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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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意給自己斟了杯蔗漿,好一出一石二鳥之計,同時除掉葛巾和魏紫,能獲利的只有那一個人。 她透過杯盞上沿打量那人,然而那人面若無事,不知是問心無愧,還是料定藺承佑查不到自己頭上。 藺承佑諷笑道:“可惜青芝很快就死了,此事死無對證,要想弄清原委,還得從頭一樁樁查起。方才阿炎說,青芝每月出樓三回,可是像青芝這樣的婢女,往往忙到晚間才有機會出樓,那時候平康坊的坊門已經(jīng)關閉,頂多在坊內(nèi)轉一轉。我不知青芝往何處消遣,只好把平康坊里的店鋪和酒坊都走了一圈,好在這么一找,倒讓我找到了一些好東西。” 他拿起條案上的一堆票據(jù):“青芝每回出樓,大抵是三件事:1、買酒食;2、托人打探消息;3、偶爾也去寄附鋪當東西。那家寄附鋪就在平康坊,青芝先后當過四樣物件。 “第一回是一只銀絲臂釧,第二回是一只珊瑚耳鐺,第三回當了一只施銀鉤。因為每回都缺了另一只,寄附鋪的主家猜到東西來路不明,收倒是肯收,卻只肯給青芝一兩百錢,青芝也不還價,笑嘻嘻收了錢就走?!?/br> 都知們聽得驚怒交加:“原來我們丟的那幾樣首飾,是被青芝給偷的,這婢子看著癡傻,實則會盤算,這些首飾不甚打眼,等我們察覺都過了好些日子了,再疑也疑不到她身上去?!?/br> 藺承佑從手邊那堆箋紙里抽出一張:“第四回青芝有長進了,當?shù)氖且桓牡麛€珠步搖,這算是她偷過的最貴重的首飾了,寄附鋪的老板破天荒給了青芝兩緡錢。不過奇怪的是,青芝沒幾日又把它贖走了,而且在那之后,她再也沒去當過東西?!?/br> 滕玉意目光一定,這可真有意思,既然偷了去賣,為何又贖回來? 藺承佑道:“此事耐人尋味,我請寄附鋪的主家把那根步搖依樣畫了下來,你們看看這是誰的首飾?!?/br> 賀明生同幾位假母近前一瞧,那步搖花樣類似牡丹,蕊色殷紅,花旁綴以四只蝴蝶,飾以銀粉。 “噫,這不是姚黃的步搖么?”沃姬沖姚黃招招手,“你自己過來瞧瞧。” 滕玉意端詳姚黃,哪怕是夜間臨時被叫起,她也是鬢若濃云,色如春桃,裙帶衣裳紋絲不亂。 姚黃款步走到條案前,俯身望向那幅畫,卻遲遲不答話。 藺承佑諦視著姚黃,嘴邊浮現(xiàn)一抹笑意:“是你的么?” 姚黃睫毛一顫:“沒錯,是奴家的?!?/br> 她聲音婉轉清悅,嬌滴滴如黃鶯出谷。 萼姬和沃姬點頭作證:“錯不了,去年寧安伯的魏大公子送給姚黃娘子的,魏大公子善丹青,那日喝醉酒親自畫了花樣讓送到首飾鋪做的,長安城再找不出第二件了?!?/br> 藺承佑正要開腔,幾位吏員同假母從后院回來了。 “搜完了?”藺承佑問。 “搜完了?!崩魡T捧著一方紈帕匆匆走近,“步搖就收在姚黃娘子的鏡臺里?!?/br> “有勞了?!碧A承佑對幾位吏員道,拿起那根步搖與畫上對比,確認是同一枚。 “你們猜青芝為贖回這根步搖花了多少錢?!碧A承佑轉動著步搖,懶洋洋道,“足足一錠金?!?/br> 諸人驚詫變色,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 “青芝完璧歸趙,把它放回了姚黃娘子的鏡臺里,先不說她哪來的一錠金,就說她好不容易偷出來的東西,為何愿意還回去?” 姚黃面色安恬:“世子令人搜查奴家的房間,原來是為了找這個?奴家連這枚步搖曾丟過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你這問題?!?/br> 藺承佑從案后起了身,悠然道:“賊偷了東西又還回去,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自愿;二是被迫。不論青芝是自愿還是被迫,從她當?shù)舸宋锏节H回來,短短幾日一定發(fā)生了些不尋常之事,青芝和你達成了某種默契,她把東西還給你,而你幫她瞞下此事?!?/br> 姚黃用紈扇抵唇,輕聲笑道:“世子真會說笑。奴家與青芝素無交情,若非她墜井而亡,奴家至今記不住她的名字,這丫鬟瘋瘋癲癲的,偷了奴家的東西又贖回來,想是得知這步搖并非尋常的首飾,怕事發(fā)后會被活活打死,嚇得趕緊贖回也不奇怪。至于那一錠金,指不定她從哪里偷來的?!?/br> 藺承佑負手仰頭想了想:“說得有點道理,光憑她偷了東西又還回去,的確證明不了什么。所以我和嚴司直又去對面的果子行打聽近兩月都有誰買過櫻桃脯,店家說彩鳳樓有頭臉的娘子從不親自出來采買,想吃什么只需讓人送張條子出來,他們自會裝裹好了送進樓。我和嚴司直讓店家把往日的采買單拿出來,發(fā)現(xiàn)你上月曾買過一大包櫻桃脯?!?/br> 姚黃吃吃輕笑:“奴家吃櫻桃脯怎么了?這東西街衢巷陌到處都是,又不是只有青芝能吃?!?/br> “可是單子上列得明明白白,最近半年你只買過那一回櫻桃脯?!?/br> 姚黃氣定神閑:“回世子的話,奴家雖不大喜歡吃甜食,但奴家處常有客人來訪,想是哪位公子想吃櫻桃脯,奴家臨時讓人去買的。都上月的事了,奴家哪還想得起來。” “不妨事?!碧A承佑耐心地抄起案上的一本賬冊,“你想不起來,我們幫你想,你買櫻桃脯是上月初二,巧在青芝正是這一日贖回了你的步搖,從那日你們賀老板的賬冊來看,你那日稱病在房,并未款待客人,我倒想問問,你那一大包櫻桃脯是買給誰吃的?” 姚黃以手抵額思忖了片刻,忽然點點頭道:“奴家想起來了,那日我在病中,不知為何突然想吃櫻桃脯。病中之人口味刁鉆,從前嫌棄的東西,指不定一下子饞得不得了,記得當日奴家買回來吃了一多半,連晚飯都沒吃?!?/br> 滕玉意旁觀到現(xiàn)在,早已是疑團滿腹,姚黃油鹽不進,想是吃定藺承佑拿不出確鑿的證據(jù),而光憑藺承佑查到的這幾點,的確無法證實姚黃曾收買過青芝。 青芝已經(jīng)死了,再這樣不痛不癢地問下去,只會促使姚黃把自己的說辭修補得天衣無縫。 滕玉意眼梢瞟了下,藺承佑做慣了貓,為何今日會被老鼠唬住。 藺承佑嘖了一聲:“虧我以為你感激青芝還簪之舉特買了她愛吃的櫻桃脯。照這么說,青芝不但什么好處都沒撈到,還賠了一錠金進去。她如果是癡兒,這么做倒也不奇怪,可是從我們查了這幾日來看,青芝非但不癡,還是個極有成算之人?!?/br> 他頓了頓,打開條案上的卷宗:“那日青芝出事,我們曾把樓中人挨個叫去問話,提到青芝時個個說辭不同,但有些說法大致是一致的。 “第一、青芝雖然又懶又饞,但手腳麻利,凡是推托不得的活計,她能很快干完,從這一點看來,青芝并不癡傻。 “第二、她近來似乎闊綽了不少,而且是在葛巾娘子出事前就闊起來了,不但上月起就不再偷東西去寄附鋪,還經(jīng)常買酒食來吃——但青芝并未結識新朋友,這錢來路不明。 “第三、青芝常說自己還有一個jiejie,因為當初被賣到不同的人牙子手中,就此失散了。青芝很在意這個jiejie的下落,平日總念叨此事。” 沃姬揉了揉蓬亂的發(fā)鬢:“世子殿下,奴家常說青芝糊涂,這話還沒冤枉她,青芝哪來的jiejie,有也只有一個死鬼meimei。奴家當年從人牙子手中買下青芝時她才七歲,身契上寫得明明白白,她是滎陽人,因阿爺獲罪被罰入罪籍,底下只有一個meimei,出事的時候她meimei早跟阿娘一道病死了?!?/br> 藺承佑:“她何止說自己有個親jiejie,還說自己跟前店主的小妾是同鄉(xiāng),那小妾姓容,是越州人士,滎陽與越州相去何止千里。” “這瘋婢。”眾人竊竊私語,“平日就有些顛三倒四的,這話更是瘋得沒邊。世子殿下,這婢子性情古怪,她的話作不得真的?!?/br> “可我還真就把她的瘋話當了真?!碧A承佑謔笑道,“青芝今年十五,被賣的時候八歲,想弄明白她是不是說謊,就得從七年前那位人牙子身上入手。” 聽了這話,姚黃表情起了微瀾。滕玉意暗自打量姚黃,原來藺承佑在這等著,青芝無心中說過的一句話,藺承佑竟順藤摸瓜查了下去。 哪知藺承佑話鋒一轉:“先不說人牙子的事,說回葛巾娘子被毀容那晚的情形,最大的疑團有兩個:那人如何潛進房中的?為何葛巾娘子聽不出那人是誰? “前者好說,提前藏在胡床底下就可以了,后者卻不通了,那人高聲喝罵,葛巾娘子理應聽得出那人的嗓腔,可她偏偏沒聽出來,這才是整樁事最不可思議之處?!?/br> 葛巾凄惶接話:“奴家雖未聽出是誰,但內(nèi)院門口每晚都有廟客把守,生人是闖不進去的,那晚害我的,只能是樓中人!” 見美道:“世子,老道聽聞坊市間有那等善口技的異人,女子能假裝男子說話,男子能假扮女子說話,假如那人善作口技,葛巾娘子聽不出來也不奇怪?!?/br> 藺承佑撫了撫下巴:“所以彩鳳樓誰最善作口技?” 眾人面色大變,齊齊把目光落到姚黃身上。姚黃娘子不但善歌詠,還能學作猿鳴鳥叫,難得知情識趣,從不拿腔作勢,學禽鳥之音惟妙惟肖,常常逗得滿座歡然。 葛巾娘子沒來之前,本是姚黃有望做花魁,花魁之名一旦傳遍長安,不出三年就能攢夠錢財為自己贖身了。 姚黃含笑注視著藺承佑:“世子的話叫人聽不懂,奴家是會些粗淺的口技,可是那晚奴家與寧安伯的魏大公子去了曲江賞燈會,翌日才回城,隨行之人不在少數(shù),個個可作證,世子可找當晚的人問話,奴家不怕再查證一回?!?/br> “你不在樓里,青芝卻在。她負責躲在胡床底下害人,你負責置身事外。那陣子樓內(nèi)鬼祟作亂,人人談之色變,青芝假扮成鬼魅抓傷葛巾,正可謂天衣無縫。你和她連戲詞都設計好了,‘賤婢,敢勾引我夫君’,有了這句戲詞,連青芝都能摘出去了?!?/br> “等等。”萼姬忍不住道,“世子殿下,懂口技的是姚黃,又不是青芝,假如是青芝所為,葛巾怎會被蒙混過去?” 藺承佑道:“自是因為青芝也會口技?!?/br> 眾人一震,賀明生目瞪口呆:“世子,這怎么可能?如果青芝會口技,早該有人知道了,難不成你想說,姚黃臨時教了青芝口技?” 姚黃只是微笑:“世子殿下,口技最重天資,并非一味苦學可得,即便有天賦,學起來至少三年才有長進,奴家平日與青芝連話都未說過,此事從何說起?!?/br> 藺承佑一哂:“我也很想知道原委,所以把彩鳳樓所有人的籍貫都找來看了一回。青芝籍貫滎陽,卻自稱與越州人是同鄉(xiāng),我沒發(fā)現(xiàn)彩鳳樓有滎陽人,倒找到了一個籍貫越州的,此人七年前被發(fā)賣,身契上寫她有一個meimei,可惜沒等發(fā)賣,此人的meimei就因病夭亡了。 廳內(nèi)鴉雀無聲,有幾個與姚黃相熟的娘子,漸漸露出惶駭?shù)难凵瘛?/br> “此人的爺娘原是越州府的曲部樂工,善歌詠,工琵琶,擅長口技,會發(fā)異聲,膝下一對女兒也承襲了爺娘的本領,小小年紀便能巧變音色。這對姓聶的樂工夫婦因七年前江南的李昌茂叛亂案獲罪,沒多久死在獄中,小女兒病死,大女兒也被發(fā)賣,也就是如今的姚黃娘子。 “聽到這是不是有點耳熟?青芝也是七年前被發(fā)賣,不同之處就是一個籍貫滎陽,而一個籍貫越州??墒乔嘀ゲ怀姓J自己有meimei,卻堅稱自己有個jiejie,她聽說前店主的小妾是越州人,忙說自己與容氏是同鄉(xiāng)。由此看來,青芝從未放棄過找尋jiejie的下落,平日攢下來的錢,也常用來托人打探消息?;侍觳回摽嘈娜?,就在上月初二,青芝與自己的親jiejie相認了,而這個人,正是姚黃?!?/br> 五道看看藺承佑又看看姚黃,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哪怕青芝突然死而復生,也不會比這件事更讓他們震驚。 滕玉意險些打翻盞里的蔗漿,本以為姚黃收買了青芝,原來二人竟是姐妹。姚黃貌美明麗,青芝卻膚色粗黑,把兩人放在一處,任誰也想不到姚黃是青芝的jiejie。 可如果仔細端詳,會發(fā)現(xiàn)兩人的眉眼確有些相像,只不過姚黃氣度嫻雅,另一個卻行止粗鄙,若非刻意比對,實難發(fā)現(xiàn)二人有掛相之處。 賀明生和萼姬張大了嘴不知如何接腔,沃姬吞了口唾沫,率先打破沉默:“世子殿下,姚黃真是青芝的親jiejie?” 藺承佑唔了一聲:“姚黃的身契上寫得明明白白,她本姓聶,小名阿芙,meimei叫阿蕖。被賣的時候姚黃已經(jīng)十歲了,青芝也滿了八歲,對二人而言,兒時的記憶早已銘肌鏤骨,籍貫忘不了,學過的口技更忘不了,所以哪怕姚黃娘子已是長安聞名遐邇的都知娘子,只要有機會,她還是會忍不住展露口技,想來一為懷念雙親,二怕自己忘了這門絕學。青芝雖然從未表露過這一點,但她幼時就能與jiejie齊作異聲,即便這幾年技藝生疏了,學一把中年婦人的嗓腔也不在話下。” 葛巾尖錐般叫了一聲:“真是你?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要這樣害我!” 魏紫氣得蛾眉倒豎,踉蹌起身奔向姚黃:“我與你素日交好,你與青芝里應外合害了葛巾還不夠,連我都不放過?你明知我丟了靺鞨寶不敢報官,到時候一定百口莫辯,你卻故意讓青芝偷了這東西來陷害我!” 姚黃面上雖維持鎮(zhèn)定,腳步卻下意識往后退,魏紫鐵了心要抓住她逼問,廳里亂成了一鍋粥。 賀明生跺了跺腳:“還不快攔住她們?!?/br> 沃姬和萼姬急急忙忙擁上去,嚴司直沉著臉一拍桌:“夠了!” 衙役們應諾一聲,拔刀沖入堂中,眾人瞥見那雪光般的刃光,立時安靜下來。 藺承佑等鬧得差不多了,舉起手中的票據(jù)慢悠悠道:“估計青芝做夢也想不到,她苦尋多年的jiejie就在彩鳳樓里,她偷東西去典當,用換來的銀錢托人打探消息,起先她專挑不起眼的物件下手,幾回下來無人察覺,于是她膽子越來越大,最后一回偷到了自己jiejie頭上。票據(jù)上寫她臘月二十七去當了步搖,上月初二就贖了回來,估計就是這幾日,青芝無意中發(fā)現(xiàn)你是她jiejie。 “仵作驗尸發(fā)現(xiàn)青芝身上有幾處胎記,姐妹間要想確認身份并不算難事,相認之后青芝把步搖拿回來,而你破天荒買了自己不愛吃的櫻桃脯給青芝,我猜青芝用來贖步搖的那錠金就是你給的,因為那根步搖是寧安伯的魏大公子單獨為你打造的,長安僅此一根,一旦流落到坊間,很快就能知道原主人是誰,魏大公子與你正打得火熱,就算你不追究,魏大公子也必定會嚴查,到那時候查到青芝頭上,她勢必逃不掉一頓重罰。 “你為了保住青芝,主動出金讓她把東西贖回來,而她也肯聽你這個jiejie的話,自那之后再也沒偷過東西。” 姚黃柔聲嘆了口氣:“奴家竟不知世子殿下如此會編故事,一會兒說奴家與青芝是姐妹,一會兒說奴家自己出資贖回步搖,可事實上我與青芝從未有過交往,彩鳳樓人人都可作證。” 藺承佑聞言一笑:“是,你和青芝相認之事沒人知曉,是因為你們一直暗中來往。彩鳳樓生意日隆,儼然有成為長安第一大妓館之勢,你們主家為了吸引更多賓客,決定從眾都知中選出一位花魁,日子越來越近,葛巾卻壓過了你的風頭,你日夜想著如何勝出,無奈一直想不出良策,認了青芝這個meimei后你突然有了主意,讓她扮成厲鬼害人,而你大張旗鼓同魏大公子去城南游玩,為了不讓人懷疑到青芝頭上,還讓她變聲裝成中年婦人。 “因此我雖一早就看出葛巾的臉是被人劃傷的,卻始終都沒懷疑過青芝。因為葛巾總不會連自己的貼身丫鬟都分辨不出,而正是葛巾的證詞,讓彩鳳樓的人堅信是厲鬼所為?!?/br> 眾道點頭:“這也就說得通了,青芝為何肯跟別人聯(lián)手害自己的都知娘子,原來那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親jiejie。只要毀了葛巾娘子的容貌,再嫁禍于魏紫娘子,jiejie就會順理成章做花魁,不消幾年就能為姐妹兩人贖身,青芝當然肯冒這個險?!?/br> “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沒人懷疑到你們姐妹頭上。”藺承佑踅過身,“相認之后你經(jīng)常給青芝銀錢,青芝因此手頭漸闊,不久二怪作亂致使彩鳳樓被封禁,你怕夜長夢多,依然讓青芝把偷來的靺鞨寶扔到胡床底下,等到葛巾發(fā)現(xiàn)此物,自會懷疑魏紫?!?/br> 姚黃無奈苦笑:“世子殿下說到現(xiàn)在,竟是一件證據(jù)都無。說來說去,無非是說青芝是奴家的meimei,但身契上寫得明明白白,奴家雖是越州人不假,meimei卻早在七年前就死了,憑空給奴家安上個meimei,恕奴家不敢領受?!?/br> 藺承佑乜她一眼:“你說的沒錯,青芝一死,此事死無對證,加之七年前的人牙子找起來不易,你自是有恃無恐。那日盤問完樓中眾人,我和嚴司直得知青芝在櫻桃脯底下偷藏首飾,就到附近的首飾鋪查問。青芝此前從未去買過東西,但就在上月初七,也就是與你相認后不久,她突然到坊里的首飾鋪打了一對金臂釧,十日后她把金臂釧取了回來,連同你給她的幾樣首飾,一并藏在櫻桃脯下面,事后她經(jīng)常拿出來把玩,還因此被抱珠撞見過,可惜青芝遇害之后,這對金臂釧也不見蹤影了?!?/br> 姚黃先還神色緊張,聽到最后一句眉心驀然松開。 葛巾和魏紫看得心頭火起,忿忿道:“世子殿下,這幾日人人困在樓中,姚黃也不例外,如果真是她拿走的,臂釧必定還在樓中,只要找出這東西,不怕她不認罪?!?/br> 藺承佑惆悵搖頭:“說是封禁,其實廚司的伙計日日出去采買,只需把東西悄悄扔到篚筐里,帶出樓并不難,我估計這對臂釧已經(jīng)落到某個市井之徒手中了,而且據(jù)首飾鋪留下的記錄,那對臂釧并未雕鏤特殊樣式,長安人口繁多,想找出一對平平無奇的金臂釧又談何容易?!?/br> 五道嚷起來:“聽說臂釧不比旁的首飾,窄了不合適,粗了會從臂上滑落下來,所以首飾鋪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定制臂釧的時候必須同時附上尺寸,青芝既是定做臂釧,自然也不例外,我看樓里幾位都知身材各異,或豐腴、或纖巧,手臂粗細想必也不同,青芝究竟是給誰定做的,一查就知道了?!?/br> 萼姬和沃姬哭笑不得:“道長說笑了,臂釧雖有尺寸之說,但可調(diào)高調(diào)低,而且娘子們的胖瘦并非恒數(shù),就算與某個人胳膊尺寸相符,也沒法咬定就是給那人做的?!?/br> 姚黃用帕子輕摁嘴角,面色越發(fā)安然。 滕玉意觀賞著姚黃的神色,端坐這一陣,她四肢又開始發(fā)熱,好在練過一趟劍術,怪力還不至于到處亂竄。奇怪出事至今,絕圣和棄智始終沒露過面,難道還在小佛堂底下打掃?藺承佑罰起自己師弟來可真不手軟。 一腔火氣無處發(fā)泄,臨時跑出去練劍又不合適,既然這個姚黃齒牙鋒利,何不拿她出出火? 滕玉意笑瞇瞇開了腔:“兩位大娘說得不錯,金臂釧幾乎人人都有,如果樣式普通,丟了之后光憑外表很難認出來,不過青芝以前經(jīng)常偷別人的首飾,輪到自己做首飾了,我想她一定會防著這一點?!?/br> 姚黃怔了怔,霍然把目光挪向滕玉意,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面色大變。 滕玉意盯著姚黃,唇角彎起個愉悅的弧度:“如果我是她,一定會在臂釧內(nèi)側留下特殊的印記,如此一來,哪怕東西被人偷走或是不慎丟失,也能馬上找回來。世子殿下,你都查到那家首飾鋪了,想必早就知道青芝留下的印記是什么吧?!?/br> 這番話說出來,藺承佑笑了一下,滕玉意心里一哼,他果然早就知道了,遲遲不肯說,無非是還沒玩夠貓逗老鼠的把戲。 藺承佑絲毫不奇怪滕玉意能猜出來:“一只臂釧內(nèi)側刻了‘聶阿芙’,另一只臂釧里刻了‘聶阿蕖’,姚黃娘子,剛才你怎么說的?‘身契上寫得明明白白’。誰叫聶阿芙?你該不會連自己的本名都不認吧?” 廳里宛如投入一塊巨石,一下子掀起驚濤駭浪,諸人訝然低呼,無數(shù)道目光凌亂地射向姚黃,萼姬和沃姬駭然道:“姚黃?竟真是你?” 姚黃死死咬住了下唇,面色變得跟灰布一樣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