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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第6章

    滕玉意吃了一驚,這妖物屬實不尋常,藺承佑是清虛子的徒孫,料有幾分真本事,可他非但沒能擒住妖物,自己倒先受了傷。

    再往院中瞧,就見一位白發(fā)老媼盤腿坐在陣中,霧氣繚繞將她整個人籠住,老媼高舉雙臂念念有詞,儼然在施法術(shù)。

    陣中還坐著兩名胖胖的小道童,想來也是青云觀的弟子。

    看來看去唯獨不見那位假安國公夫人,滕玉意正覺得奇怪,目光掃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老媼缺了右手。

    她心頭“咚”的一下,原來這老婦就是林中被她砍下一爪的怪物,先前還披著安國公夫人的美人皮囊,現(xiàn)在卻成了這副模樣。

    這才是它的真面目吧,滕玉意緊張地摸向袖籠中的翡翠小劍,藺承佑吃了大虧,不知還能不能降住這妖物。

    藺承佑低頭咳嗽,顯然傷得不輕,繡金的襕袍上沾染了血跡,半晌未能站起。

    護衛(wèi)們何曾見過自家小主人這副狼狽模樣,齊齊拔出佩刀:“世子?!?/br>
    藺承佑拭了把嘴角的血:“蠢貨,還不快走?!?/br>
    他指尖燃起銀光,揚手一揮,符紙疾射而去,落到地上化作條條火浪。

    恰在此時,地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老妖仍未睜眼,嘴角邊卻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護衛(wèi)們猛地剎住腳步,難怪世子發(fā)這么大的火,看這老婦的模樣,巴不得他們闖入陣中,于是不敢再造次,急忙掉過頭來護送眾人:“速速離開此處?!?/br>
    滕玉意扶著姨母,率先往外逃,以前在揚州時,她曾見過符箓派的高人打醮作法,頗有些講究,外人不得隨意靠近。

    翡翠小劍是倘來之物,她尚未查清這劍的底細,就算在林中僥幸砍下了那妖物的一爪,那也是在妖物毫無防備的前提下,眼下老妖有了戒心,貿(mào)然上前不過是送死。

    侍衛(wèi)在前開路,一行人剛要沖下臺階,忽有陣陣聲浪從地下傳來,起先不算駭人,逐漸那聲音拔高了,有如百川歸海,伴隨著細碎的潛行聲,無數(shù)妖魅噴涌而出。

    頃刻之間,攬霞閣淪為了修羅地獄。

    眾人駭目驚心,雙腳黏在臺階上,既不敢往前走,又不甘心退回廊下。

    護衛(wèi)個個身手矯健如豹子,但畢竟從未跟邪佞打過交道,武器握在手中,竟不知怎樣應(yīng)對這些陰間來的邪魅。

    好在藺承佑提前埋下了一圈符,煞物剛鉆出地面就被燒成了一堆黑灰。

    只是這回邪祟數(shù)量驚人,堪稱煞魅并行,即便藺承佑快如流星,仍有不少漏網(wǎng)之魚。

    煞物們一旦突出重圍,身形瞬即起了變化,不是化作鬼魅模樣,就是暴大數(shù)倍。

    一眾煞物之中,有個渾身漆黑的無頭怪離廊廡最近,發(fā)覺背后有人,它晃動著身體調(diào)了個頭,邁開欹里歪斜的步子,朝他們狂奔而來。

    這東西沒有頭顱,但身形高大,每奔一步,地面就發(fā)出震耳的聲響。

    眾人何曾見過這光景,董縣令家的管事娘子抱住廊柱,嚇得驚叫連連,滕玉意拔出翡翠劍,忙將杜夫人護到身后,護衛(wèi)們挺刀劈將出去,可是那煞物尚未靠近,就被藺承佑擲出的一根鏈子給縛住了身子。

    巨煞先是轟然倒地,而后被那鏈子拽回陣中,它揮動雙臂要抓向藺承佑,但沒等它碰到他的袍角,藺承佑就面無表情收緊手中鐵鏈,只一個錯眼,巨煞就化成了他腳下的一堆黑漆漆的齏粉。

    諸人驚魂甫定,藺承佑百忙之中抬眼看,凌厲的目光略一掃尋,落到了滕玉意身上。

    滕玉意忙著照拂表姐的兜籠,只覺大大的不尋常,如果她沒看錯,煞物們對陣中的藺承佑三人置之不理,反對她們這邊興趣更濃,藺承佑的眼神也頗有深意,活像她身上藏著什么古怪似的。

    藺承佑許是受傷的緣故,臉色有些蒼白,一雙桃花眼寒光凜凜,襯得他烏發(fā)如墨,他眼神透著審視,又似有些疑惑,上下掃她幾眼就扭過了頭,恰好一只邪佞撲到身前,他回身將其劈作兩半。

    護衛(wèi)這時看出門道來了,這些煞物縱然兇戾,卻近不了小郎君的身,另一撥怪物有意往外逃,又被困在陣中,世子受了內(nèi)傷無法高聲提醒,但早已給他們開辟了一條逃走的路。

    “快走。”趁那老媼尚未動彈,護衛(wèi)率領(lǐng)眾人下了臺階,先把傷者引出去,再去搬救兵。

    滕玉意扶著杜夫人疾奔,間或觀察院中的情形。

    煞物都包裹著黑紗般的霧氣,只要鉆出地面,黑霧即從它們身上抽離,云合霧集,裊裊如煙,依次鉆入老媼的鼻孔和雙耳。

    老媼端坐陣中,每吸入一縷黑霧,面龐就光亮一分。

    等它吸納夠了,不知會出現(xiàn)怎樣的變化。滕玉意正暗自揣測,身邊的杜夫人棲棲惶惶跑得太快,不小心絆到了裙角。

    “玉兒?!?/br>
    “姨母?!彪褚膺B忙攙住杜夫人,無意中一抬眼,就見那老媼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眼瞳猶如染上了晦暗的幽藍,把兩道陰冷的目光,徑直投到她的身上。

    滕玉意瞇了瞇眼,院子里這么多人,這老妖不看別人卻盯著她,可見一直在留意她的舉動。

    要報林中那一劍之仇,還是有別的想頭?如果讓這老妖逃出來,恐怕頭一個就會找她算賬。

    ***

    絕圣和棄智剛滿九歲,心性還稚嫩得很,眼看煞物層出不窮,益發(fā)焦灼起來。

    師兄之所以設(shè)下五藏陣,是因為有五位傷者喪失神智,這陣法既可以把老妖困在陣中,又可以奪回傷者的五枚精魂。

    但樹妖既然能在盤羅金網(wǎng)中招魂引魅,分明已經(jīng)成魔。

    五藏陣奈何不了它,破陣而出是早晚的事。

    師兄現(xiàn)在必定懊悔未曾細看傷者的情形,“五人昏迷“這一說法顯然有誤,從師兄決定布五藏陣那一刻起,注定落了下風(fēng)。

    師兄弟三個被坑得好慘,到了這境地,已無從追究誰撒了謊,不盡快破局的話,任誰也別想走了。

    陣中彌漫著濃厚的腥穢氣,耳邊滿是凄厲的鬼魅叫聲,這一切不是幻象,是方圓百里涌來的邪魅,只要被這些東西挨上,不死也會被咬下一層皮。

    二人心神大亂,忽聽凌空飛來一樣?xùn)|西,煞物們本已要咬上絕圣的肥圓胳膊,驀然被一堵看不見的墻彈出老遠。

    絕圣和棄智急忙睜開眼睛,就見藺承佑把自己的鎮(zhèn)壇木插入坤宮和離宮之間。

    姤卦與復(fù)卦由此貫通一線,形成一個“破煞結(jié)”。

    “師兄?!倍诵拿偷匾怀粒?zhèn)壇木可是護命的東西,師兄舍了給他們,自己豈不全無庇佑。

    “院子上空有盤羅金網(wǎng),煞物們想逃也逃不出去,‘破煞結(jié)’可以護你們一柱香的工夫,只要你們不自亂陣腳,那老妖既不敢靠近也脫不了陣。月燈閣供著一把九天玄劍,我去去就回?!?/br>
    月燈閣供著九天玄劍?絕圣和棄智愣了愣,他們在師尊身邊這幾年,從未聽說過這把劍,但師兄口吻嚴肅,渾不像在胡謅。

    老妖正忙著吸納陣中煞氣,冷不防哼笑起來:“藺承佑,你要逃便逃,何苦編瞎話來誆騙你的小師弟,這么急著走,莫非你也知道怕了?”

    藺承佑辟開一條生路,在一片慘厲怪叫中躍到陣外:“罷了罷了,我打不過你,難道還不能去搬個救兵嗎?”

    老妖啐了一口:“何必裝腔作勢!月燈閣毗鄰紫云樓,真要去取那勞什子九天玄劍,派身邊的仆從去一趟即可,何需自己去???”

    藺承佑道:“這你就不懂了,那劍塵封十年未曾啟用,就算告知下人藏在何處,他們也不知道如何取用,九天玄劍是我道家至寶,容不得半點閃失。待我親自取來,正好拿你開刃?!?/br>
    老妖曾占用安國公夫人的皮囊,自然也攫取了原身的記憶:“常聽人說成王世子性情頑劣,從小就不將規(guī)矩繩墨放在眼里,若你知道月燈閣里供奉著這樣一柄寶劍,豈能任其束之高閣?說什么‘塵封十年’,不過是想找個借口開溜罷了。”

    絕圣和棄智滿腹疑團,這話聽來竟有些道理。

    他們在觀中這幾年,聽說過不少師兄年幼時的事,師兄天不怕地不怕,常惹成王夫婦發(fā)火,滿長安的王侯子弟,就屬師兄挨打的次數(shù)最多。

    以師兄這踢天弄井的性子,若知道家至寶就藏在月燈閣,早就想法子弄出來把玩了。

    藺承佑一本正經(jīng)道:“道家法器開光也講機緣,九天玄劍與尋常法器不同,需由魔物的血rou做引子,我雖好奇此劍,也不敢貿(mào)然啟開封印。今晚撞上你這樣的魔物,正合我心意,用修煉了多年的魔血來喂劍,不枉那劍在月燈閣等了十年?!?/br>
    老媼滿臉嘲諷:“一派胡言!倘若真有所謂的九天玄劍,不供奉在青云觀,放在與道家毫不相干的月燈閣做什么?”

    藺承佑笑容慢慢褪去,老媼自以為拆穿了藺承佑的謊言,得意地笑起來。

    絕圣和棄智擔憂地看著藺承佑,師兄嗓音暗啞,腳步也虛浮,哪怕看上去泰然自若,也不過是在強撐而已。

    但師兄向來計出萬全,怎會這么快就叫邪物瞧出破綻。

    他們偷覷那老妖,它本來蓬頭歷齒,短短時間有了回春之象,稀疏的白發(fā)變得茂密了,凹陷的臉頰也逐漸豐盈,單聽它清脆的笑聲,會誤以為它才二八芳齡。

    仰頭看天色,陰霾的天幕下,星辰都似染上了烏沉沉的光澤,這天象委實詭異,不是有大災(zāi),便是有大煞。

    兩人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等那老妖吸夠了煞氣,估計所有人都得遭殃。

    等等,師兄的步伐怎么有些古怪,往東三步,又退回西側(cè),嘴上說要走,卻遲遲留在陣前。

    絕圣和棄智腦中白光一閃,師兄這是——

    他們既忐忑又興奮,緊盯著藺承佑的步伐,一動也不敢動。

    藺承佑趔趄了幾步,不動聲色看過去,絕圣和棄智微微點頭,藺承佑勉強穩(wěn)住身形,提氣往后一躍,落到了屋檐上。

    他踏在瓦當上,笑著負手向前走:“枉你修煉數(shù)百年,只知在皮囊上下工夫,卻不肯修煉修煉腦子。月燈閣是圣人筵饗進士之處,每年登科放榜之時,儒家的浩然之氣,令天地為之一清。

    “此劍雖是道家之物,但生來陰戾嗜血,用尋常的道家法子來壓制它,只會適得其反,反倒是儒家的賢傳圣經(jīng),或可滌清戾氣。我?guī)熥饘⒕盘煨┰谠聼糸w,正因為那是儒家圣地?!?/br>
    他說得有板有眼,老妖細長的眼睛幽光閃過,終于坐不住了。

    今晚是她成魔之日,只要捱到子時,一切都水到渠成,哪知藺承佑這小子突然冒出來,屢屢誤她大事。

    她即將成魔,身上的血rou堪比麒肝鳳髓,要招來群煞對付藺承佑,必須以自身做餌,因此她明知會損傷本體,也毅然斫下一指。

    從她將斷指扎入土內(nèi)那刻起,就引來了大批垂涎三尺的煞魅。

    她一方面誘得眾煞困住藺承佑,另一方面利用藺承佑牽制群煞,在兩方斗得不可開交之際,她坐收漁翁之利大肆汲取煞物們的靈力。

    汲取的越多,功力漲得越快,毋需等到子時,這些掠奪來的龐大煞氣足以助她提前成魔。

    還差一些火候,萬萬不能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離陣,但藺承佑滿腹jian計渾不似道家中人,他扯謊也就罷了,萬一是真的,等他拿到九天玄劍回到此處,沒準真能回天轉(zhuǎn)日。

    要不要出陣阻攔他?她心中委決不下,銀白色的月光下,紫衣少年踏在青色琉璃瓦上,衣袂如風(fēng)往院外掠去。

    絕圣和棄智暗中留意老妖的表情,因為拿捏不準她的反應(yīng),大氣都不敢出。

    也不知捱了多久,老妖忽然哼笑起來:“我勸你少動花花腸子,別說區(qū)區(qū)一把破劍,就算把你師尊請來也奈何不了我。不如我們打個賭,你設(shè)下的那個‘破煞結(jié)’究竟能攔我多久?在你回來之前,我能不能把你兩個小師弟統(tǒng)統(tǒng)吃到腹中?”

    絕圣和棄智頭皮一炸,這妖物不但不肯上當,還反過來拿他們要挾師兄。

    藺承佑的笑聲遠遠飄來:“右邊那個叫棄智,平日愛沐浴身上干凈些,你若不嫌棄,不妨先吃他?!?/br>
    老妖怔了怔。

    兩個小道童捂住嘴,嚶嚶哭起來。

    眾人這時已奔到院門口,杜夫人年紀大跑得最慢,滕玉意也因此落在了后頭,聽到藺承佑這番話,她腳下一個踉蹌。

    藺承佑分明在故弄玄虛,如果真有九天玄劍,哪會跟那老妖攀扯這么久??上Р还芴A承佑怎樣用言語激惹,老妖就是不肯出陣。

    她扭頭看向庭院,眾煞被院落上方那張金網(wǎng)困住,一個個如無頭蒼蠅般在陣中亂撞,那些被藺承佑燒毀的花草卻似有了死而復(fù)生的跡象,一陣薰風(fēng)吹過,焦枯的枝葉幻化出絢麗奪目的顏色。

    老妖端坐在姹紫嫣紅的花海中,身量又高大了好些。

    滕玉意心中悚然,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景象,再想不出對策,定會生出天大的禍端。

    她心生一計,低聲說:“姨母,等一等?!?/br>
    隨即揚聲道:“藺世子,我有一件護身的法器,名曰翡翠劍,先前在林中被老妖奇襲,我正是用此劍砍下老妖的右爪,世子若不嫌棄,不妨拿去一用?!?/br>
    她這話是專說給老妖聽的,此劍頗為古怪,不見得愿受藺承佑驅(qū)使,藺承佑眼空四海,也未必肯用旁人的法器,但只要提起失去的右爪,必定戳中那老妖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