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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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里有牢sao,是相當(dāng)?shù)牟荒蜔L如靠近些,將碎銀子往她腰里一塞,馬婆子眼角一動,嘴里“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 “mama,行個方便?!避浾Z相求。 馬婆子用圍子擦了擦手,從腰間解下一串鎖鑰,出了屋子往后頭小間里走。 鶯如忙跟上,馬婆子撂了鎖,屋子里頭瓦罐器皿等都按個擺在架子上,哪里就缺了? 鶯如自然不聲響,見拐角里頭的直欞架格里頭擺著好幾個藥铞子,自己過去撿了個小巧的,雙手捧著出來。 “還得問mama借個爐火。” “這東西都是各屋里頭自己煎的,難不成還要給你看著火候?”馬婆子指了指外頭的一簍炭,又揚(yáng)聲問了外間的粗使婆子,“東院屋里那個藥爐子還丟在外頭么?” “還在廊子上頭呢,姨娘屋里丟出來也沒見再擺回去?!?/br> “你們一道去挪給她。” 鶯如見事情一并安排妥帖,一樁心事定下,自然高興,再三謝過,就跟著兩個婆子一齊走了。 她們主仆二人才進(jìn)府不久,人面自然不熟,府里東西南北也繞不清楚,從西南角搬到東邊來,更是來不及打聽,兩個婆子腳下快,從廚房里頭出來,繞過一個敞闊的花廳,穿廊下階,就一直貼著東北角的圍墻邊上走,外頭街面上人聲囔囔,前頭又進(jìn)了一院,左右回廊中間是一座小樓,樓外頭都是翹卷葉干巴巴的梅樹,還未入伏就先蔫耷起來,墻根底下擺了一個耳柄的長柱爐子,同那院里的兩個粗使婆子招呼過,就將爐子抬了回去。 這里雖不是冬苑,但收拾妥當(dāng)還算干凈,取新水入了藥,藥铞子過了火,煎熬半晌,一時滿室藥香,尚月蓉在榻幾上支頤養(yǎng)神,鶯如端了一張矮杌看著火候,爐子上頭有著嗶嗶剝剝的輕響,忙活了好些時日,合扉人靜,忽有愜意之感,總算連心里都有些松泛。 這一松泛眼皮子有些沉,迷迷蒙蒙,不免犯了瞌睡。 “吱呀”一聲, 門突然開了。 鶯如驟然一個激靈,瞇著眼往外一瞧,外頭是三個人影子,待瞧仔細(xì)了,是一個姑娘領(lǐng)著兩個婆子。 不知如何稱呼,鶯如先站起來,“何事?” 中間站著的擦了粉,長長的睫毛掀了掀,黑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一顧,眼睛里有一股子兇氣,最后巴巴地盯著鶯如跟前的藥爐子。 指了指那爐子,也不顧屋里的人,她使喚了兩個婆子,“拿走!”聲音倒是脆,調(diào)子卻狠戾。 兩婆子唯命是從,攥了袖提起那耳柄連同上頭的藥铞子一齊端了,立馬就往外頭走。 鶯如急了,她不知是何情形,只是這一日的忙活就為了這铞子藥,怎能這么輕易讓人抬去? 她追出了屋,铞蓋子露了隙,藥湯子的熱氣上來,氤氳隨著一路飄蕩。 她猛地從兩個婆子中間抓住那铞柄,雖不過火,卻是極燙的,铞子沉,拿不住手,忽剌巴地脫出手去。 只聽“哐”一記,藥铞子砸在磚地上。 前頭的姑娘“啊”地跳了起來。 湯藥在轉(zhuǎn)地上烙了一道印,像夏日夕陽里頭被拉長的矮松影,邊上差差不齊,。 那姑娘著了褲,繡云的褲腳一撈,白酥酥的腿肚子上間隔著一串紅,腳踝上頭起了一溜燎泡,她下了腰瞧了一眼,又抬眼瞧了鶯如。 她目光膠在鶯如面上,一步一步走過來,那眼里迸射出來的光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鶯如剛想開口,一個巴掌猛地掃過來。 這一巴掌不覺疼,鶯如嘴角不自覺得抽了兩下,只是腦仁里頭猛地一懵,呆呆地站住了,就在這時,又一巴掌追上來,打在了顳額,半邊臉有些火辣,眼里望出去蒙蒙的,恍惚間發(fā)覺那手又抬起來,鶯如捧著臉就往廊子外頭縮。 這一縮,縮在了一個單薄的懷里頭。 尚月蓉兩手捂著她的臉,將她護(hù)在襟口處。 尚月蓉直瞪著來人,“你是何人?怎可這樣動手?” 一旁婆子嚷道,“這丫頭咋呼,燙著姨奶奶房里的萱香姑娘?!?/br> “嘶!”萱香一皺眉,又撩起來瞧一瞧,那燎泡密密麻麻,似比剛才更圓滾了,這燙的東西不易祛,她自負(fù)容色,更怒上來。 尚月蓉她有些忌諱,于是扯了那丫頭的發(fā)髻,猛地往階下拽,一時兩人松脫開,就直拽著鶯如往院里頭拉。 院子里頭的仆婦們都湊了過來,還有招呼別人來看的,只半刻間,廊子底下聚滿了人,都遠(yuǎn)遠(yuǎn)地瞧著。 尚月蓉是小姐,悍潑的行徑拿不出手,見她們將鶯如裹在里頭,情急不已,又見眾人亂槽槽地在一旁指指點(diǎn)點(diǎn),顛簸流離之景接踵而來,想自己今日情形,自嘆命數(shù)多舛,一時萬念俱灰。 鶯如吃痛,但邊上有兩個婆子幫襯,她掙扎不動,萱香按著她的腦袋,又是幾個巴掌對著臉上砸下來,啪啪幾下打得又快又猛。 “都在做什么?夫人來了,還不撂開!” 這鉗制的力道都撤去,疼漸漸地清晰起來,鶯如的眼珠子被打得又酸又麻,睜開有些晃晃,道上來了好些人,丫頭婆子簇?fù)碇邦^一個,她瞇著眼睛費(fèi)力地瞧著。 就這幾步間,那動手的都各自退開,邊上吱吱呀呀瞧熱鬧的也都靜下來,樹上的錦鴝撲了幾下棕羽,唧唧兩聲就收住了。 王溪正在屋里預(yù)備端陽節(jié)里的帖子,順天府丞薦了膠州的一個唱班子,唱的是走馬的“小調(diào)”,因原是同鄉(xiāng),就帶到了京里,里頭有個女聲,說是“聞?wù)呗錅I”,極為動聽,正要派人去請,外頭突然來人尋管家婆子,才知道東院里唱了這么一出。 丁瑞家的指著萱香一伙,“這般沒有規(guī)矩,豈不是要反了?” 王溪剛剛才站定,萱香就先上前,她適才那辣手的模樣是現(xiàn)在眼里,這時候沒了往日的裝腔作勢,只一味哭告:“夫人,夫人替我做主,她,”她指著一旁的鶯如,“她們拿了滾沸的藥湯子燙我。” 王溪看了邊上,尚月蓉主仆二人相依著,鶯如扶開主子,咬牙瞪眼,“好沒臉,這當(dāng)面鑼,對面鼓,竟然也能這樣顛倒是非?!彼檬终颇ㄒ荒[撲撲的臉,恨聲道,“你不分青紅皂白,進(jìn)來就搶東西,還要賴人!” “搶東西?那原是我們的?!?/br> “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你們仗著人多,這樣欺負(fù)人!” “夫人面前,都是什么東西,竟還敢拌嘴!” 丁瑞家的一聲呵斥,兩個人都住了嘴。 王溪自然不作理會,她淡淡地喚了一聲,“李mama,房mama?!?/br> 她們兩人是專管丫頭婆子的,聽這一聲喚,忙惴惴地從后頭繞過來。 “夫人。” “這些人的規(guī)矩可都教導(dǎo)過?” “回夫人的話,這是自然?!?/br> “既然如此,釀到這個地步,”王溪故意頓了一頓,“就是明知故犯了?!?/br> 這不論始作俑者是誰,總是要擔(dān)待的人出來應(yīng),兩位mama一聽王溪話里這個“釀”字,知道脫不了干系,李mama是專管丫頭做事的,平日里頭拿了些好處,自己就先心虛起來:“回夫人,姨奶奶房里的人來了不久,規(guī)矩雖都做了,但到底生疏,”她給杵在那里的萱香遞了一個眼色,繼而又道,“不過鬧成這樣想來是有什么緣故?!?/br> “夫人!”萱香腦筋也很快,“啪”地一聲跪在地上,霎時迸出幾滴淚來,仿佛極委屈地指著鶯如哭道,“夫人!今兒我們奶奶吃罷飯要熬參吃,屋外頭的藥爐子尋不見了,問了好半天竟是她悄沒聲地拿了去,我上她屋里來討,話還沒出口,就拿滾湯子燙我!我氣不過才拉扯了幾下?!陛嫦阌謱⒛橇桥葜芈读顺鰜?,指了指廊上的磚地,“那里還留著印,都是證。” “好沒臉!”鶯如見她惡人先告狀,于是她極快地看了一眼王溪,也跪下來,“回夫人,我和小姐在屋里好好的,她突然闖進(jìn)來,二話沒說讓人端了爐子就走,我失手碰倒了藥铞子,她就動起手來,要說拿證,只瞧我臉上就成!” “沒規(guī)矩的丫頭,”李mama發(fā)了一句狠,“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安樂著呢,哪里來的‘小姐’!混唚什么?!” 話里給人捏住了把柄,鶯如一時氣短,接不上話來。 王溪擱半天沒再說話,只是瞧了一眼眾人面上,李mama這里正納悶,抬頭同當(dāng)家主母接了眼,沒來由得心里一沉,忙也跪下,“小的多嘴了?!?/br> 王溪沒有叫她起來,依舊緘默不語。 天氣雖不熱,眾人背上都起了一層汗膩,一個個低著頭,垂著手,插蠟燭似的凝在地上。 “事情我聽明白了,你們雖各執(zhí)一詞,只是在府上動手,終究亂了規(guī)矩?!敝車喈?dāng)安靜,王溪得聲音聽得格外清晰,“丁mama,照往日里的例,都是如何辦?” 丁瑞家的向來從夫,也是很重夫人的,她恭敬地出來執(zhí)禮,聲音很利落,特意抬高了向眾人,“府里雖然寬柔,這上頭從不含糊,照例鬧成這樣,逐出府去也不算過。” 王溪左右一顧,淡道,“規(guī)矩一松,就怕今后不好服人?!?/br> 這話落到萱香耳朵里,立馬轟了魂魄,膝行兩步,“夫人,奴婢冤枉,只求夫人看在姨奶奶的面上?!?/br> 這話里多少有“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威脅,王溪暼了一眼站在眾人身后的阿蘭,見她同梅村兩人在后面干著急,面上大有戒慎恐懼之態(tài),卻沒有上前來說話。 “夫人!” 邊上忽聽得一聲喚。 王溪轉(zhuǎn)過頭去。 尚月蓉穿了一件余白的扣領(lǐng)長袍,走上兩步,扶起地上的鶯如,她面上平靜,眸中卻有寒意,行至跟前,沒有隨眾跪下,只緩緩屈膝一禮。 “夫人貴重,與奴婢有云泥之別,本不應(yīng)僭越,只求夫人聽奴婢一言?!?/br> 那調(diào)子清冷如霜,聽起來寒津津的,眾人不免都瞄了一眼。 王溪微一頜首,“你說?!?/br> “今日之事,有人存心冤枉,奴婢二人也不愿再辯,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只信齊府素有寬仁待下之名,定會有一個公道。奴婢適才聽夫人之言,想來‘服人’二字最重心服,若有冤屈不察,就此逐出府去,奴婢只怕有違夫人治家之愿?!?/br> 她咬了“奴婢”二字,卻絲毫沒有“底下人”的謹(jǐn)小慎微,惶悚應(yīng)對,仿佛這只是一個稱謂,同身份并不相干。 第28章 開腔 王溪注意到她手上絞緊了的絹?zhàn)?,又見她面龐上的神態(tài),想來一個人性情再變,根底里的東西入在骨髓里頭,抹也抹不掉,她這番話說得看似鋒利,實(shí)則有些稚嫩,這越是掩飾,越見患得患失,王溪自己也是有如此“故作老練”的辰光,觀人及己,不由得浮上一絲笑。 “我何時說要將她們逐出去?” 尚月蓉聽了這話一愣,又見王溪面上是一派從從容容,察覺適才有自亂陣腳的矍然,雙眉一蹙,面色微微紫脹,低著頭不再說話。 “李mama,房mama?!?/br> “夫人?!?/br> 王溪斂了笑,端了些架子慢條斯理地對著二人,“既是入府不久,這一遭就先記著,你們二人日后再辛苦些,將這里頭的規(guī)矩都講明白了。念是初犯,就先各賞二十板子,也給大家提個醒?!?/br> 兩人將她的話嚼了嚼味道,就知道這不是商量的語氣,連忙磕頭應(yīng)承。 這確是一番盤馬彎刀的做作,刀刃亮出來,刀背砸一記,便不覺得疼了,只是萱香尤嫌太重,哭聲頓時嗆出來。 鶯如橫了她一眼,她此時面頰同時節(jié)里的榴花一般顏色,她也不遮著,神情有些決然,她跪伏下,大聲道,“奴婢謝夫人?!?/br> 萱香頓住了哭,斜了一眼,這對家是認(rèn)了,她一人是掀不起風(fēng)浪來,一下子軟到在地。 兩個mama四下里召喚婆子,將兩人拉起來帶走,既事已告闋,王溪擺擺手,示意都散了,同菖蒲等人往西院里頭回。 避著日頭,挨著前檐底下灰白磚面的清水墻走,菖蒲一邊扶著她主子,一邊腳底下稍帶快了些,見同后頭的隔得遠(yuǎn)了,壓低聲道,“夫人,我這心里有些顧忌?!?/br> 王溪知道她心里所想,卻不以為然,只答了三個字,“他不會。” 菖蒲很納悶,她有些疑惑,繼而又開口,“她如今在跟前,哭哭啼啼的,即便她不說,那也同說了別無二致。我是擔(dān)心老爺心里擱不下,反因這事同恁生了嫌隙,這可如何是好?“王溪低頭一哂,“我說的便是你老爺?!?/br> 這還未到端陽,天氣就有些熱,用湘西春天里制的寶尖炒了一盤玉蘭片,又用古丈的銀耳同金針入了湯,都是不是油膩的東西,同菖蒲兩人坐在里間吃了,丁瑞家的從外頭過來要回事兒,見房里正擺飯,她不慌不忙,就親自先來服侍。 王溪向來細(xì)嚼慢咽,擱了筷子,也不擺主子的譜,“mama有事但說無妨?!?/br> 丁瑞家的“哎”了一聲,在邊上站定,“那兩頭的板子賞過了,都是沒下重手的板子,新來的那個倒是沒吭聲,只聞梅軒那個哭天搶地的?!?/br> 王溪點(diǎn)點(diǎn)頭,不做道理,飯罷商量端陽節(jié)后的戲酒,待交了戌正,卻來了一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