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樣也說不出口。

    看著她輕輕的撫摸著肚子，眼里露出母性的笑容來時，要他怎么開口……告訴她，那里已經(jīng)沒有生命了。

    帝桀的抬著藥的手有些顫抖，一步步逼近了，“喝?！?/br>
    只是冰冷的一個字，李絡(luò)歆突然笑了起來，抬起了頭，然后笑了，笑得悲涼。

    藥……她喝了，仰頭一滴不剩的喝了，然后用那么悲涼的眼睛看著他，她的眼睛里沒有笑意了，沒有恨意了……那么平淡，那么冷漠。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了。

    帝桀閉了閉眼，腳步有些踉蹌的離去，只留下了一句話，“皇后無德，貶為奴役，發(fā)配永巷?！?/br>
    黑夜了，雷聲不絕于耳……可是雨滴，為什么一直落不下來呢？

    帝桀搖晃著走出了冷宮，迷失了方向，跌跌撞撞的他像是失去了心一般的，搖晃著一步步朝前走去……

    他們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她的背叛，他的傷害。她的冷漠……他的疼痛。再也無法相對相守了吧？因為對于他們來說……或許看到那張臉，意識到那個身影時……

    就已經(jīng)痛得無法呼吸了……

    “秋遙殿……”帝桀喃喃的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的走回了這里。

    只是這里只是一座空蕩蕩的宮殿了，再安靜……也無法讓帝桀的心平靜下來了……記得曾經(jīng)她說過，‘如果秋遙殿是一座空置的宮殿，那么皇上來這還有什么意義？’

    現(xiàn)在……真的是沒意義了。

    莫言亦步亦趨的跟著帝桀的腳步，天空還是下不下雨來，帝桀已經(jīng)好幾夜都沒有睡過了。

    他一步步的進了宮殿，莫言只是低著頭悄悄的守在了門口，這一次……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了。

    殿內(nèi)依舊一片狼藉，他痛苦得閉了閉眼睛，為什么連這里……連這里也無法保住呢？連他最后的回憶，也被污染了。

    帝桀突然頹然的跌坐在地，仰起頭來靠在了身后的屏風(fēng)上，他死死的閉著眼睛，咬住了牙……

    可是還是有什么打濕了他的睫毛……他到底該怎么辦，真的好痛！想著以后也許再也見到她了吧！

    可是一想要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不在他的身邊了，他的淚就這么滾了出來了……

    迷糊中，他不知道自己坐在這里多久了……只是在凌晨的時候，天空的黑云終于散開了，照進一絲曙光來。

    照在了帝桀的眼簾上，刺痛了他的心。

    他有些茫然的睜開了眼睛，有看到不遠處的桌子靜靜的躺著一把鑰匙……小巧的鑰匙，在光亮下微微發(fā)著光。

    帝桀起身，拿起了鑰匙……茫然的看向了四周，終于在那狼狽的打開著的柜子門內(nèi)，看到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盒子靜靜的躺著，上了鎖。

    帝桀鬼使神差的，拿著鑰匙……打開了那個箱子！

    箱子里有一件衣服，那件李絡(luò)歆親手縫制卻沒有完工的衣服……帝桀的手有些顫抖，拿起那件衣服時，有一個紙包從衣服里滾落了出來。

    帝桀疑惑的撿起紙包，一層層打開……

    放在最上面的，是湘秀的手絹，繡得便是院子里的梅竹，而上面娟秀的題字，寫著一首詩：

    花開無聲，花落無息；花開只為君心悅，花落不悔昨日紅。

    細膩的筆觸，淡淡的香味是屬于李絡(luò)歆身上的味道……帝桀的緊緊的將手絹捏在掌中，只是不知，花為誰開？又為何落？

    那手絹下，有一封信……拿起信來，上面寫著帝桀親啟……那娟秀細膩的筆跡，和手絹上的題詩一樣。

    是給他的信……帝桀的心微微的顫抖著。

    信下是幾本裝訂起來的書……沒有書名，帝桀似沒有看到一般，只是手指微顫，打開了信封……

    書墨的香氣飄蕩起來，帝桀手中的信紙展開，看到了那娟秀的字跡，就像看到了李絡(luò)歆淡然微笑的眼睛。

    阿桀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那么……也許我和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你這件事情，但今夜若是我能成功的刺殺帝崢，那么你以后便再也不會為了他而蹙眉了吧？

    原諒我那么自私的用自己和我們的孩子去冒險，若我不那么做……也許一切就來不及了。

    我怎忍心看你夜不能寐，看你眉頭深鎖……又怎忍心離開你。

    可是我和我們的孩子，都做這個決定，我們想保護你，保護南朝。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但是我想，你會明白的。

    我希望你永遠也別看到這封信……這樣，我們就還有一生的時間廝守。

    我愛你。

    歆兒

    信還沒有念完，帝桀已經(jīng)跌倒在地，他深深的呼吸，手緊緊的捏住了那張菲薄的信紙，幾乎將它揉成了粉末。

    那么刺眼的字，‘我們的孩子’‘刺殺帝崢’‘保護你，保護南朝’‘我愛你’……

    我們的孩子……

    帝桀猛然去翻下面那些書，翻開來，里面卻是帝崢?biāo)谐藐P(guān)系網(wǎng)，不僅有他們的約定內(nèi)容，還有詳細的作戰(zhàn)計劃……

    這些……這些就是帝桀一直沒有掌握到的證據(jù)！能把帝崢連根拔起的證據(jù)！因為他沒有掌握到，所以一直裝作被帝崢和朝臣們搞得焦頭爛額的模樣。

    他要對方放下警惕，然后收集證據(jù)……他明明只差一點了，只差一點就能將帝崢一網(wǎng)打盡了！

    為什么她還要做這些事情？只因為他沒有告訴她……他所有的慌亂的忙碌，所有的憂愁和擔(dān)憂，都是假的嗎？只因為他沒有告訴她……他有完全的信心對于帝崢！

    所以……她便想以自己弱小的肩膀，去扛起這一切嗎？

    為什么……為什么當(dāng)初他選擇不告訴她！為什么？為什么……

    ‘我和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

    已經(jīng)不在了……

    帝桀突然慌亂的爬了起來，手里那些關(guān)乎朝堂的證據(jù)被他無情的丟在了地上，他只抓起了那塊手絹，拿起了信……瘋狂的沖出了秋遙殿。

    她還在的！昨夜……昨夜還見到她的。

    幸好，她還在的！他不要什么同歸于盡，他后悔了，不該如此對她，不聽她的解釋，不該……用言語刺傷了她的自尊，讓她無法開口辯駁。

    她該有多痛，他給的傷害……究竟讓她痛到了什么樣的地步？

    可是她還在，不論如何她還在……只要她還在他身邊，就算不原諒他也沒關(guān)系……只要她好好的！

    帝桀剛沖出了秋遙殿就撞上了莫言的身子，莫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皇上……”

    莫言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哽咽……

    帝桀沒有停下腳步，正要往前時，卻被莫言一把抱住了腿，只聽他突然哽咽道：“娘娘……不在了?！?/br>
    帝桀頓住了，不可置信的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莫言潮紅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笑了起來，“什么不在了？昨夜都還在的……怎么會不在了？”

    “娘娘……沒了?！蹦运浪赖谋е坭畹耐?，低下頭來，輕輕顫抖道：“今晨……城衛(wèi)來報，護城河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名身中劇毒，溺死河中的女尸……”

    帝桀腳步一晃，狠狠的后退了好幾步，可是最終靠在了院子里高大的槐樹上……他的人雖然沒有倒下，卻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

    天剛亮……陰霾了那么長時間的天空，此刻卻在東邊升起了一絲光芒，刺痛了帝桀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可是又那么的清醒……有李絡(luò)歆的笑臉一直在他眼前徘徊，有她的眼淚直直的滴進了他的心里，有她渾身傷痕卻咬破唇的堅持著……

    還有她最后那絕望又淡漠的神情……

    “不，不會的！不會是她！”帝桀突然搖頭，然后瘋了一般的沖出了秋遙殿……

    一匹快馬沖出宮闈，莫言策馬緊追，卻怎么也追不上帝桀瘋狂的身影。

    明黃色的龍袍就這么沖出了皇宮，城墻邊上，已經(jīng)有了許多圍觀的百姓，有護城軍嚴(yán)實的圍成了一個圈，密不透風(fēng)。

    帝桀的突然到來，嚇了所有人一跳……大家齊刷刷的跪地，再多的閑言碎語也在這一刻停止了。

    下了馬……帝桀的腳步似有千斤重一般，他不停的告訴自己，不會是李絡(luò)歆……不會是她！

    可是他卻每邁一步都如此的艱難，就像走在了刀尖上一般，每一步都痛徹心扉。

    一層白布覆蓋著地上的尸體，邊緣露出了上好的白紗，已經(jīng)臟了，已經(jīng)濕了的白紗，上面精致的繡紋……卻是帝桀那么熟悉的紋路。

    似乎前一刻他還看到她將這件紗衣穿在身上的……

    不會是她的，不會……

    帝桀一步步的靠近，就似已經(jīng)走了整個人生一般，終于停在了尸體的邊緣，空曠的城門外，只有帝桀一人站立著……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卻是一眼也不敢多看。

    帝桀伸出手去，剛要掀開白布，卻被趕上來的莫言一把抓住了手腕，帝桀像受了驚一般的突然縮回手，就聽到莫言道：“皇上……還是不要看了吧！”

    “不會是她的?！钡坭畹穆曇糨p得似一陣風(fēng)一般，掙開了莫言的手，然后原本顫抖的手卻在那一刻那么堅定的捏住了白布……

    白布飛舞，擋住了很多人的視線……莫言深深的嘆了一聲，卻是閉了眼不忍再看……實在慘不忍睹。

    那一抹白色翩然落下時，帝桀突然張口，‘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就那么噴了出來，他搖晃著一下跪倒在地……卻是怎么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血染紅了那落地的白布，染紅了他的唇，染紅了他衣領(lǐng)上的金色蟠龍……

    也噴在了一樣鮮血淋淋的尸體上。

    帝桀的眼沒有離開過尸體……她穿著和李絡(luò)歆一模一樣的衣裳，雖是素色的白衣，卻在領(lǐng)邊繡有精致的鳳凰展翅。

    那是皇后才可穿戴的花紋……可是她的臉，她的身子……為什么變成了如此？

    一張沒有人皮的臉，鮮血淋淋的擺在了帝桀的面前，血rou翻飛的容顏，根本看不出當(dāng)初這個人的面容來……

    可是她的耳朵上，還綴著帝桀那么熟悉的耳環(huán)……她的手纏著白布，白布破損了，鮮血混合著污泥，松散開來的地方傷痕累累。

    帝桀記得……他從林子帶回她的時候，她的手就是那個模樣，手無完膚……血rou翻飛。

    她的手死死的捏著，邊緣露出來的東西……讓帝桀的心都窒息了，胸膛內(nèi)排山倒海一般的洶涌，有血又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她的心口上有一道血跡……是他的劍曾刺中的傷口。是他……刺中的……帝桀伸手去從尸體的手中拿過了那一枚白玉的腰扣……

    他記得，是李絡(luò)歆從宮外買回來的，當(dāng)時她說，若是配她做給帝桀的新衣……一定很漂亮的。

    他記得的，記得那么的清楚……她的每一處傷口，她的每一樣?xùn)|西……他都記得那么清楚！

    眼前的她！他想說不是……可是他說不出來，他的心已經(jīng)沒有了生機，無法感應(yīng)得到！他就算想騙自己……都辦不到了。

    永遠有著高大堅強背影的帝桀，在這一刻，蒼白的容顏顯得異常的憔悴……已經(jīng)無法站立的他單膝跪地，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悲涼。

    “皇上！”莫言上前，滿臉的擔(dān)憂和傷痛，扶住了他顫抖搖晃不停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