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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滕玉意當(dāng)心表姐著涼,拉著杜庭蘭進(jìn)了屋。

    絕圣道:“滕娘子,杜娘子,你們?nèi)羰欠α?,不妨小憩一會,昨晚我和絕圣只在矮榻上打坐,不曾上床安寢。”

    杜庭蘭和滕玉意對視一笑。

    杜庭蘭低聲說:“這兩個小娃娃真有趣?!?/br>
    旋即揚(yáng)聲道:“多謝道長美意,不過我和阿玉不覺得乏困,略坐坐就好了。”

    棄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絕圣,滕娘子和杜娘子又不像你隨便找個地方都能打盹,里外這么多人,她們便是想睡也睡不著的?!?/br>
    絕圣咕噥道:“我就是關(guān)心一下,礙著你什么事啦?你好啰嗦,比師尊他老人家還啰嗦?!?/br>
    “你、你……你敢對師尊大不敬!”

    滕玉意極樂意聽他二人拌嘴,誰知吵了幾句就不吵了,她有些乏味,左右無處可去,干脆把棋盤挪進(jìn)來,與杜庭蘭手談一局,很快有了困意,勉強(qiáng)托著腮,腦袋卻止不住往下磕。

    杜庭蘭道:“乏了吧?要不你睡一會,阿姐伴著你?!?/br>
    滕玉意點(diǎn)點(diǎn)頭,聽外頭風(fēng)平浪靜,便伏到桌上假寐,恍惚間杜庭蘭替她蓋上了件東西,身子慢慢有了暖意,她睡意益發(fā)酣濃,沒多久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和腳酸麻得出奇,滕玉意迷迷糊糊驚醒,打算換另一邊胳膊枕,剛抬起頭,意識到耳畔極為安靜,倏地坐起一看,屋里只她一人,杜庭蘭不見了。

    滕玉意背上瞬間出了一身細(xì)細(xì)密密的汗:“阿姐?!?/br>
    喚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能開腔了,怎么突然——突然能說話了。

    她驚疑不定,慌忙找出屋去,杜庭蘭不在廊廡下,不,不止杜庭蘭,連絕圣和棄智都不見了。

    滕玉意心知不對勁,難道在做夢?掐了把胳膊,鉆心般地疼,情急之下摸向衣袖,好在小涯劍還在。

    滕玉意穩(wěn)住心神,緊握劍柄道:“小涯。”

    話音未落,小涯劍開始發(fā)燙,滕玉意心中一喜,壓低嗓門道:“快出來,我有話問你。”

    不料小涯劍很快又變涼了,滕玉意始料未及,心知這回大不尋常,一邊惴惴環(huán)顧四周,一邊緩步下臺階,程伯不見了,春絨碧螺不見了,剎那之間,整座滕府就只剩她一人了。

    滕玉意心底生出種錯覺,仿佛自己又回到前世那個可怖的夜晚,對面潛伏著深不可測的陷阱,所有的掙扎不過是徒勞,那人鐵了心要他們的性命,無論她逃到何處,都別想躲過這場滅頂之災(zāi)。

    她努力穩(wěn)住心神,慢慢往外踱步,阿爺就在門口,只要阿爺還在,一切都好說。

    她低聲喊道:“阿爺?!?/br>
    院門口闃然無聲。

    “阿爺?”

    還是毫無聲響。

    滕玉意心直往下沉,阿爺耳力過人,聽到她的喊聲必定會應(yīng)答。

    這情形太詭異,滕玉意手心滿是汗,就算滿府的人都跑了,阿爺總不該棄她不顧。

    難道阿爺遭遇了不測?她腿顫身搖,一步一步往外騰挪,絕望的情緒彌漫開來,忍不住再次喊道:“阿爺?!?/br>
    走到門口一抬眼,滕玉意眼睛定住了,只見院門外的一塊山石前站著兩個人,高大挺拔的,赫然是滕紹,另一位則是身形窈窕的女子。

    今晚月瑩無云,月光照下來,灑得滿世界銀輝,這女子婉約芳姿,身上穿著鵝黃丹云霞經(jīng)緯錦裙。女子柔聲細(xì)語,正輕撫著滕紹的臉龐。

    滕紹喉結(jié)滾動,定定望著女子,像是已經(jīng)癡怔了。

    滕玉意駭然打量那女子,絕不會看錯,那張臉在月光下清晰可見,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嘴角、熟悉的鬢發(fā),就連耳朵下的那顆朱砂痣也一模一樣。

    她牙齒打顫,想過去仔細(xì)看,無奈雙腿如同灌鉛一般沉重,只見阿爺緩緩半跪下來,抱住女子的雙腿失聲痛哭:“蕙娘?!?/br>
    女子像是很傷心,彎腰將滕紹的頭摟入懷中,愈發(fā)慟哭不止。

    滕玉意身子一晃,怔怔朝女子走去,女子身上有種溫柔入骨的氣度,聽到了滕玉意的腳步聲,慢慢轉(zhuǎn)過頭,見是滕玉意,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柔和地舒展開來。

    滕玉意眼中的淚珠已經(jīng)搖搖欲墜,面容可以作假,眼神卻騙不了人,這世上只有阿娘會這樣看她。

    滕夫人更咽難言,朝滕玉意伸出手:“阿玉?!?/br>
    滕玉意眼淚淌了下來,這場景她曾夢見過許多回,真成了真卻讓她不知所措,她的阿娘回來了,她抽噎著邁開大步,迫不及待奔過去:“阿娘?!?/br>
    滕夫人淚水撲簌簌往下掉,張開雙臂等女兒入懷。

    滕玉意痛哭著撲入母親懷中,母親身上的裙子她前幾日整理遺物時才見過,熟悉的蕙草緯錦紋路,與阿娘的名字暗暗相符,遺物都收在上房,那是阿娘獨(dú)有的標(biāo)識,她聞著阿娘襦衫上清幽的氣息,眼淚滂沱而下。

    就算是一場夢她也認(rèn)了,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她有多思念阿娘。

    滕夫人摟緊丈夫和女兒,眼淚很快就沾濕了衣襟,滕紹像是因?yàn)樘珎裎醋⒁獾脚畠阂瞾砹?,非但一言不發(fā),更沒看過女兒一眼。

    滕玉意聽見母親的哭聲,心都揪成了一團(tuán),攥緊母親的雙手,嗚咽著道:“阿娘,你過得好不好……我該不會是做夢……阿娘,女兒聽話,阿娘別再走了好不好。”

    滕夫人顫聲道:“好,阿娘不走了,阿娘往后陪在你們父女身邊,再也不同你們分開了。”

    滕玉意耳邊嗡嗡作響,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了她的頭,過了許久才反應(yīng)過來,一邊拼命抹淚,一邊語無倫次對滕紹道:“阿爺,你聽到了嗎,阿娘以后都不走了。”

    滕紹對女兒的話語置若罔聞,依舊沉浸在悲苦的情緒中,滕玉意的心猛然一縮,看看滕紹又看看滕夫人,嘴唇顫抖起來:“阿娘,你還要走嗎?!?/br>
    滕夫人眼里布滿了哀傷,撫著滕玉意的發(fā)頂,哭而不答。

    滕玉意腦中一空,從狂喜到絕望,只是剎那間的事,這種打擊何其殘忍,幾乎一瞬間碾碎了她的五臟六腑,她怔怔低頭,呆呆地又抬頭:“阿娘,我、我舍不得你,你別走好不好,求求你了,阿娘?!?/br>
    她揪住滕夫人的衣帶,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

    滕夫人的目光叫人心碎,話語卻很殘忍:“阿玉,阿娘又如何舍得你?但阿娘與你們陰陽永隔,由不得阿娘不走啊?!?/br>
    滕玉意整個胸腔都被掏空了,這感覺像鈍刀子割rou,一下一下剜著心肝,她望著那張溫柔可親的臉,遲緩道:“阿娘,你方才為何哄我?”

    滕夫人哭道:“因?yàn)榘⒛镒鰤舳枷牖氐侥銈兩磉?。?/br>
    滕玉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沖母親張開雙臂:“阿娘,那你再抱抱我?!?/br>
    滕夫人含淚俯下腰,滕玉意更咽著貼上去,突然面色一沉,從袖中奪劍而出。

    劍鋒出其不意刺向滕夫人,滕玉意含淚顫聲道:“阿娘豈會故意折磨女兒?你分明是怪物,敢假扮我阿娘,我同你拼了!”

    滕夫人的眼淚還掛在腮邊,居然不躲不避,指甲如櫻桃般殷紅欲滴,霎時暴漲數(shù)寸,面上浮現(xiàn)詭異的微笑,探手就抓向滕玉意的心口。

    正當(dāng)這時,背后傳來尖銳的鳴鏑聲,凌空射來一道金色箭矢,筆直射向滕夫人的眉心。

    滕夫人雙眼往上一斜,撇下滕玉意去捉那古怪金箭,可就在這時候,又有一道銀光四射的鏈條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住了滕夫人的脖頸。

    尸邪兩手扣住銀鏈,眼神變得兇暴無比,然而它沒來得及將鏈子扯裂,一下子就被拖離了原地。

    有人狂喜道:“捉住了!捉住了!”

    “祖師爺保佑!沒想到老道有生之年竟能捉住尸邪!”

    “還是世子這法子好,若非忍到現(xiàn)在,能引得尸邪中計(jì)嗎?”

    “哈哈哈哈哈,它為了惑人心智忙著設(shè)陷阱,不提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到底還是中計(jì)了吧,我看它往哪逃?!?/br>
    “滕娘子,你不知道為了保你毫發(fā)無傷,這一晚我們熬得多辛苦!”

    卻聽藺承佑道:“你們聒噪夠沒有,快布陣!”

    滕玉意伏在地上喘息片刻,抬頭望去,就見夜空中縱來數(shù)條身影,矯健如兔,來回穿梭,團(tuán)團(tuán)將尸邪鎖在當(dāng)中。

    藺承佑背著箭匣子,從樹梢上高高飛縱而下,袍角翩翩,迅如鷹隼,到了近前手腕一翻,兩指間豎起一張黃光幽幽的符箓,直往尸邪額頭拍去。

    尸邪掙扎得益發(fā)劇烈,眼看藺承佑到了跟前,它兩手握拳透爪,陰氣瞬間暴漲,頸上的鎖魂豸竟斷成七八節(jié),如銀星子一般迸向四周。

    眾人面色大變,滕玉意也是目瞪口呆,她見藺承佑使過幾回鎖魂豸,記得這東西攻無不克,沒想到竟能被尸邪生生掙斷。

    “吱哇吱哇”怪叫聲中,鎖魂豸摔落開來,儼然被斫斷的長蛇,東一節(jié)西一節(jié),在地上撲騰不已。

    藺承佑面不改色,非但去勢不減,反將指間的符箓催得亮若火燭。

    尸邪抬起手來,兩臂僵如木棍,欲要掐住藺承佑的脖頸,但終歸遲了一步,符箓拍到額頭上,它瞬間一動不動了。

    空氣里彌散開一股nongnong的腥穢氣,五位東明觀道士精神一振,立即分散而開,各執(zhí)一劍,口中喃喃有詞。

    藺承佑抽出了手,口中“呼哨”一聲,地上的鎖魂豸飛快合攏成團(tuán),重新化作一條銀蛇,軟綿綿爬了一段路,停在了藺承佑的腳下。

    藺承佑俯身將其攬入手中,撥弄它兩下:“別哭了,先到我懷里養(yǎng)養(yǎng)。”

    鎖魂豸耷拉著腦袋,很快停止了抽噎,爬到藺承佑胸前拱了拱小主人的前襟,倏忽不見了。

    滕玉意擦了把冷汗,轉(zhuǎn)而打量尸邪,哪是母親的模樣,這女子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峨髻雙鬟,顏色明媚,臉蛋小而圓,嘴唇紅潤飽滿。

    如果不知它底細(xì),單看它這幅天真模樣,準(zhǔn)會將它認(rèn)作少不更事的世家少女。

    滕玉意咬牙爬起來,剛才那幻境差點(diǎn)把她的心肝肺都碾碎了,一切都是假的,蠱惑的只是她的心智而已。早知道尸邪手段了得,沒想到可以如此逼真,

    等她看清尸邪身上的衣裳,愈加怒不可遏。

    尸邪居然穿著阿娘的那條丹云霞錦裙,之前上房的燈曾無故熄滅,想是這東西為了迷惑她進(jìn)房竊取阿娘遺物去了。

    東明觀五道喃喃誦咒,劍端迸射出五道雪光,尸邪被困在陣中,連頭發(fā)絲都動不了。

    眾道既驚又喜,先前那一幕讓人冷汗直冒,滕娘子如墮夢中,隨時可能性命不保,尸邪為了攫取獵物的心魂,全副心神都放在折磨獵物上,籌謀了一日一夜,終于等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藺承佑只求一擊得中,生生忍到最后一刻才動手。

    這小子正中帶點(diǎn)邪氣,行事與尋常的道家人大不相同,可如果不是比邪物心腸還堅(jiān)硬,焉能成功捕到尸邪?

    滕娘子更出乎意料,誰能想到她都哭得肝腸寸斷了,還不忘暗算尸邪。

    藺承佑從背上箭囊取出一根金色長笴,一邊搭箭拉弦,一邊緩緩?fù)笸巳ィ骸半镒?,你心神不穩(wěn),先回屋,要是不敢走動,躲到我身后也可?!?/br>
    五道嚷起來:“滕娘子,方才我們一直埋伏在附近,為了能成功抓住尸邪,看著尸邪進(jìn)府也不敢妄動,估計(jì)貴府被尸邪暗算的人足有數(shù)十人,一下子醒不了,煩請你去把絕圣和棄智喚醒,讓他們給眾人喂符湯。”

    滕玉意搖搖晃晃站直了身子。

    她看了眼藺承佑,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樣,想必被他們看見了,顧不上計(jì)較這些了,尸邪太難對付,她既然自愿作餌,早該有所準(zhǔn)備。

    饒是如此,滕玉意仍有些不舒服,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驟然被人窺見了,像身上的盔甲被公然剝離,露出里頭柔軟脆弱的部分。

    她眼睛澀痛,臉上淚痕未干,為了掩飾自己,只能若無其事清嗓子,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出不了聲,剛才誤以為能開口,不過是尸邪造成的幻境而已。

    她心中牽掛阿爺和表姐,急忙環(huán)顧四周,沒能看到阿爺?shù)纳碛埃y怪幻境里阿爺始終不曾跟她說過話,想來也是尸邪作祟的緣故。

    滕玉意拔步往松濤苑跑,就在這當(dāng)口,見仙趔趄了一下,陣法隨之一亂,好在他旋即站穩(wěn)了,尸邪倒是一動不動,眼睛卻滴溜溜亂轉(zhuǎn)。

    藺承佑已將弓弦拉滿,笑著打量尸邪:“你就是尸邪?久仰大名。地下待得不舒服了,想跑出來透透氣?可惜你撞上了我,讓你蹦噠了兩天,今晚就給我從哪來回哪去?!?/br>
    尸邪在陣中兀自掙扎,突然眨巴著眼睛,沖藺承佑喊道:“哥哥?!?/br>
    滕玉意一愣,這分明是阿芝郡主的聲音,錯愕看過去,尸邪長相未變,但神態(tài)語氣與阿芝一模一樣。

    藺承佑似乎也怔了一下,尸邪淚光瑩然:“哥哥,我是阿芝。你答應(yīng)了教我騎馬的,你怎么不理我呀。我怕,哥,你快來抱我。”

    滕玉意打量見美等人,只見他們個個大汗淋漓,想來各自為幻境所困,她是領(lǐng)教過尸邪手段的,不由暗道糟糕,本已決定離開,又掉頭就朝藺承佑奔,不行,她得去提醒他,要是連他也中計(jì),今晚別想降服尸邪了。

    藺承佑神色古怪,一瞬不瞬望著尸邪,或許是藺承佑心神受了干擾,尸邪起先動彈不得,逐漸雙臂可以放下來了,它跺了跺腳,嘟嘴道:“哥哥,你是不是還生阿芝的氣?上回我打翻了你的寶貝,哥哥不是都罰過我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