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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29節(jié)

第29節(jié)

    這一聲“嘖”的尾調(diào)拖得極長,一切盡在不言中。

    滕玉意笑容僵在臉上,看來這趟彩鳳樓是非去不可了。

    眾道目光閃爍,他們收了厚禮卻沒能解開煞靈環(huán),這位小娘子該不會把東西討回去吧,笑嘻嘻從袖籠里取出一堆花里胡哨的符紙:“公子,這是‘五美天仙符’。此符能驅(qū)邪鎮(zhèn)宅,向來是觀中的鎮(zhèn)觀之寶,平日若非有人重金相求,貧道絕不輕易示人。今日貧道與公子一見如故,彼此也算有緣,此符就送給公子罷,公子收下便是,無需再給貧道拿銀錢?!?/br>
    滕玉意豈能猜不到這些道士在盤算什么,只恨天色不早,沒工夫與他們歪纏,便也裝模作樣道:“道長既以神符相贈,小人豈有不受之理?其實小人家中還有幾位老人誠心向道,怎奈人地生疏,今日造訪除了解咒之外,還有替家中親老相看之意,若是這符好使,往后小人會常帶親眷來觀中上香。”

    老道士們心里一緊,這小娘子出手闊綽,來頭多半不小,唬弄得太狠的話,說不定會給觀里惹禍。

    不如這回給她留個好印象,往后也能常有進賬,見天道長一甩拂塵,板著臉摸出另一樣?xùn)|西:“公子先別急著走,難得你與我們東明觀有緣,貧道還有一物相贈。”

    滕玉意接過來一看,是一枝用禿了的筆,東明觀聽說有些名望,誰知觀里這些老道只知騙財。

    這東西一看就是唬人的,當(dāng)面扔了做得太絕,況且天色益發(fā)晚了,委實沒工夫夾纏,便連同那堆符紙一起往袖籠里一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長的話小人記住了,改日定會再登門?!?/br>
    她出來上了犢車,令霍丘直奔平康坊南曲,等他們趕到平康坊,已是日暮時分,承天門的鼓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各坊正依次關(guān)閉坊門。

    滕玉意來前就做了準(zhǔn)備,摸出腰牌給武侯看了看,順利進了坊。

    平康坊果然不負(fù)盛名,這才剛?cè)胍?,伎館門前就掛上了流光溢彩的燈籠,胡姬們?yōu)榱苏袛埧腿?,大肆在門前迎送,街上隨處可見前來尋歡的官吏和書生,放浪的笑聲不絕于耳。

    滕玉意坐在車內(nèi)往外看,漸覺眼花繚亂,干脆拿出紹棠給她的地圖,在車?yán)镏敢羟?,犢車七拐八彎繞過街區(qū),終于到了一家高闊酒樓門口,霍丘在外說:“小姐,到了?!?/br>
    滕玉意輕輕一撣罽袍,掀簾下了車。

    眼前這座妓館別具一格,光前樓就有三層高,門口停滿了鈿車朱鞅,出入皆為綺羅繞身的貴人。

    滕玉意站在門前環(huán)顧一圈,暗嘆這大概是平康坊最富麗堂皇的一座妓館了,吩咐春絨和碧螺在車上等著,自己帶著霍丘往里走,哪知從樓里躥出個中年婦人,一下子擋在了他們面前。

    這婦人額上貼著翠鈿,大概是看出滕玉意是個女子,笑瞇瞇不肯放行:“公子請留步,我們彩鳳樓可不招待你這樣的客人。”

    滕玉意置若罔聞,繼續(xù)往內(nèi)走,婦人面色微變:“公子——”

    話音未落,婦人眼前忽然多了一錠金燦燦的東西,滕玉意兩指之間夾了一塊金子,似笑非笑看著她:“招待不招待?”

    “招待!招待!”婦人眼睛發(fā)亮,這份量足可以在東市盤下一爿鋪子,平日這地方雖然往來無白丁,但出手就這么豪氣的可不多見。她喜不自勝收下金錠,回身引著滕玉意往里走:“公子隨我來。”

    滕玉意跟在婦人后頭,邊走邊打量四周,廂房里竹聲不絕于耳,客人們在席上酒食征逐,小道士說來此除祟,但眼下樓內(nèi)樓外歌舞升平的,哪像藏著邪魔外道。

    一徑上到二樓,別說沒看到藺承佑,連絕圣和棄智也不見人影。

    滕玉意問那婦人:“娘子,今晚可有道士來此?”

    婦人用團扇掩住嘴笑道:“公子說笑了,我們彩鳳樓是出了名的溫柔富貴鄉(xiāng),怎會有道士來此處?”

    說著將滕玉意主仆引到二樓靠窗的一間廂房,熱絡(luò)地自我介紹:“奴家叫萼姬,公子要飲什么酒、要看什么樣的美人,自管吩咐奴家。”

    滕玉意沖霍丘使了個眼色,霍丘應(yīng)了,自行到外頭尋絕圣和棄智去了。

    滕玉意笑問萼姬:“聽說你們彩鳳樓酒比別處更好,可有葡萄漿?”

    萼姬殷勤張羅:“公子算來對地方了。”

    說著到外頭廊道上吩咐廟客(注1):“快叫抱珠和卷兒梨燙酒來。”

    滕玉意想起此行的目的,下意識摸向懷里的翡翠劍,不料碰到一堆符紙,剛才急著趕路,她差點把這東西忘了,東明觀的道士正經(jīng)本事沒有,騙起財來倒毫不含糊。

    擱在身上畢竟累贅,她拿出來正要讓萼姬扔了,只聽滋地一聲,符紙在她指尖燃了起來。

    滕玉意嚇得把符紙甩到地上,符紙落到地上,又燒了一陣才緩緩熄滅。

    滕玉意古怪地看著那團灰燼,東明觀的道士說這符能識妖除祟,她一個字都不相信,可是好端端地,符紙怎會燃起來?

    正覺得詭異,外頭有位簪花佩玉的男子路過。這男子年近三十歲,生得風(fēng)流俊朗,一面走一面跟身旁兩位美嬌娘說笑,無意識掃了屋內(nèi)的滕玉意一眼,那目光妖冶異常,仿佛一眼能把人看穿。

    滕玉意心里咯噔一聲,男子仰頭一笑,邁步往里頭走了。

    第18章

    滕玉意滿腹疑團,夾起一張符又試了一下,這一回?zé)o論她怎么擺弄,符紙都毫無反應(yīng)。

    她正要起身一探究竟,萼姬領(lǐng)著兩名少女進來了。

    “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奴家可不敢叫那些庸脂俗粉來伺候。這兩位是我們彩鳳樓最善絲竹的樂伶,一個叫卷兒梨,一個叫抱珠,卷兒梨善篳篥,抱珠善撥琴,她們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奴家叫她們來,一為給公子暖酒,二為向公子獻曲。”

    卷兒梨和抱珠羞答答作揖:“見過公子。”

    滕玉意看過去,萼姬倒會挑人,兩名少女約莫十四五歲,都生得貌美嬌軟,左邊那個叫卷兒梨的,依稀有些胡人血統(tǒng)。

    萼姬笑道:“倘若勉強能入公子的眼,奴家就讓她們留下來伺候公子?!?/br>
    滕玉意道:“剛才外頭過去一個穿月白襕衫的男子,差不多三十歲年紀(jì),個頭大概這么高,鬢上別著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這人以前可曾來過,你可知他來歷?”

    萼姬到外頭看了看,復(fù)轉(zhuǎn)回來道:“公子該不是看錯了,走廊上哪有人?不過我們彩鳳樓每晚都賓客盈門,公子說的那種郎君隨處可見?!?/br>
    “我看那人帶著兩個小娘子朝廊道盡頭走去了,里頭還有很多廂房么?”

    萼姬茫然眨眨眼:“再往里走可就只有兩間廂房了,聽說今晚都被貴客提前訂好了。”

    滕玉意朝兩名少女一指:“把她們留下,你去打聽打聽我說的那位郎君?!?/br>
    萼姬臉上放光,她是這樓里的假母(注1)之一,卷兒梨和抱珠都是她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樂伶,因為還是清白身子,頗有些待價而沽的意思,僅是給人暖酒奏曲,價格已是不菲。

    客人每每花高價請她們作陪,無奈只能看不能吃,有時候碰到急色的武夫酒徒,難免惹出些亂子。今晚能留在此處伺候這假扮胡人的女子,她這做假母的也能跟著省心,于是忙笑道:“奴家這就去細(xì)打聽?!?/br>
    走前低聲囑咐卷兒梨和抱珠:“這公子又體面又斯文,你們給我好生伺候?!?/br>
    卷兒梨和抱珠忙應(yīng)了。

    滕玉意等了一會,沒看到霍丘回轉(zhuǎn),便吩咐二女斟酒。

    “你們來此多久了?”她和顏悅色道。

    卷兒梨很文靜,自打進屋起幾乎未說過話,倒是抱珠很活潑:“奴家七歲就被娘買了,這些年一直在娘的教導(dǎo)下習(xí)練絲竹。半年前彩鳳樓開張,娘便帶奴家來獻藝了?!?/br>
    “哦?”滕玉意把酒盞放在唇邊抿了抿,“彩鳳樓半年前才開張?”

    “是呢?!北е橛值?,“公子應(yīng)是不常來平康坊,所以才不知道。這樓本是一家彩帛行,老板夫婦前年得急病歿了,這鋪子空置了半年之后,被一位洛陽來的巨賈盤下,里外裝點了幾個月,正式更名為彩鳳樓。”

    滕玉意環(huán)顧左右:“這地方鬧中取靜,好不容易空置下來,料著本埠有許多人搶著要,為何過了半年才盤出去?”

    抱珠和卷兒梨互覷一眼,搖了搖頭道:“想是盤下來想來要不少銀錢,當(dāng)時只有那位洛陽商賈才出得起價?!?/br>
    滕玉意唇邊溢出笑意,這話恐怕連她們自己都不信,長安除了本國巨賈,還寓居著大批有錢胡商,平康坊南曲突然有這樣大一間鋪子空置,怎會整整半年無人問津?其中定有緣故。

    “你們不說我也知道,這地方不‘干凈’對不對?”

    二姬強笑道:“奴家不知公子何意,彩鳳樓每日鸞歌鳳舞,打掃尤為殷勤,何來不干凈一說?美酒還需絲竹相佐,奴家這就合奏一曲《春鶯囀》為公子助興,此曲奴家習(xí)練得還算熟,頗能怡人耳目。”

    滕玉意把臉一沉:“我不聽龜茲樂。”

    “那、那奴家改奏《長相思》吧。”

    “罷了,都不想聽?!?/br>
    抱珠眼波流轉(zhuǎn),嬌嗔道:“公子好難伺候,莫不是嫌棄奴家的手藝?”

    滕玉意沖抱珠招了招手:“走近些,我告訴你?!?/br>
    抱珠不知何意,只得斂衽近前,滕玉意突然捉住抱珠的臂膀,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擼。

    二女嚇了一跳,滕玉意暗暗皺眉,這樂伶的前臂還算光滑,越往上越傷痕累累,到了肩膀處,新添的淤紫痕跡簡直觸目驚心。

    抱珠瑟瑟發(fā)抖:“公子這是何意?”

    滕玉意松開她胳膊,不必看,卷兒梨多半也是如此。

    “平日沒少挨打吧?”

    兩人畢竟年幼,聽了這話臉上的浮媚之色不見了,浮現(xiàn)出凄惻的神情。

    抱珠黯然道:“公子既然早就知道,就別再難為奴家了,今晚要是伺候得不好,萼大娘又要責(zé)罰我和卷兒梨了。”

    滕玉意笑了笑:“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們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叫萼姬半年之內(nèi)都不為難你們?!?/br>
    二女錯愕地看著滕玉意,且不說這話是真是假,她們在彩鳳樓見過這么多客人,這公子是頭一個問起她們身上暗傷的。

    “你們不信?”

    “奴家怎會不信?!北е閻湃坏溃爸皇桥以诖说赜懟?,不敢胡亂說話,萬一影響了彩鳳樓的聲譽,主家和娘定會重重責(zé)打我們?!?/br>
    卷兒梨也道:“求公子垂憐,莫再一味追問了。公子這樣的玲瓏心肝,想必也知道奴家們命如草芥?!?/br>
    滕玉意嘆氣:“可若是已有人知道彩鳳樓不對勁了呢?”

    二女怔住。

    “你們瞧瞧樓下是誰?!?/br>
    滕玉意往窗外一指,卷兒梨和抱珠順著看過去,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出現(xiàn)了兩個圓頭圓腦的小道士。

    街上大多是衣飾耀目的年輕男女,這兩個小道士卻是一身緇衣芒鞋,活像一鍋五彩繽紛的葷湯里掉入兩根雜草,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小道士到了彩鳳樓前,大剌剌往里進。

    果不其然,他們被攔住了,硬要往里闖,廟客死活不肯放行。

    滕玉意在樓上看著霍丘,霍丘點點頭,瞅準(zhǔn)機會追上去,叫住絕圣和棄智,低聲對他們說了句什么,小道士懵了一下,仰頭往樓上看來。

    滕玉意沖樓下怡然一笑,嘴里卻對二姬道:“道士怎會出現(xiàn)在花街柳陌,樓下這一攔,定會傳到你們主家耳里。你們主家只要不傻,一定猜得到早有人將此事傳揚出去了。你們這時候把始末緣由告訴我,主家和假母絕不會懷疑到你們身上,而且我保證,只要哄得我高興了,我有法子讓假母再不敢打罵你們。這可是一樁極劃算的買賣,你們好好想一想?!?/br>
    卷兒梨和抱珠神色有些松動,滕玉意飲了口酒,抬眼看門外,萼姬出去打聽那男子的來歷,為何這么久還不見回。

    她摸了摸嘴邊的大胡子,起身道:“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回來聽你們細(xì)說?!?/br>
    到了門口往左側(cè)看,廊道空蕩蕩的。

    廊道兩旁各有一間廂房,房門都緊閉著。廂房內(nèi)鶯聲燕語,儼然在飲酒作樂。

    滕玉意回想符紙燃起來的詭異場景,不好貿(mào)然前去查看,站了一會就要回房間,迎面見萼姬從樓梯上來。

    “公子為何不在房中聽曲?”萼姬用帕子拭著汗,“可是卷兒梨和抱珠伺候得不好?公子莫惱,奴家這就進去教訓(xùn)她們?!?/br>
    滕玉意道:“哎,不忙,她們伺候得很好,剛才叫你打聽那男子,為何這么久才回?”

    萼姬往廊道盡頭一指:“奴家把兩間廂房都找過了,未見到公子說的郎君,到樓下問了一圈,今晚簪花佩玉的男人倒是不少,但要么衣裳顏色不對,要么年紀(jì)不符。公子莫不是看錯了?”

    滕玉意望著廊道盡頭,絕不是自己看錯了,但好好的一個人怎會憑空不見?

    可惜當(dāng)時未留意男子身邊的兩個小娘子,要是記住了相貌,一問萼姬便知是不是樓里的樂伶了。

    罷了,橫豎絕圣和棄智來了,真要有邪祟,自有他們來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