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這時淑妃已經(jīng)溫溫和和慢慢吞吞的出聲說:“meimei說的是。葉常在雖是初入宮,可規(guī)矩卻是不能廢的。今日若是輕易揭過去,只怕日后再有人犯,也牽著常在的這個理由。本宮不才,執(zhí)掌后宮,實在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我在心里感嘆了一聲,有句詩怎么說的來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者是那一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于是我大義凜然的說:“淑妃jiejie……” 淑妃的眼神宛如刀刃一樣的立刻削在了我身上,厲聲問了句:“什么?” 我因為著實討厭這個皇宮,所以也著實討厭這群整天只知爭風吃醋的妃子。更因為這些妃子里最事兒媽的就是統(tǒng)領(lǐng)后宮的淑妃,所以凡是她支持的就是我要反對的,凡是她喜歡的就是我要討厭的,凡是他推崇的就是我要打壓的。因此她要搞死葉青鸞,我……實在不敢直面鋒芒。 臉上便一下綻放了一個如花的笑容,和和氣氣的笑道:“淑妃jiejie消消氣,我只是想說,jiejie衣裳的領(lǐng)上有些臟了。再不換一換,可不好看了?!?/br> 小丫鬟立刻上來幫她查看。淑妃許是沒想到我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愣了愣,對著身后斥道:“不長眼的東西!這些小事的做不好。還要勞煩宛昭儀嗎!” 小丫鬟嚇得立刻伏在了地上。我忙笑道:“淑妃jiejie何必跟一個丫頭一般計較,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不如meimei陪你到后殿換一換?!?/br> 淑妃笑說:“不勞meimei,我自己去就好。” 我卻已經(jīng)笑著離席,走到她身邊,攜手引著她向后殿去,一邊道:“jiejie可見外了。meimei身子不好,鮮少見到j(luò)iejie。想要親近親近,jiejie都不給機會嗎?” 淑妃自然只能干笑著說了句“哪會”,便被我拉著走了。 后來我一直不太明白淑妃所謂的英年早逝。因為在我的印象中,淑妃是一個身子很硬朗,做事很雷厲的人。而雖然我覺得她不是特別的聰明,可我終究覺得人不可能真的有“笨死”這么個說法,是以很是不明白她年紀輕輕為什么會突然薨了。 淑妃死在我成為宛貴妃之后的那一個夏天,很多人都說,因為我的晉升,使得執(zhí)掌后宮多年的淑妃迅速的失利,導致她郁結(jié)于心,最終一病不起。這事現(xiàn)在說起來,其實我真的很無辜。晉我份位的是皇昭,可是這事一出,沒有一個人說皇昭不好。這讓我很糾結(jié)。 當然這事我并沒有過機會和皇昭說一說。因為自從我變成宛貴妃以后,后宮的閑事實在擾的我頭疼。然而皇昭卻實在不覺得頭疼是個多么重大的事情,所以依舊一意孤行的讓我執(zhí)掌后宮。我正式和非正式的抗議了很多次,都被皇昭宣告了抗議無效。所以也就認命。于是這件事一直掛在我心上很多年,卻始終沒有一個答案。 這些都是后話。 話說當時我倆繞過回廊,我想我差不多該入戲了。于是正了正顏色,在臉上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然后在確定她看到了這副神情之后,我開口對她說:“淑妃jiejie,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淑妃早覺得我有點奇怪,當下連聲道:“meimei與我還有什么顧忌?有話直說,jiejie自然不怪罪?!?/br> 我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是我多嘴一句——jiejie這次可千萬小心別懲戒的太過。前日太后她老人家還說,近日宮內(nèi)用度有增無減,尤其制衣上的開支太過奢侈,還親口對我說‘最是厭煩后宮妃子穿金戴銀、濃妝艷抹的媚氣!’jiejie想想,若是今日因為穿戴懲戒了葉常在,明日各宮都開始爭奇斗艷,可不怕觸了老祖宗的霉頭么?” 淑妃一下就變了臉色,認真道:“meimei此話可當真?” 我趕緊點頭,補了一句:“我怎敢拿大話搪塞jiejie?太后向來不喜鋪張,jiejie入宮比我久,難道還不知道?上次婕妤穿的艷了,不是當場被太后斥了回去?” 當然這個時候我并沒有說實話。 不知是皇昭和老太后早有預謀還是怎的,自我入宮,太后對我的“喜愛”程度一日一日的遞增,以至于后來每天都要我陪她一起用膳。太后的精明和世故是闔宮皆知的,她這么突然的喜歡我,我自然不禁很是恐慌。 而在玉瑤私底下跟我說“你怎知這只是前輩對晚輩的喜歡,而不是女人對女人的喜歡”之后,我陷入了一種特別巨大的恐慌。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淑妃笑著對我說:“meimei向來很得太后的喜歡,與她老人家最是親近,自然也最了解她老人家的意思?!?/br> 我心想,這是吃醋嗎?卻不知道該哄不該哄,只能笑:“jiejie言重。太后常跟我說淑妃jiejie打理后宮最是辛苦。后宮如此安穩(wěn),也讓她安心很多?!?/br> 接著就是一陣靜默。但是不出我所料的,淑妃果然只是細想了片刻便對我說:“是我氣糊涂了,還多虧了meimei提醒?!?/br> 我見目的已經(jīng)達到,連忙賠笑:“jiejie哪里話,這樣可就見外了?!?/br> 于是皆大歡喜。 當天下午皇昭就派人送了一斛南海大珠和兩株珊瑚到我宮里,美其名曰“宛昭儀向來喜愛這些玩意,賞賜下來,供昭儀閑暇玩耍”。 我自然知道這是獎勵我今天幫葉青鸞幫的比較恰到好處, 送東西的太監(jiān)前腳剛走,玄珠后腳就把那兩株珊瑚給砸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了半晌,玄珠哭喪著臉看著我。旁邊的嬤嬤已嚇得一身冷汗,臉色都煞白,目瞪口呆的看著玄珠,目瞪口呆的對我說:“娘娘,這,這,這可如何是好?陛下若是怪罪下來,這可,這可是……” 我一直等著她說完,這等啊等,等得我也急的一頭汗,連忙打斷道:“不慌不慌。不過是兩株珊瑚嘛,我們不是還有一斛珍珠的么?” 這話音都還沒落,就聽到“叮叮咚咚”一片脆響,一斛珍珠盡數(shù)灑在了地上。一屋子人繼續(xù)目瞪口呆,我驚叫了一聲:“還不快撿!”所有人立刻全部趴在地上開始撿。 當然皇昭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就罰我,這些都是插曲。重要的是:葉青鸞從此踏上了寵冠后宮的道路。 我后來心里曾想,若是淑妃能預料到后來葉青鸞的得寵程度,當初肯定就算冒著得罪太后的危險也要把葉青鸞給搞掉。不過事實證明葉青鸞確實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因為這樣的受寵程度,哪怕是皇朝上下幾百年,恐怕也沒有出現(xiàn)第二個。 關(guān)于葉青鸞的傳說有很多。比如說,皇昭心疼她體弱,所以免去她的晨昏定省。比如說,皇昭怕別的妃子為難她,所以降旨說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去葉青鸞的寢宮。再比如說,當時皇昭想要賜葉青鸞封號“宸”,但因為這個字的意義太過重大,最終沒有得到太后的同意。 這些事情我并沒有刻意的去了解過,是真是假也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是葉青鸞是皇朝的一個傳奇,這個是真的。 有句詩寫得好。“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我覺得這簡直像是為葉青鸞量身定做的一樣,可能某種程度上比她的衣服還要合身。 然而也就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中,我得以從昭儀變成了宛妃,繼而是宛貴妃,繼而是皇貴妃。在我的身份不斷更迭的時候,葉青鸞的身份卻沒什么變化,依舊只是個貴人,連個正主都不算,只因為終究是出身抑制了一切。也正是她的出身讓其他的妃子緩了一口氣——太后終是不同意葉青鸞身份太高。 不過好景不長,但對于葉青鸞來說,應(yīng)該是總算有出頭之日:太后的身子不好,終于撒手人寰。 那是一次很大的舉國服喪?;收训男那橐惨宦淝д?。但是俗話說的好,否極泰來。雖然這個“泰”可能只是對于葉青鸞一個人,或者只是對于皇昭和葉青鸞兩個人來說。那就是:葉青鸞終于可以晉升份位了。 不過皇昭太過急功近利,立即要求晉升葉青鸞,并且連跳七級,從正六品貴人升為從二品昭媛,被闔宮上下所有妃子批評了。連一向不太理會宮中閑事的莊妃都說:陛下實在要三思。 最后皇昭逼不得已,與我商議這件事。 老實說我并沒有想反對。畢竟我和皇昭當初的約定就是我老實一點,他讓我做皇貴妃。而那個時候,我深刻的覺得皇昭的那句“安分”其實就是指的葉青鸞。 所以我很是祥和且婉轉(zhuǎn)的表達了我自己的想法:“陛下乃天子,自然不必理會旁人的想法。只是茲事體大,臣妾實在不敢替陛下降這道旨意。” 說白了就是:反正都是你自己的老婆,隨便你了。不過你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收拾,別拉我背黑鍋。 許是沒人背黑鍋的后果實在太嚴重,經(jīng)過徹夜的思考,皇昭做出了兩個重大的決定。 第一是:把葉青鸞升為從四品婉儀; 第二是:開始讓我接手政事。 當然對于天下人來說,皇昭只做出了第一個決定。因為第二個決定很秘密,秘密到全天下只有我和他知道。 說了這么多,總而言之就是,那個傳奇的女人葉婉儀,現(xiàn)在在我面前煮粥。 等我的思緒飄飄忽忽的回來,葉青鸞已經(jīng)把鍋放在灶臺上煮著。我這才恍然的咳了咳打破平靜,說:“我前幾個月實在是忙,也疏忽了你這邊。近幾日閑下來便來瞧瞧你,可有什么住不慣的?” 葉青鸞笑笑,溫婉而不失恭敬的道:“勞太皇太后費心了?!?/br> 這也真是四兩撥千斤。我干巴巴的說:“先帝大行前的囑托么,我自然是要上心的。何況先帝這樣撒手而去,照顧你們本也是我的責任,你也不要客氣了。有什么不順意的只管說便是?!?/br> 她卻只是笑,看著我道:“一切都好。這里比以前順心很多?!?/br> 我心想,這他娘的才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比起她,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罵完了卻又覺得,這么說好像是我也希望得到皇昭的寵愛一樣,不禁覺得一陣惡心,在心里狠狠“呸”了幾聲。 可這下我也再找不出話來說了。抬頭看看天色還早,這樣就打道回府也實在不體面。轉(zhuǎn)眼看看灶臺上的粥……呃,煮了還沒一盞茶的時間,肯定是沒熟的。 于是只好轉(zhuǎn)回來對她道:“嗯,這樣,好。那就好。呵呵?!?/br>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很尷尬。可是我和葉青鸞之間的關(guān)系本來也是夠?qū)擂?。她是皇昭最愛的人,可我是什么呢?兩個人無語了半晌,我遲疑著開口,道:“嗯……你……心情回復了嗎?” 葉青鸞連神色都沒怎么變,只是淡淡道:“我很好,真的?!?/br> 我很困惑,我很不解。 最愛的人死了,自己變成了尼姑,而且考慮到她以前身份的特殊性,估計是沒辦法改嫁了。這樣都還能這么淡定,我心想,這人此生必然是個女主角的命。 因為古往今來幽幽的歷史長河中,所有人在自己的相公死了之后都要哭的死去活來,因此也就不新鮮。如果你也要死要活,那你就注定要淪為炮灰女配。我想,皇昭選女人的眼光果然是不錯的,這樣的一朵奇葩都能給他發(fā)現(xiàn)并且留在身邊并且讓對方對自己死心塌地,這樣的手段還是很高段的。 葉青鸞看到我的面部不斷的變幻以至于最終導致了抽筋,先是愣了愣,然后失笑了一下,對我說:“原來他沒有告訴你?!?/br> 我升調(diào)的“啊”了一聲,葉青鸞繼續(xù)說:“你當真不知道?” 我再次升調(diào)的“啊”了一聲。 就聽到葉青鸞的聲音淡淡的,悠悠的,對我說:“難道你竟不知道,我是匈奴單于的小公主?” ☆、往事知多少 第十章·往事知多少 我保持著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十秒。然后愣愣的說:“啊,是嗎?不能夠吧?” 葉青鸞笑著看我:“事已至此,我何必再騙你?” 我自覺得這個回答和我的問題根本就搭不上,可是細細想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之后,我卻瞬間覺得上一章的我自己很傻。 也許那時我看到的知道的想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墒侨绻切倥男」?,何以在皇朝的皇宮混了這么多年,才只混了一個婉儀。我再想起她和皇昭愛的死去活來的景象,剎那間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葉青鸞說:“我何故騙你?我是匈奴單于的干女兒,大草原的珍珠,焉次公主——那是匈奴話。如果譯過來,那意思是:月光里的公主?!?/br> 月光里的公主。聽這名字就該知道她有多美。 我皺著眉頭回憶,仿佛記憶里確實有那么一片關(guān)于這個名號的天地。那是一個遠離于皇朝的地方,縱然皇朝與匈奴打過幾次仗,我卻著實對那片土地并不是很了解。 焉次公主是草原上的一朵奇葩,我們?nèi)巳硕紣鬯?/br> 當然我聽到過另一個版本,據(jù)說匈奴的單于很擅使用美人計,并且屢試不爽。樓蘭和小月氏等很多地方都是被他這樣攪合的。 果然葉青鸞不負眾望,說:“我自小就被養(yǎng)父賣給單于,單于找人教給我許多東西。后來,甚至于我的身份,包括我和皇昭的偶遇,包括他愛上我,這都是我們的計劃。我原以為三郎會對你說,沒想到你竟真的不知道。”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我問:“……三郎?” 葉青鸞愣了一愣,說:“先帝?!?/br> 我這才想起來,誠然,皇昭確實是排行老三的。于是干笑了兩聲,嘴角抽搐,道:“啊,這事……其實你也可以這樣想,畢竟是你們的私事么,他不告訴我也很是應(yīng)當。呵呵,很是應(yīng)當?!?/br> 可是葉青鸞顯然不是這樣想。在長久的緘默之后,她對我說:“不,安子。你不明白?!?/br> 我的小心心隨著這聲稱呼抖了抖。想起她方才一口一個的“太皇太后”,心中不禁苦從中來,實在是不知皇昭究竟把我這名字告訴了多少人。 葉青鸞顯然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么不妥,再接再厲的對我說:“我的目的是刺殺他。” 我好整以暇的笑著,道:“可是最終他是壽終正寢的,所以說你肯定沒有殺他。讓我猜猜吧,你見到他之后,你使計讓他愛上了你,后來發(fā)現(xiàn)你自己也愛上了他??墒蔷驮谀阋矏凵狭怂臅r候,你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知道你的身份的。接著你想狠心殺了他,可是下不去手。然后你自愿以死謝罪,他卻阻止了你,把你帶回了皇朝。保護你、呵護你、愛你。直到他死,仍舊放不下你,生怕你有個萬一。對不對?” 葉青鸞聽的一愣一愣的,呆了半天,說:“你不是不知道的嗎?” 我無奈的想,也許是我的市井話本子看的太多了。文人墨客果然是世上最具有想象力的人,葉青鸞的故事在他們面前簡直如小橋流水,太和諧了。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對她說的。只是道:“你且說我猜的對不對?!?/br> 葉青鸞深呼吸了一口氣,說:“自然是對的??墒前沧?,你說的輕巧。你不懂,你不知道,我……” 我很不合宜的“啊”了一聲,說:“剛好知道,這段不用解釋了。你且告訴我,你在這里是不是當真沒有危險?” 葉青鸞三番五次的被我打斷,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說故事的心情。低頭靜默了半晌,對我說:“他是我見過的最男人的男人。掌控大局,生殺予奪,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魅力。也許你不懂,安子。可是你要知道,從我背叛單于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想著自己能夠繼續(xù)活下去。我在三郎的保護下茍活了這么多年,縱然單于當年戰(zhàn)敗于你父親手下,現(xiàn)下也無暇理會我??扇羰怯谐蝗瘴乙虼硕?,我并不會后悔?!?/br>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再次深刻的覺得,她這話和我的問題當真是一點邊都搭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