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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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玉意雖未赴宴,卻因路過鄭府看見了迎親的新郎,新郎姿容俊美,委實是個出色人物。 想到此處,滕玉意臉上爬上一抹黑氣,再開口時語調(diào)里透著一股森森的涼意:“阿姐,那個男人是不是叫盧兆安?!” 第14章 杜庭蘭暗吃一驚,玉意剛到長安,怎會知道盧兆安的名字? 轉(zhuǎn)念一想,月燈閣的進士宴那般熱鬧,盧兆安又是今年的魁元,阿玉身邊耳目眾多,知道也不奇怪。 她赧然點點頭:“是?!?/br> 杜夫人痛心疾首:“于是你就私自出庵去見這個盧兆安?” 杜庭蘭攥緊衾被一角,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往下掉,滕玉意默默拍撫杜庭蘭的肩背,待她稍稍平靜,忍著氣問:“阿姐,后來究竟出了何事?” 杜庭蘭拭了拭淚,勉強穩(wěn)住心神:“我一心要取回那些書信,怕阿娘發(fā)現(xiàn)我離開過靜福庵,緊趕慢趕到了竹林,誰知竹林外來了大批仆從,在林前設(shè)了幔帳不許通行,我打聽才知成王世子要抄近路去月燈閣蹴鞠?!?/br> “成王世子?” “是?!倍磐ヌm哭了一晌益發(fā)鎮(zhèn)定,慢慢回憶道,“當(dāng)時好幾駕犢車都被擋在林外,我心知硬闖是不行了,只好帶著紅奴離開,誰知路過竹林西側(cè),發(fā)現(xiàn)西邊的入口沒設(shè)幔帳,我與盧兆安正是約在西北角碰面,于是又轉(zhuǎn)了回去,竹林西側(cè)果然無人阻攔?!?/br> 滕玉意暗忖,原來如此,藺承佑明明令人封林,阿姐卻還能進到林中。 “我和紅奴在林中等了一陣,盧兆安始終不曾出現(xiàn),竹林里黑魆魆的,我害怕起來,正要沿著原路離開,就在這時,樹梢上飄來女人的笑聲,抬頭看,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巨物無聲無息蹲在樹梢上,沒等我們喊救命,那東西就撲了下來,再后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杜庭蘭想起那瘆人的一幕,面色霎時變得慘白,杜夫人又是拍撫又是寬慰,半晌才讓杜庭蘭鎮(zhèn)定下來。 滕玉意寒聲道:“阿姐,當(dāng)時你在竹林里有沒有看到盧兆安?” 杜庭蘭心有余悸,搖了搖頭說:“竹林里太黑了,要在林中辨別道路,必須帶著燈籠,但是我和紅奴出事時既未聽到人聲,也未看到鄰近出現(xiàn)過照明之物,可見盧兆安要么根本沒打算赴約,要么尚未趕到竹林?!?/br> 滕玉意冷笑道:“我和端福進去時,除了那妖物沒看到旁人,后來救下表姐,也無人在附近窺探或徘徊?!?/br> 杜夫人氣得渾身哆嗦:“好個孬種!我估計他要么早就逃走了,要么躲在一旁?!?/br> 她紅著眼睛瞪視杜庭蘭:“你讓阿娘說什么好,平時那樣乖巧的孩子,竟背著爺娘……這也就罷了,看上的還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杜庭蘭又何嘗不悔,錯付了一片癡心,還險些丟了性命。她淚若雨下,哀聲道:“阿娘怎樣教訓(xùn)女兒都行,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阿娘切莫傷了自個的身子?!?/br> 杜夫人縱算惱火,終究覺得女兒委屈,怒瞪女兒一陣,將杜庭蘭摟入懷中,母女倆一處哭起來。 滕玉意目光森冷,此人并非孬種,分明是個心狠手辣的斯文敗類,假如前世表姐和紅奴真是為盧兆安所害,這一回他看到有人替他動手,說不定正中下懷。 只是有一點不通,藺承佑那時路過竹林,如果那妖物也在林中,以藺承佑的道行,不可能察覺不了,因此那東西應(yīng)該是在藺承佑走了之后潛入的。 那樣短的時間,老樹妖發(fā)現(xiàn)表姐和紅奴的行藏并出手襲擊,會不會太巧了些? 要找美貌女子做獵物,為何不去人多之處,反而挑那樣的幽僻之處。 可惜那老妖還未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因一道怪雷相擾,被藺承佑失手打成了原形。 “絕不能放過這混賬?!倍欧蛉撕蘼暤?,“不說你那些書信還在盧兆安手里,當(dāng)晚的事與他有沒有關(guān)系還說不準(zhǔn),我得將此事告訴你阿爺,讓你阿爺好好拿個主意?!?/br> 說話間杜裕知和杜紹棠來了,杜夫人不等父子倆看視杜庭蘭,一五一十將方才的事說了。 杜裕知白眼一翻,當(dāng)場厥了過去。 杜夫人和杜紹棠猛掐一陣人中,杜裕知才悠悠然醒轉(zhuǎn)。 杜庭蘭內(nèi)疚得無以復(fù)加,若不是滕玉意攔了一把,差點就從榻上摔落下來。 杜裕知氣得手腳冰腳,顧不上教訓(xùn)女兒,先將盧兆安痛罵一頓。 他在國子監(jiān)任職,發(fā)榜后也曾看過盧兆安的詩文,當(dāng)時就覺得氣勢飛遠,料定此人極有抱負,誰知竟是卑劣之徒。 “要不是怕壞了蘭兒的名聲,我明日就將此人的品行揭發(fā)出來,朝中豈能容得下這樣的狗彘。讓我想想用什么罪名,對,借貸不還,明日我先以盧兆安借貸不還為由,將他告到吏部。到時候這小人別說通過選試,連功名都未必保得住?!?/br> 杜夫人錯愕道:“老爺連張借條都拿不出,無緣無故告上去,盧兆安非但不會伏罪,恐怕還會反誣老爺構(gòu)陷于他?!?/br> 杜裕知一頓:“是我氣糊涂了!那就往前查,他這樣的小人,來長安三月有余,總有行為不端之處,一旦找到了錯處,我立即找御史臺的老友彈劾他,只要能告倒他,也算為朝廷發(fā)jian擿伏了。揚州那邊我也會去信,務(wù)必將此人在揚州的種種行舉都打聽清楚?!?/br> 杜紹棠向來與jiejie感情篤厚,自從進屋后,一直紅著眼睛替jiejie絞巾帕,聽父親這么說,他也來勁了:“兒子這就去找人,不,用不著這么麻煩,我馬上找人用布袋將這混蛋蒙上頭痛打一頓?!?/br> 杜夫人喝道:“你回來!當(dāng)心露了馬腳,此人又沒錯處捏在我們手里,別到時候沒出氣,反把你折進去。就算要教訓(xùn)那人,也該你阿爺出面。” 杜紹棠xiele氣,軟綿綿跺腳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么辦。” 說話間蹲踞在jiejie床前,全沒個主意。 滕玉意暗想,姨父和紹棠想的全是明面上的法子,但要對付盧兆安這樣的小人,一般的法子可行不通。 鄭仆射為人謹(jǐn)慎,前世能把獨女嫁給盧兆安前,想必做過一番詳徹的調(diào)查,鄭家門生何其廣眾,連鄭家未能查到盧兆安的不端之處,可見此人平時多么善于遮掩。 也許盧兆安唯一的罅漏就是表姐,因此前世在跟鄭家結(jié)親時,此人才急不可耐要抹去這一筆。 杜裕知憤然道:“不怕,我這就出去安排。” 滕玉意冷不丁道:“姨父,您打算如籌謀此事?” 杜裕知氣咻咻道:“讓東兒去找人,雇上八九個市井之徒,把盧兆安這幾個月干過的行徑統(tǒng)統(tǒng)打聽清楚!” “好主意。不過姨父從未與市井之徒打過交道,雇人前是否先要盤查他們的底細?” 杜裕知怔然:“這……” “雇這么多人去查,委實是筆不小的費用,如果十天半月都未查出頭緒,查到何時是個頭?” 杜裕知頻頻捋須:“那就一直查下去!只要能狠狠教訓(xùn)那混賬,大不了賣掉些恒產(chǎn)!” 滕玉意道:“那么姨父打算從何處著手查,又如何跟那些市井之徒交涉?” 杜裕知冷哼:“我親自出馬,不信安排不好此事?!?/br> 滕玉意簡直頭疼,姨父外表剛方不撓,實則天真爛漫,真讓他親自出面,這事鐵定會辦砸。 她道:“這樣的潑皮無賴,用起來可是雙刃劍,人一多,口就雜,倘若姨父沒法子轄制他們,非但不能捉到盧兆安的把柄不說,還很有可能惹上一身麻煩。” 杜裕知和杜夫人悚然而驚,對啊,不怕別的,就怕把蘭兒的私隱泄漏出去。 滕玉意認真道:“我有一言,不知姨父愿不愿聽。” 杜裕知不耐煩地擺擺手:“但說無妨?!?/br> “能否將此事交給我阿爺?shù)哪菐讉€下屬來查辦?” 杜裕知驚訝抬頭,滕玉意笑道:“這事拖得越久,對阿姐越不利,我阿爺那些部下久歷戎行,對付惡人自有一套,早些讓他們部署,也省得弄出別的亂子。” 杜裕知舉棋不定,他的薪俸只夠維持家用,為了撙節(jié)用度,仆從早就遣散了不少,家中悍仆沒幾個,全是老弱婦孺,如果不管不顧去西市雇人,砸進去的銀錢的確不是小數(shù)。 況且阿玉說的有道理,他沒與市井之徒打過交道,就算去西市臨時找,找來的雜胡個個頑皮賴骨,萬一經(jīng)他們的口壞了蘭兒的名聲,可就得不償失了。 滕玉意耐心等姨父松口,姨父性情狷介,抹不開面子也正常,但關(guān)系到兒女大事,姨父總不會胡亂使性子。 杜庭蘭原本一直在旁默默拭淚,眼看父親委決不下,柔聲勸道:“阿爺,阿玉和姨父都不是外人,此事說起來有許多棘手之處,為免夜長夢多,還需阿爺早做決斷。” 滕玉意暗松口氣,表姐性情遠比姨父寬和,卻是家中最果決的一個。 杜夫人點頭道:“玉兒和蘭兒說的是,就怕沒能找到盧兆安的把柄,反害了蘭兒,老爺,就按玉兒說的辦,把這事交給妹夫的那些老部下吧?!?/br> 杜裕知重重嘆氣:“罷了罷了,都怨老夫無能?!?/br> 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這話惹人誤會,清清嗓子,怪不自在道:“玉兒,一切就拜托你了?!?/br> 滕玉意起身斂衽回禮:“還有一事需提前跟姨父姨母商量,盧兆安原本對表姐避而不見,可昨晚卻破天荒約表姐去竹林,后來表姐撞上那妖物,盧兆安又遁走得那樣及時,此事細究起來,有許多可疑之處?!?/br> 杜夫人和杜裕知驚疑不定:“莫非你懷疑那妖物與盧兆安有瓜葛?” 滕玉意哼了一聲:“此事尚無定論,但盧兆安剛約了表姐去竹林,那妖物就出現(xiàn)了,要說純粹是巧合,我是不信的。當(dāng)今圣人最恨邪魔歪道,如果能查出盧兆安招邪魅害人,此人仕途就此毀了不說,往后也別想在長安城待下去了。” 杜紹棠精神一振,一溜煙跑到滕玉意跟前道:“玉表姐,我們該怎樣查?” “道術(shù)我們不懂,不過好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在查了,只要想法子讓此人懷疑到盧兆安頭上去,不怕查不出真相?!?/br> 屋里人齊聲道:“那人是誰?” 滕玉意道:“青云觀的道士?!?/br> 杜夫人忖量道:“清虛子道長目前不在長安——” 忽然想到一人,頓時睜大眼睛:“成王世子?” 杜裕知露出雷劈般的表情:“不行,不行!此子從小就橫行無忌,我們還是少招惹為妙?!?/br> 滕玉意挑了挑眉,姨父臉上很少出現(xiàn)這樣驚懼的表情,可見藺承佑聲名在外。 杜夫人道:“老爺,昨晚我們跟成王世子打過交道,脾性是驕縱了些,但他聰明過人,也甚知輕重。只是玉兒,若引得成王世子插手此事,蘭兒與盧兆安的事豈不是瞞不住了?” 滕玉意思忖著道:“姨母別忘了,成王世子昨晚就派小道士來問竹林里的事,姨母覺得就算我們不說,成王世子便不會詳查么? 杜紹棠忍不住咳嗽一聲,他有個國子監(jiān)的同窗的阿爺是大理寺的官員,去歲藺承佑考中明經(jīng)去大理寺任職,這位同窗便經(jīng)常跟他們說起藺承佑。 一來二去的,這位成王世子大約什么脾性,他也算知道一點。 他怯怯對爺娘道:“要不是成王世子贈送六元丹,阿姐早就殞命了。假如成王世子想查案子,我們一家人卻存心欺瞞,事情只會更麻煩?!?/br> 杜裕知和杜夫人后背冒出一股森森的涼意。 杜紹棠又道:“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坦誠相告,真要等成王世子查到什么再說,就別指望爭取他的襄助了。至于阿姐私會之事,成王世子……成王世子好像不是那等喜聊是非之人。” 杜裕知默然捋須,成王世子目無余子,十歲時毆打渤海國的王子,十四歲時拔掉吳侍中的一把雪白胡子,不過哪怕此子一身的臭毛病,也不曾聽說他管過閑是閑非。 滕玉意開了口:“我雖不大清楚藺承佑的為人,但此君既是成王夫婦的長子,又在清虛子道長座下受教這么多年,想來再荒唐也有個底線。最緊要的一點是,不管鄭仆射是不是想把女兒嫁給盧兆安,只要藺承佑能查出那妖物與盧兆安有關(guān),鄭仆射絕不敢出面保人,而且以藺承佑的脾性,定會讓盧兆安吃不了兜著走?!?/br> 這樣一來,滕府和杜府省下多少力氣。 杜夫人思忖著道:“玉兒和紹棠說得對,老爺,要不等兩位小道長上門,我們主動把蘭兒為何去竹林的事告訴成王世子?!?/br> 杜裕知固執(zhí)地抿緊嘴唇,然而心里已經(jīng)松動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屢屢被老妻和小輩挑戰(zhàn)威嚴(yán),他可是一家之主,即便心里同意了,面上也不愿意輕易表露出來。 正僵持間,下人進來回話:“老爺、夫人,青云觀的兩位小道長來了?!?/br> 杜夫人眼睛一亮:“快請他們進?!?/br> 杜庭蘭沖滕玉意招手:“阿玉,幫我穿外裳?!?/br> 滕玉意起身繞到屏風(fēng)后,過不一會,絕圣和棄智由下人領(lǐng)進來了,兩人在屋中一站,齊聲道:“貧道有禮了?!?/br> 杜裕知一板一眼地回禮:“兩位道長請入座?!?/br> 絕圣和棄智故作老成:“貧道是來探望傷者的,歇了一夜,不知幾位傷者可都醒了?!?/br> 杜裕知道:“醒倒是醒了,只是嘔吐不休,不敢擅自請醫(yī)官,就等著道長察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