎么做?”

    “世子如有克化的藥方,趕快告訴我吧?!?/br>
    他不想告訴她自己準(zhǔn)備進宮弄玉顏丹,故意說:“藥方?什么藥方?”

    滕玉意奇道:“自然是克化火玉靈根湯的藥方,目前嫌疑最大的這幾個人,我都與她們都打過交道。早些克化火玉靈根湯的話,我也能早些想起重要線索。”

    藺承佑低笑道:“滕玉意,真有你的,難為你繞這么大彎子,原來還是為了這個。”

    滕玉意笑得燦爛:“這對你我都好,兇手狡詐異常,伶妓們各懷鬼胎,世子查了不少日子了,依舊毫無頭緒,這當(dāng)口若有個局外人想起一些關(guān)鍵線索,沒準(zhǔn)真相能浮出表面。我剛才想起抱珠不對勁一事,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藺承佑額角一跳。

    查了不少日子?依舊毫無頭緒?

    滕玉意這話什么意思,明晃晃把“藐視”寫在臉上么。

    笑話,她憑什么小瞧他,線索已經(jīng)理得差不多了,真相近在遲尺,最遲明早他就會把兇手揪出來。

    “我早就把克化的法子告訴你了。”他一哂,“信不信由你。滕娘子與其動些歪腦筋,不如算算還剩多少時辰吧,練不練功倒是無所謂,長熱瘡可就不妙了?!?/br>
    說到此處,他回身推開門,又扭頭睨著她道:“王公子還不走?”

    滕玉意一陣牙酸,回身咚咚咚下了樓梯。

    這幾日大伙都急著找兇手,她也參與其中,本來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哪知藺承佑冥頑不靈。

    其實她倒不是非要走捷徑,而是擔(dān)心二怪隨時會闖進來,她老懷疑藺承佑有更好的克化法子藏著不說,故而有此一問。若真有藥湯,也就不必擔(dān)心練不通了。

    這下徹底死心了,看來只能不眠不休苦練了。

    她在心里冷嗖嗖地笑:此仇不報非君子,藺承佑,我們走著瞧。

    藺承佑一回屋就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某份宗卷,刷刷刷地翻了起來。

    嚴(yán)司直溫聲道:“承佑,你剛才不是說要歇一會么?”

    “不歇了?!碧A承佑神情專注,翻完一卷又拿起下一卷。

    嚴(yán)司直有些疑惑,為何突然不肯歇了?

    他好奇看了眼房門:“剛才王公子來找你所為何事?”

    藺承佑若無其事要開腔,外頭衙役奔上來敲門:“藺評事,抓到那幾位販賣腐心草的胡商了?!?/br>
    藺承佑一凜,扔下東西去開門:“人帶來了么?”

    “暫時都押在大理寺。”衙役擦了把汗,“這些人身上還有別的案子,寺卿說怕路上會出亂子,不讓押到彩鳳樓來,不過寺卿已代藺評事審問過幾位胡商了,就在半月前,彩鳳樓的確有人向胡商買過腐心草,只不過當(dāng)時胡商手里藥粉不足,最后未能成交。”

    藺承佑一凜:“誰?”

    衙役道:“葛巾娘子。”

    嚴(yán)司直大吃一驚:“真是她?”

    “葛巾娘子當(dāng)時已經(jīng)毀了容,自己并未出面,只托平康坊一位叫拓拓兒的潑皮幫忙牽的線,拓拓兒沒買到藥粉,又托人給葛巾娘子傳話,葛巾娘子聽了只說知道了,沒說要再買?!?/br>
    嚴(yán)司直愕然良久,緩緩點頭道:“好啊,我們統(tǒng)統(tǒng)被這個葛巾給耍了。承佑,就像你說的,沒人比葛巾更想殺姚黃姐妹,她故意做出誤會魏紫的那場戲,就是為了當(dāng)眾洗脫自己的嫌疑。如今既查到她曾有意買腐心草,我們是不是可以抓人了?”

    藺承佑若有所思地踱了兩步,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憑兇手的城府,會大張旗鼓地買腐心草么?而且,即便葛巾有殺害姚黃姐妹的動機,田氏夫婦又是怎么回事?

    比起姚黃姐妹倆,田氏夫婦才是兇手作惡的開端,只有弄明白兇手與田氏夫婦的瓜葛,才能解釋那邪門至極的七芒引路印。

    他摸摸下巴,思忖著要開口,樓下又上來一位衙役:“洪參軍來了?!?/br>
    藺承佑眼睛一亮:“快請他上來?!?/br>
    洪參軍是萬年縣負責(zé)鞫獄和審案的法曹參軍事(注),縣里的大小案件,首先需經(jīng)他之手,凡有縣里斷不了的案子,再由他逐級往上報。雖說官職不高,但在坊間頗有名望。

    洪參軍生得膀大腰圓,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臉上的虬髯如上翹的鐵鉤,一口牙卻雪白發(fā)亮。

    他進屋后笑呵呵施禮:“田氏夫婦和容氏的案子都是卑職負責(zé)查辦的,這是當(dāng)時的記錄,一份是容氏的,一份是田氏夫婦的,藺評事和嚴(yán)司直想先聽哪一樁?”

    藺承佑請他就坐:“先從容氏開始吧?!?/br>
    洪參軍撩袍坐下:“容氏是前年十月初二夜里死的,當(dāng)晚無人報案,次日早上戚氏才派人通知里正。卑職早就聽聞戚氏經(jīng)常虐打容氏,疑心容氏的死與她有關(guān),但查了一圈下來,伙計和鄰居都說事發(fā)當(dāng)晚并未聽見容氏呼救,仵作驗尸后也發(fā)現(xiàn),容氏的死因正是溺水。此外還有人作證,說容氏死前那段日子總是向隅獨泣,像是早就存了死志。

    “卑職無法判斷容氏究竟是自盡還是被害,只得向董明府匯報此事,董明府說戚氏嫌疑不足,田允德也并無要追究的意思,加之容氏在越州已經(jīng)沒有親眷了,再查并無意義。卑職只好就此結(jié)案。”

    嚴(yán)司直訝然道:“田允德并未追究?小妾突然沒了,此人竟連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嗎,容氏死的時候他在何處?”

    洪參軍說:“田允德去越州了,回來之后聽說容氏的死訊,當(dāng)晚就病倒了,或許是病得太急,始終不曾追究容氏之死,后來還是戚氏拿了些銀錢,吩咐伙計把容氏的尸首領(lǐng)回來埋葬了。”

    “越州——”藺承佑和嚴(yán)司直一驚。

    洪參軍錯愕:“怎么了?”

    藺承佑屏息問:“田允德去越州做什么?”

    “去采買繚綾。聽說他早年家貧,靠販賣繒彩起家。雖說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了,但每年還是會親自去越州選布料?!?/br>
    原來田允德一直與越州有往來!

    “田允德本就有頭風(fēng),病倒之后醫(yī)工說是傷心過度所致,也有醫(yī)工說是嚇病的,總之一起病就來勢洶洶。”洪參軍慢慢回憶,“也不知田允德害怕什么,日夜做噩夢,據(jù)店里伙計說,田允德有一回病糊涂了,突然睜開眼睛說有鬼影在院子里徘徊,眾人一聽,那不就是容氏么,自此彩帛行鬧鬼的事就傳開了。”

    藺承佑神色微變:“等一等,鬧鬼的事是在田允德病倒之后傳出來的?”

    “是啊,正因為田允德病中總說院子里有鬼,戚氏特地跑到井前罵了好幾回,說什么‘生前狐媚害人,死后還敢興風(fēng)作浪’,后來不知怎么的,連戚氏也害怕起來了,某一日還跑到附近的慶國寺請了一道符貼在院子里?!?/br>
    藺承佑像是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望著桌上的案宗,本以為鬧鬼在先、田允德病倒在后,看來全弄反了。

    既然鬧鬼的傳言是在田允德回來之后才傳開的,那么一切就得從頭捋一捋了。

    先是田允德去了趟越州,回來后就一病不起,恰好趕上小妾出事,人人都以為他過于傷心所致,但田允德病中無心追究容氏的死因,甚至連容氏下葬都未理會。

    會不會他們都想錯了,田允德的重病根本與容氏無關(guān),而是與那趟越州之行有關(guān)。

    “田允德在越州一共待了多少日子才回來?”

    洪參軍愣了下,似乎沒料到藺承佑有此一問。他忙用粗短的手指飛快翻閱記錄,還好曾經(jīng)核實過田允德的行蹤。

    “哦,他是八月二十七走的,十月初七回來的。”

    藺承佑垂眸道:“才四十天。從長安到越州,路上少說要二十日的工夫,田允德既然要采買繚綾,怎會剛到越州就返程?他往年去越州要花多少時日,洪參軍可曾核查過?”

    “這……”洪參軍方闊的臉龐上浮現(xiàn)一絲赧意,“卑職愚魯,沒查問田允德往年去越州的情形?!?/br>
    “不過……”他尋思了一番道,“在下去店里盤問時,聽到店里有位伙計說,‘容氏就這樣死在后院,真要嚇?biāo)廊肆耍姨澲骷姨崆盎貋砹?,否則店里生意都不知怎么做了?!纱丝芍?,田允德比往年回來得要早。”

    藺承佑漫不經(jīng)心敲了敲桌,容氏是初二死的,田允德初七就回來了,死訊不可能這么快傳到田允德耳中,他提前返程只能是為了別的緣故。

    難道田允德在越州遇到了什么事,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人?這個意外不但讓他終止了采買布料的計劃,還讓他回長安后一病不起。

    能讓一個壯年男子惶懼到這等地步,那件事/那個人一定非同小可。

    洪參軍又道:“田允德病了兩個月就死了,死因是頭風(fēng)加重,此前一直有兩個有名望的醫(yī)工輪流給他診病,兩人均可作證??h里仵作驗尸過后也說,田允德的死因并無可疑?!?/br>
    “戚氏呢?”

    “她是在田允德死后第三天的夜里自縊的?!焙閰④娚裆援悾白钥O前還寫下了一封奇怪的信?!?/br>
    “信在何處?”

    洪參軍忙從底下抽出一張箋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