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杉樹林中所有的葉尖垂掛著融化的雪水，將暮色全都包裹到其中。喻平修坐在石欄前，從上往下眺望著，下面是一覽無遺的墨綠色，時(shí)而會(huì)飛起幾只鳥雀，在林子上空盤旋著，發(fā)出“咕咕”的叫聲，那是回家的聲音。西邊的太陽(yáng)還未落，墨綠色的林子中，散發(fā)著夜氣，將人一把拉入深淵。他拖著手，看著自己來時(shí)的小路，這條路好似自己當(dāng)初下山的那小路。因?yàn)檠┧幕脑?，洞旁的小山泉淌的越發(fā)的急了，發(fā)出潺潺的聲音。石階上的小水坑，倒映著暮色將他倒影也全然融入了進(jìn)去。

    西燭站在喻平修的身后，斜暉將他的影子拉的修長(zhǎng)，她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思緒萬(wàn)千，卻不知道這樣開口，她叫了聲他名字“喻平修?！?/br>
    他轉(zhuǎn)頭，看向了她，余暉照著他的半邊連，他笑著答應(yīng)著她，他的笑容十分好看，就好似當(dāng)初那副少年模樣，他問道:“玉姑，醒了嗎”

    西燭走到平修的身旁，坐了下來，搖著頭，說道“還未?！?/br>
    喻平修坐在一旁，他的心依舊在哪里瘋狂的跳動(dòng)，他摳著自己的大拇指，足足半響，兩人依舊只是呆呆坐在哪里，一聲不吭，好似兩個(gè)活死人一般。林中的鳥兒依舊在哪里“咕咕”叫著。西燭慢慢抬起頭，兩人忽然四目相對(duì)了起來。兩人忙是回避起來，西燭在心中暗罵自己:“尹西燭，你慌什么你吃過的rou比這道士吃過的米還多?！?/br>
    兩人忽然相互開了口:“你?！背良疟贿@一個(gè)“你”所打破。兩人都是極為聰明的人，害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對(duì)方所洞察。他們忙收回交錯(cuò)的目光，尷尬的相視一笑。

    里頭傳來一陣咳嗽聲，玉姑睜開眼，紗幔微微的飄動(dòng)，屋內(nèi)的擺設(shè)都是那樣熟悉，她在自己的屋內(nèi)。她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將自己撐了起來，一個(gè)簡(jiǎn)單的動(dòng)作，對(duì)讓她來說也十分吃力。西燭從外頭匆匆跑了進(jìn)來，見玉姑要起身忙阻止道“你先別起來，在哪躺著?！彼臐M頭青絲皆便為白發(fā)，肌膚也變的干枯松弛，狐貍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就宛如一位步入暮年的老年人。玉姑低著頭，看著自己干枯的手，她將另外一直手放在左手上相互摩擦著，這一切她的心里全明白。

    玉姑抿了一下嘴唇，抬眼看這西燭。她的嘴角帶著笑，好似從前婆婆那樣。

    西燭笑著，從案上倒了一杯水給她，說道“可是渴了吧，先喝碗水?！庇窆脫u著頭接過水，見她手上包著紗布，頸上還有血，想是，自己著了魔，傷害了姑娘，便自責(zé)低下頭去，輕聲說道:“這次玉姑，又給姑娘添麻煩了?！?/br>
    聲音雖小聲，但西燭卻聽著一清二楚，她坐在床邊，輕拍著玉姑的的手，示意她安心。她柔聲說道:“說什么添不添麻煩的話，這樣弄得你我怪生分的。”

    她輕嘆了一口氣，將手從西燭的手上，抽了回來，頭也別了過去，背對(duì)著西燭說道“姑娘，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我的時(shí)日已經(jīng)不多了，姑娘就別為我瞎cao心，就任由我去吧。”

    “你在胡說些什么，我答應(yīng)過你的，會(huì)把你的妖靈奪回來的，何況你的段郎還在等你?！蔽鳡T握住玉姑的手，緊緊抓住，生怕她會(huì)溜走一般，就像當(dāng)初婆婆那樣。她的心在抽痛，一股暖流從她的臉頰滑落，跌落在她的手背。

    她笑著看著玉姑，眼睛濕潤(rùn)著，里頭泛著盈盈的淚光。在這數(shù)百年之中，雖然見慣里離別，她心依舊會(huì)感到刺痛，正所謂多情總被無情惱。

    玉姑靠在軟枕上，慢慢睡去，西燭則一直陪在她的身旁，見她睡去。西燭起身，輕輕將被子往上拉，替她好好掖著，她將手指放在玉姑的鼻下，感受她細(xì)微的鼻息，才放心離去。

    西燭輕輕將門合上，平修依舊坐在石坎上，看著遠(yuǎn)處的景色。他見西燭出來，問道:“她這么樣了”

    “還好，睡著呢!”西燭走到平修邊上，坐了下來。平修也識(shí)相的往外挪挪給她騰了一地。她們一同看著夕陽(yáng)，西北的云層就如同被天火燒過一般十分紅艷。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嗎”西燭并沒看著他，手拖著頭，目光遙望著遠(yuǎn)方，看著在天上飛著鴻雁，整個(gè)人沐浴在余暉之中，美的簡(jiǎn)直像一副畫一樣。

    喻平修被她突如其來著一問驚到了，愣在哪里。西燭看著他，笑著，說道:“那我就幫你想一想?！彼郎惤髌叫?，將唇親吻在他的唇上，她閉著雙眼，睫毛微顫，心口的小鹿在哪里胡亂的沖撞，而喻平修眼睜著老大一個(gè)，腦海一些片段閃過，他好像一位過路人，看著他與她的過往。

    一位青蔥少年背著背簍山間采藥歸來，到山間聽見一陣狐鳴叫著十分凄慘，他扒開灌木，見一只小狐貍的后腿被野豬夾夾著，它哀鳴著，卻一直向后躲。少年放下背簍，用盡全身力氣，將夾子打開，狐貍身負(fù)重傷，他將它背回到觀中，它偷養(yǎng)幾日。他白日去上早課，它就躲在床下，等他晚間歸來，它才探出頭來。他給它戴上銅鈴，發(fā)出“叮叮當(dāng)”的響聲，待它腳好，便會(huì)去河中銜魚給他，它將魚丟到他的案上，一臉洋洋得意姿態(tài)，他卻將魚抱回到河中，氣的它好幾日都沒來尋他。

    終于有一人婆婆給它一顆靈丹說可化成人形，它欣喜吃了下去，這樣它看可要光明正大的去找他了。他上早課時(shí)，她便坐在窗外，聞花聽雨聲，困時(shí)便偷偷化為狐樣，慵懶的睡上一覺，一年四季皆為如此。

    迎面走來兩個(gè)小道士，見她坐那墻角，掰扯著桃花，便跑過來，一面喊著:“姑娘，你找誰(shuí)”嚇的她趕緊撒腿就跑。里頭的人聽外頭有響聲，一個(gè)個(gè)抬出來看，先生則站在案旁，敲著戒尺。她笑著，慶幸她跑著快。

    一年，一年又一年，少年長(zhǎng)成了青年。那日他掃著山門，秋風(fēng)掃著落葉，她慢慢的走向他，面若桃花。他沒認(rèn)出她，他稱她為姑娘，她笑了，笑著個(gè)呆子沒認(rèn)出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他放下停下掃帚，說道:“歸子瑛。”她笑著，目若秋水。

    “姑娘呢？”他問道。

    她忽然想起他常念道那句詩(shī):“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shí)?！彼Φ?“尹西燭?！彼低到o看她腳上系的銅鈴，子瑛又驚又喜。

    “子瑛，殺了這個(gè)妖婦，你是個(gè)真正的降妖師?！彼膸煾冈谡驹谒纳砗?，怒吼著，要求他殺了她。

    “子瑛，不要，不要?！彼难凵癜鴾I水，央求著。子瑛則抓著劍，呼著氣，他的師父依舊在身后叫囂著。他揮舞著劍，割下自己的袍子，喊道:“狗屁降妖師，我今天不當(dāng)了，從今往后，我與觀中，再無瓜葛?！彼鹞鳡T，朝著山門走去。師父背氣的倒在地上，一群弟子圍著他，拔出劍。老師父怒吼了一聲:“讓他走，踏出著山門，就當(dāng)我們青家沒有這個(gè)弟子。”他跨出上門，西燭腳上的銅鈴發(fā)出“鈴鈴聲”。人們都說他是被妖精迷了心，他只是笑著。

    外頭死了好些人，人們都說是狐妖殺的，沒人相信她，只有子瑛，那日他的師父率著眾弟子，秘密來擒她，揚(yáng)言替天行道，抓到觀中取她妖靈，婆婆為救她犧牲了百年的妖靈，她在等，在等，在等子瑛來救她，可他遲遲都沒有出現(xiàn)，她大笑著，笑自己傻，相信人。揚(yáng)天鞭，一鞭一鞭打在她的身上，身上被抽的滿身血印子，不為所動(dòng)。老師父取出青劍，要刺向她。子瑛滿身血跡沖了出來?yè)踉谒懊?，他倒在她的懷里，血跡染紅了她的衣裳，她呆住了，抱著子瑛大哭著。老師父跌坐在地上，眼神呆呆的。

    子瑛捧著她的臉說道:“傻瓜，你是不是以為我不要你了，怎么會(huì)呢我只是來遲了，下一世再見時(shí)，我一定娶你為妻。西燭放過他們好不好。”

    她哀嚎著，掙脫繩索，帶走婆婆躲進(jìn)了山里。她將婆婆埋在山間的流水處旁邊有一株桃花，她并不孤單。

    她漠然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她不喜歡人，覺得她們陰險(xiǎn)狡詐險(xiǎn)惡，但她只喜歡子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