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她感到后頸被一股兇險的力量緊緊抓住,盡管看不見斯蒂芬,她仍可以自他的手勁想象它窮兇極惡的主人。他貼住她的耳膜,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扎得她生疼:“我這一輩子都不知道窮的滋味,但我見識過別人的窮,很多人其實都不該被生下來,他們不會像我這樣幸運,受最好的教育,每一餐都有魚子醬,酒窖里的酒可以用來洗一輩子澡,甚至印度都有我的私人別墅。但是我明白,并非人人都能享受這些。這個世界弱rou強食,強者會變得更強,所以不必在我身上套用什么苦難的劇本,我生來就是要站在很多人的頭頂上,打開他們的頭殼吸食腦漿的!” 當夜,喬安娜在那曾經(jīng)屬于交際花的私宅里見識了一場豪華晚宴。那些戴著各式面具的男男女女抽著印度大麻,用葡萄酒點綴在耳后,把rou凍包在面包里吃掉,在搖曳生姿的壁燈燭火中低聲交談,眼里燒著一把饑渴的烈焰。他們坐定后,那孕婦上臺,躺穩(wěn),接受注射,眼神懶懶的,神智仿佛在另外一個世界…… 那個為她接生的老太婆,喬安娜認出來了,是手上犯過許多人命的惡老太婆蘿絲。她總是用沒消過毒的鉗子夾碎妓女肚子里的嬰兒,那些妓女因此而患上盆腔炎,最后連走路都變得困難。 整個生產(chǎn)過程,那些戴面具的觀眾都用手捂著嘴在看,嬰兒自產(chǎn)門中擠落時,席間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喬安娜面無表情地坐在角落,手里端著一個水晶杯,里邊裝著血色琥珀般的液體。直到一位神情嚴肅的仆人穿著考究的長禮服,將餐車緩緩?fù)瞥觯o每個人的盤子里分了一塊rou排時,久久滾動在她喉間的穢物才自口中噴出。斯蒂芬站起來,向所有人鞠躬道歉,然后將她拉到另一個房間,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這是我們目前為止最好的生意,別他媽搞砸了!” 她繼續(xù)定定地看著他,但顯然已經(jīng)不認得他。其實她也有些不認得自己,因是頭一次懷孕,肚子里總有一股莫名的氣在流動。 “這樣的事,多久才會做一次?” “要看我們能弄到多少無人認領(lǐng)的孕婦,我買通了那惡老太婆,你知道的。所以,運氣好的話,兩三個月就可以舉辦一次這樣的晚宴?!?/br> “這些客人付費特別高嗎?” “是的,而且都是先行付款。” “萬一出意外呢?比如生下的是死胎、畸形兒之類?!?/br> “那是意外,說好了不退錢的。但是,如果他們來了卻發(fā)現(xiàn)沒有想看的東西,那就有我受的了!” 她沉默了半晌,遂用一種幾近絕望的口吻問道:“那你有把自己的孩子奉獻出去過嗎?” “喬安娜……”他又披上了“溫柔紳士”的皮相,將她摟在懷里道,“這怎么可能呢?我還沒有完全把靈魂交給魔鬼,最多交了一半。” 她沒有信他。 ※※※ 三個月以后,喬安娜在斯蒂芬的秘密公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黃皮膚的孕婦。為防止她逃跑,斯蒂芬在她一只腳上戴了鐵鏈。據(jù)說是那個女人情緒不太穩(wěn)定,斯蒂芬叫喬安娜去陪她聊聊天,有助于對方安胎。于是她在那兒待了兩天,那個女人向她討香煙,她說在中國杭州老家經(jīng)常抽一種叫黃慧如牌子的香煙。喬安娜說沒有,卻為她弄來了幾支雪茄。中國女人說自己原本是嫁到英國來的,這兒有個做絲綢生意的“指腹為婚”在等著她,結(jié)果抵達倫敦才知道那個男人早就已經(jīng)娶了別的女人,為了敷衍還在中國的父母,才答應(yīng)接納她。于是她一氣之下便離開那兒,想回中國,苦于沒有旅費,只好去下等酒吧里干活,所以被男人強暴是必然的,懷孕則是她這一任性行為的最差結(jié)果。 于是,喬安娜給了中國女人一百英鎊,并用銼刀銼斷了她的腳鏈。 斯蒂芬看到只余一根斷鎖的地下室后,憤怒得雙目通紅。他將喬安娜摁在墻上,掐住她的咽喉,仿佛要把她吞下去:“黃皮膚!他們這次指定要黃皮膚的嬰兒!他們出了兩倍的價錢!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嗎?啊?!我們會被吊死在‘紅石榴’的廚房里,再被老鼠慢慢吃掉尸體!” 窒息中的喬安娜為了自保,只得勉強用嘶啞的聲音道:“我懷孕了!別……別殺我……” 那雙本該擒住她生命的手果然松開了,斯蒂芬恢復(fù)了平靜,很突然,也在情理之中,詫異、困惑、欣喜、狐疑……至少有數(shù)十種表情自那張俊臉上掠過。 欣喜? 喬安娜瞬間意識到自己犯了怎樣致命的錯誤,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但喉嚨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地下室里仍有那中國女人抽過雪茄的濃郁香氣,她怔怔地坐在鐵床上,屁股下的鋼絲發(fā)出“吱呀”的抗議。斯蒂芬在那里給她留了一盞燈,一如紅石榴餐廳門口那盞澄黃、溫潤、有邂逅初戀感覺的迷人色澤。她在那盞燈下?lián)崦蹭?,用手一點一點抽出已經(jīng)松動的那根鋼絲,它也許無法助她打開腳鎖,卻能將斯蒂芬擊倒! 她深吸了一口氣,褪下裙子,分開雙腿。 是的,她沒有經(jīng)驗,但書上有教過,書上什么都有…… 生命殞滅的那一刻,她痛得幾乎裂成兩半。 面對一片血色狼藉,斯蒂芬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沒有打她,也不曾暴跳如雷,那張漂亮的臉泛起沉重的鉛灰色。 “喬安娜,你以為我會把我們的骨rou也送給那些混蛋吃掉?你在想什么?” 她已沒有力氣講話,只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某個類似彎月的神秘斑點。 “你瘋了!你真他媽瘋了!”他一面搖頭,一面打開她的腳鏈。 斯蒂芬臨走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比取你性命更沉重的代價!” 不知為什么,聽到那一句,她竟微微松一口氣,因知道自己還會繼續(xù)活下去,直到他復(fù)仇的利劍自她頭頂砍下。 喬安娜永遠記得回到青云鎮(zhèn)那天,她在張寡婦的雜貨鋪買了一包黃慧如牌香煙,正蹲在橋頭抽著,一個年輕后生“噔噔噔”跑過來,看看她,又看看煙,咕噥道:“不像呀……” “不像什么?書呆子!”她轉(zhuǎn)頭對他笑了,露出一排很白的牙,它們是許多年以后才變得斑黃的。 “窯姐!”他挺了挺細瘦的胸膛,眼鏡片后頭有一對天真的眼。 她冷不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罵道:“書呆子!真認不得我呀?” 那后生取下眼鏡往衣角上狠擦一擦,再戴上,細看了半日,突然指著她鼻子大叫:“是春曉!杜春曉!我娘正跟你娘商量,要退掉咱倆的親事兒呢!你還有臉回來?!” 聽到“杜春曉”三個字,她瞬間感覺自己又做回人了。 第六章 失控的審判 〔未來牌:逆位的審判。 “審判之日即將來臨,作惡者必將受到審判,所有劫數(shù)都是逃不掉的,一味逃避只會加速這里的毀滅!”〕 【1】 潘小月好幾天都吃不下飯,整日惶惶的。記得十多年前有人給她算命,講她是福厚命薄,有得有失,財源滾滾卻無福消受。于是她至今都與那算命的賭一口氣,吃最好的食物,穿最貴的料子,用最好的東西,只心里總有根弦吊著。正是那根弦仿佛在她錦衣玉食的生活里下了咒,令她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這根弦如今已在她身上愈繃愈緊,快要勒得她肝膽俱裂!從前以為不會在意的事,拒絕產(chǎn)生的情愫,隨著年紀的增長,皺紋漸起,竟一點一滴地積蓄起來,把她逐漸軟化。斯蒂芬回來之后,總講她美艷如昔,直至看到扎rou,才對她講:“你變了,居然會相信這種騙子。”她苦笑:“你也曾騙過我,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每每抬頭看墻上那張畫,戴鬼面具的男子似乎都透過面具上那兩只通紅的火眼瞪住她,仿佛在斥責(zé)她的軟弱:“潘小月,你越來越不像做大事的人了!” “小月,事情辦妥了?!痹鷕ou穿著一件狼皮襖走進來,拍掉滿頭滿身的雪子,站在那里。 “扎rou,”她指間的香煙已燒過半,一截松白如腦漿的煙灰落在鞋背上,“你對老鄉(xiāng)可真下得去手?!?/br> “我只認錢,還有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