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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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舒一路安靜地被載到殯儀館的路口,這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九點多了,夜色很濃,雨依舊在下,卻不再那么充滿殺氣,方小舒打開車門抬手朝外探了探,毛毛雨,能走。 “多少錢啊師傅?”她一邊問一邊拿出錢包。 司機師傅看了一眼計價表,把單子撕下來遞給她,嘆了口氣說:“小姑娘不容易,給我兩百就行了?!?/br> 方小舒看了看那兩百五十七的單子,皺著眉取出正好的錢遞給司機:“師傅您也不容易,您理解我我更得理解您,這是正好的錢您拿著,回去開車慢點,再見。”她快速說完,直接關(guān)車門開始朝殯儀館大門的方向小跑。 雨雖然下小了,但那也是雨水,尤其還是秋雨,最冷最寒,方小舒豎起黑色大衣的領(lǐng)子拉緊,整齊地蓋在額頭的厚厚劉海被雨水濕潤,慢慢糾纏在一起,混著雨水可以看見她修長細致的柳葉眉,眉毛下面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像是含著這秋日的雨水般水靈,雖說整個人的氣質(zhì)冷了點,但怎么都不能否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方小舒一路連跑帶走大概走了有十分鐘,終于看見了掛著殯儀館牌子的建筑。她踏進大門和門衛(wèi)打了個招呼,便頂著雨朝大廳的方向跑去,沉寂在夜色中的殯儀館大廳亮著幽暗的光芒,怎么看都有點駭人,但是她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 殯儀館的門衛(wèi)不由笑了,這小姑娘膽子挺大啊。 “膽子挺大”的方小舒哪里是不怕?她那是太著急著進大廳了完全沒心思顧慮那么多,秋日的雨水濕透了她的衣服,她都快被凍死了。 快步跑上臺階,方小舒狼狽地推開殯儀館大廳的門,喘了口氣解開濕透了的大衣扣子,脫下來單手拎著,另一手用手背不停地蹭著臉和脖頸上的雨水,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fā)潮濕地貼著她同樣濕透的襯衫,黑色的襯衫描繪著女孩精致曼妙的曲線,這種□全都落入了拿著傘正打算出去接她的人眼中。 一方雪白的手帕被修長白皙的手遞過來,方小舒詫異地抬眼望去,并沒什么靈異的鬼怪事件,只有一個提著黑色雨傘,戴著平光眼鏡的年輕男人站在那,西裝革履,看樣子是打算外出。 “謝謝?!狈叫∈娑Y貌地朝對方道謝,接過手帕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有些尷尬地打算穿回大衣,從始至終都不敢太仔細打量這個男人,她甚至都沒看清他鏡片后面的眼睛,因為門口的燈光照射得他鏡片有些反光,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見。 就在方小舒打算再次穿上濕冷的大衣時,干凈的黑西裝外套再次遞了過來,方小舒怔怔地看向他,這次他走近了些,燈光跑到了他背后,他精致的臉龐映入了她眼中。 他的皮膚很白凈,嘴唇薄薄的,滿臉的書卷氣,看起來又有些孤傲疏離,但眼神卻很直接干凈。他拿著西裝的手白得幾乎可以看見青藍色的血管,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身材瘦削挺拔,整個人都有種說不出的寧靜優(yōu)雅,仿佛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失去了好奇。 “你再穿上大衣明天肯定會感冒,凌晨時分何先生還須要你送他走?!蹦腥说穆曇艉軇勇?,像是大提琴最優(yōu)美的音色,帶著一種絲綢般微涼的質(zhì)感流淌過她的耳畔,她的腦子都還沒想到要怎么做,手上就已經(jīng)接過了他的西裝外套。 他認識她舅舅?方小舒將還帶他體溫的外套搭在肩上,呼吸間可以聞到外套上淡淡的皂角味,她沉吟片刻,咬了咬紅艷的唇瓣再次對他說:“謝謝?!?/br> 男人頷首受了她的謝意,從白襯衫口袋取出一張名片塞進了披在她身上的西裝口袋里,露出一小截白邊兒。方小舒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趕忙拿出來看了看,白色的紙面上面只印著兩排字,一排是他的名字和職業(yè),一排是他的電話號碼。 看完這些,方小舒有些恍然。難怪他會知道她的舅舅姓何,還恰巧在這個甚少人來的地方遇見,他大概是專程來接她的吧。 方小舒在他的名片上看到幾個清清淡淡的黑字很干凈地寫著:薄濟川,入殮師。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了!不撒花不厚道!對于這么勤勞的腰花,大家一定要爆炒?。?! ☆、第2章 入殮師有很多不成文的規(guī)矩,比如不遞名片、不參加親友的婚壽喜宴、不主動告知別人自己的職業(yè)、不握手、不對訪客說“你好”、“再見”、“一路走好”等,這是一個不管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都相對來說頗受歧視的行業(yè),大概是因為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為往生者送行吧。 方小舒小時候見過舅舅給父母找的入殮師,對這些規(guī)矩多少記得一些,她也沒說什么,見薄濟川只穿著單薄的襯衫西褲站在殯儀館門口,深秋的風(fēng)透過門縫吹進來,讓面對面的兩個人都有些冷,于是她趕忙說:“我們過去吧,時間也不早了?!?/br> 薄濟川點了一下頭,轉(zhuǎn)身走在前面帶路,瘦削修長的背影在不算明亮的等光下顯得虛幻縹緲,但卻一點都沒有靈異詭譎的感覺。 方小舒的鼻息間充滿了他西裝上屬于他的味道,猶如一股帶火的風(fēng),不著痕跡地將他的一切慢慢滲透進她的身體發(fā)膚,她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薄濟川眼角朝后一瞥,轉(zhuǎn)身時臉上已經(jīng)沒有情緒,只是不知從哪里又變出一條干凈的手帕遞過來,這次是一條深色的格子手帕,看上去應(yīng)該是私人的,那之前那個是干嗎用的? 薄濟川見方小舒一邊向他不斷致謝一邊滿臉疑惑地按了按鼻尖,不輕不重地說:“放心,反正不是給何先生用的?!?/br> 方小舒一怔,薄濟川這么直接地說出她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還真是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一些莫名的情緒猝不及防地襲上心頭,她輕咳了一聲,拍了拍發(fā)燙的臉頰道:“抱歉,我沒別的意思?!?/br> 薄濟川微笑了一下,剎那間周圍仿佛連燈光都柔和了下來,但那笑容稍縱即逝,很快他就恢復(fù)了紳士的表情,好像他只是意思一下,對她表示他并不介意而已。 薄濟川帶著方小舒進了一間裝飾頗為溫馨的套間,地上鋪了地板,他換了鞋便蹲下從鞋柜里拿出一雙新拖鞋給她,隨后告訴她:“稍等,我?guī)湍阏乙惶赘蓛舻囊路?。?/br> 方小舒驚訝地看見他走到房間里面打開了壁櫥,取出一套嶄新的白色小襯衫和長褲,回眸朝她嗓音低沉溫潤地說:“我去里面準備一下,你在這里換衣服吧。”他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朝前走了幾步撩開一扇門簾進入了屋子里面的隔間。 方小舒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里準備衣服,但人家肯定是出于好心,并且她現(xiàn)在這身衣服再穿下去不發(fā)燒也得重感冒,接下來還要打工賺錢掙房租,她絕對不能倒下,于是立刻就換下了濕衣服,對著墻壁上掛著的小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之后,輕手輕腳地走到那扇門邊,低聲道:“薄先生,我換好了,現(xiàn)在可以進去嗎?” “進來吧?!北ㄝp淡的聲音始終渾厚富有磁性,好聽到她忍不住想要咬破他喉嚨的地步,她臉上剛剛褪去的紅暈再次浮上了臉頰。 方小舒撩開簾子望向里面,薄濟川筆直地立在一副靠墻豎放的棺材邊,旁邊是一張cao作床,分兩層,上面是特制的cao作臺,下面是排水空間,有點類似浴缸的構(gòu)造,但看上去是一張床。何書宇安靜地躺在那張床上,從頭到腳蓋著白布,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模樣。 方小舒一下子愣住了,她雖然和舅舅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但一直都知道他活著,這也算是個依靠,可以讓她告訴自己世界上并不是只剩下她自己,但現(xiàn)在連這個僅存的依靠都不存在了。 薄濟川多少聽林隊長說了幾句何書宇的情況,對方小舒的事也了解一些,他側(cè)頭看了她一眼,清清冷冷道:“你可以參與入殮的過程,如果你不……” 她不知道他想說“不”什么,不怕?不嫌棄?亦或是其他,但她只有一個答案。 “我和你一起?!彼穆曇羟椴蛔越行╊澏?,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小時候與家人和舅舅相處的畫面,以及父母離世那一天,方家上下血淋淋的場面。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才勉強壓制住那股腿軟到站都站不住的情緒。 “我需要怎么做?”她走到薄濟川身邊,緊緊盯著何書宇的尸體,可忽然卻又別開了頭,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似乎下一秒就會落下來,但始終都沒有落下。 她很快又把頭轉(zhuǎn)了過來,似乎已經(jīng)平復(fù)了情緒。 “去那邊清理一下自己吧。”薄濟川指了指墻角的洗漱區(qū),方小舒訥訥地看過去,連連點頭,快步走過去將自己清理得干干凈凈。 方小舒長得很漂亮,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她不說話時氣質(zhì)有點冷淡,左眼角下方有一顆漂亮的痣,帶著水漬的發(fā)絲貼著她的臉頰邊沿,尖俏的下巴與嘴唇和鼻梁勾勒出動人的線條。 薄濟川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低頭繼續(xù)自己的工作,沒一會就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方小舒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來:“我洗好了?!?/br> 小房間里沒有窗,女孩的聲音伴著夜風(fēng)在人耳邊隱約呢喃,薄濟川微微勾唇,說:“那開始吧。” 方小舒多少有些緊張,畢竟她雖然見到過舅舅給父母找入殮師入殮火化,可那時候年紀還小,那些畫面多年來也不敢仔細回憶,所以對這個過程她并不能說記憶猶新。她只能算是不陌生。 白色布掀開,鼻息間撲來一股難聞的味道,舅舅的尸體雖然已經(jīng)進行過初步的處理,不至于那么五官不齊難以入目,但還是讓方小舒呼吸一窒,忍不住別開了頭,心上仿佛針扎一樣。 這一轉(zhuǎn)頭,她就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站在她旁邊的人連一丁點反應(yīng)都沒有,好像完全沒有聞到似的,她好奇地看著他,他的側(cè)臉尤其英俊,說不好怎么形容,直接一點的話,那就是第一眼看見他,就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想方設(shè)法睡了他的沖動。 薄濟川的表情在白布掀開的那一刻就一下子柔和下來,尤其是眼神,一雙本就多情的桃花眼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溫柔與敬重,入殮的過程對他來說好像是最神圣的事情一樣。 理智,誠懇,從容,謙卑,動作小心翼翼,全程無所回避,那些普通人對于尸體的恐懼和嫌棄在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到,相對于活人來說,他好像對死人更加友善。 方小舒被他一舉一動的美麗吸引得移不開視線,等他做完了一切才發(fā)現(xiàn)她什么都沒幫上,雙手尷尬地收回來,她慚愧地垂下頭,道:“抱歉?!?/br> 薄濟川側(cè)首睨了她一眼,滿是書卷氣的五官有一股耐人尋味的氣質(zhì),他輕聲細語地道:“方小姐很有禮貌,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的家屬,不是在給我道謝,就是在向我道歉?!?/br> 入殮師這個職業(yè)不太討喜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她對自己的緊張也有點尷尬,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正思索該如何回應(yīng)的時候,薄濟川便道:“一起吧。” 她看向他,見他站在床的一頭,示意她和他一起把換好衣服整理好遺容的舅舅抬進棺材里。 方小舒立刻走到另一頭,與他一起在他的指導(dǎo)下用特定的方式將舅舅的尸體抬進去,那一開始有些讓人不忍去看的殘破五官已經(jīng)基本恢復(fù)了他生前的模樣,方小舒看著安詳?shù)靥稍诠撞睦镩]著眼睛的舅舅,他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 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方小舒聲音嘶啞地再次由衷道:“謝謝?!?/br> 薄濟川聞言,微微抬眼露出一抹稍稍持久的笑容,桃花眼稍稍彎起來,就好像春日里融化冰雪的泉水,清澈而又溫暖。 只可惜方小舒大部分時間都在與舅舅沉默地告別,見到這抹笑容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漸漸斂了起來,對她偷瞄的眼神只是假裝不經(jīng)意地輕閃而過,那正是最讓人心動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