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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邊掛著個竹籃子,房間內(nèi)黑漆漆一片,丫鬟沒注意,伸手一推,竹籃子“啪嗒”一聲滾落在地。 也正是在此刻,月光流瀉入門,照亮了那竹籃子里滾落的東西。 江未眠頭皮都是一陣麻,腦子一空,險些跌坐在地。 那是一張黑色的皮。 她后退一步,撞到什么東西上。 腦海中空白了一陣,她抬起眼,對上一雙諱莫如深的墨色瞳孔。 一切的恐懼消散了——還有什么,比這個人更可怕。 她鎮(zhèn)定下心跳,很快恢復(fù)了正常。 “外面查完了?”她面色如常詢問郁宿舟。 少年玄鐵腰封被她一撞,當(dāng)啷一響,他垂眸看她蒼白的臉:“查完了。” 小丫鬟已經(jīng)被嚇暈了。 江未眠動作如風(fēng)地上前去,輕手輕腳用樹枝將那皮毛一翻。 “你不是不怕?” 夜風(fēng)里是他帶著明顯嘲意的聲音。 記性真好。心眼真小。江未眠在心底翻個白眼,面上卻笑得溫軟,伸手去抓他衣袖:“怕啊,你保護我?!?/br> 隨后順手把方才在房間內(nèi)沾上的灰塵一把抹到他衣裳上。 郁宿舟渾身浸涼,觸及之時,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zhàn)。他不知在外頭吹了多久冷風(fēng),不止身上冷,面上也冷,并且此刻對她的話沒有一點反應(yīng)。 那雙黑如夜色的眼眸就這樣看著她。 江未眠大半夜被他這樣一看,禁不住毛骨悚然了一下,隨后毫不猶豫地伸手,掐了他臉一把:“你這么看著我,是喜歡上我了?” 看著她帶著掩藏于皮囊底下的脈脈惡意的笑顏,郁宿舟在心間冷笑一聲。 小騙子。 他蹙了蹙眉,開口道:“那是貓的皮?!?/br> 江未眠身后有了個最可怕的煞星,如今什么都不畏懼,拽著郁宿舟的衣袖:“你去仔細看看。” 少年自鼻息間嗤笑一聲。 這貓,應(yīng)當(dāng)就是那鬼少女的月亮了。 想必是被她那心腸狠毒的家人給餓死了。 隨后他毫不留情伸手一推,江未眠便被推到了那貓皮面前,險些近距離接觸了那只貓。 少年面前符紙飄飛,伴著他指尖龍飛鳳舞符咒,燒到了那枯萎地毛皮上。 江未眠面前便浮現(xiàn)起銀灰色畫面。 是——一個少女。 春秋冬夏,浣衣看雨,淋個澆濕。殘荷蓮蓬,嬉笑著,傻乎乎的,又是純粹的。 她每日都會被養(yǎng)母責(zé)罵,每日都要干很多粗活累活,會被酗酒的養(yǎng)父打得流血淤青,卻總是帶著汗水笑嘻嘻地走近它。 怎么就有人能這樣開心呢? 它歪歪腦袋,懶得理這蠢物。 隔壁家的阿花,每天可以吃好多小魚干呢,怎么就是它遇到這么個窮主人呢? 它對她和對旁人沒什么兩樣,心情好時親近,心情不好時一巴掌揮過去,甚至撓她兩下。 后來她小心翼翼給它喂炸好的小魚干時,它也是這樣一巴掌拍翻了盤子。 她看上去很難過,是與它無關(guān)的。 “月亮,我不想嫁給他。”可是那個人家中有很多錢。 貓兒想,原來,人也是可以被賣掉的啊。 還沒來得及說完,她又被叫去洗衣裳了,貓兒舔了舔爪子。 她因為話沒說完,依依不舍道:“月亮,等我回來哦。” 隨后在那個夜,少女一腳踩空,落入了河水中。 一切畫卷歸于平靜。 仿佛那年第一次相見。 蜀郡的暴雨里,少女戴著蓑衣斗笠,奔跑在泥水里,而噼里啪啦中,有小貓的聲音咪嗚咪嗚。少女停下腳步。 它面前的油布被揭開,是一張和它同樣狼狽的臉。 她面頰上有雨水滴落,但她依舊在笑:“啊,是你啊,小家伙?!?/br> 它被她從竹籃里抱出來,她纖細的手指為它梳理毛發(fā)。 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爬進了那個小竹籃里。貓兒努力為自己蓋上油布,蜷縮成一團。 也許下一秒,就會有那一雙手,揭開竹籃上的油布呢? 然后她說,啊,是你啊。 房門落鎖,清脆咔噠一聲。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在竹籃子等著你回來哦。 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回來哦。 它閉上眼睛,恍惚中看到了,那傻姑娘的笑。她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撫摸在它腦袋上,任由它欺負。 日光很好,它在庭院里打盹,伴隨著她挨罵的聲音,洗衣的聲音。 “月亮呀月亮,你在聽我說話嗎?” “今天又被罵了,但是看見你好高興。” “月亮,我要成親啦,王大娘說,她給我找了一個好人家呢,你說,他會是我的良人嗎?” 幻景收束,波浪一般卷入面前一點,一逝而過,如同風(fēng)浪云紋卷舒。江未眠怔怔望著面前塵埃落定的虛空。 跟隨著搬走的人離開了嗎? 它沒有等著我,那也是很好的呢。 月亮還在灣頭,姑娘的笑影,落入水中。 咕咚一聲,泉路徘徊,霧氣中行舟越過小橋。 月亮,再見啦。 鬼魂少女消失在這世間,缺失的魂魄再不入輪回。 遺憾嗎?有個縹緲聲音問她。 她思索片刻,答道,誰知道呢,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