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好了!都好了!”阿耳斐搶先回答,似是要以積極的態(tài)度掩蓋某些情緒上的秘密。 “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阿耳斐是你的親生兒子?!?/br> 若望的話,像是一柄突然刺出的利劍,直抵喬蘇心口。她果然停止哭鬧,怔怔看著少年老成的“雪人”,石灰般的膚色將他的眼白襯托成淡黃?!把┤恕睂⒍惩频轿葑又醒?,猶如展示一件沒有生命的古董,他圍著他緩緩打轉,伸手掰開阿耳斐的眼皮,讓他的眼球整個暴露,遂道:“看看我這位兄弟,他的眼珠,他的膚色,他的鼻子,嘖嘖……這是神和他的父母共同的杰作。喬蘇女士,你若是不道出真相,那我們自會按照教堂的規(guī)矩來辦?!?/br> “辦……辦什么?”喬蘇一臉凄怨地看著神色恍惚的阿耳斐,“天主不是仁慈的嗎?我還每個禮拜給你們的募集箱里塞錢!” “神父大人。”若望忽然轉向莊士頓,正色道,“西滿死了之后,你抽了猶達幾鞭?” “十鞭?!鼻f士頓神情嚴肅地回答。 “為什么要給猶達rou體上的懲戒?” “因為他與西滿同房,西滿半夜出去的事情他知道,所以我施以這樣的懲罰,告誡你們每個人都要愛護自己的同胞,將對方的生命視作自己的生命。沒想到,災難還是會發(fā)生……” “現在死的人是費理伯,與他同房的阿耳斐是否也該受到一樣的嚴懲?” 莊士頓呆了半晌,勉強點了點頭。 “那么……”若望從身后拿出一條末梢散成幾片的黑色皮鞭,畢恭畢敬地拿到神父跟前道,“請動手吧?!?/br> 莊士頓只得接過,走到阿耳斐跟前。夏冰正欲上前阻止,卻被杜春曉一把拖住。 一場莊嚴肅穆的酷刑即將開場,所有教徒都屏住了呼吸,事實上他們每個人都覺得這皮鞭早晚要抽到自己的背上,只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心理煎熬遠比rou體的痛楚要難過。 “哦!原來你堂堂一個神父,所謂的大善人,居然還會打孩子?!眴烫K好不容易恢復常態(tài),將驚訝轉為冷笑,“也罷,今兒倒要看看大善人是怎么行兇的?!?/br> 說畢,便一屁股坐在柴堆上,不知從身上哪里翻出一支煙并一盒洋火,點上抽起,動作倒也輕松利落。 把阿耳斐的袍子褪下的時候,扎rou甚至能將若望臉上的狐笑看得一清二楚。阿耳斐那脊梁如蜈蚣一般自股溝上方延伸至脖頸的背部,因低溫刺激而突起無數細丘,肩膀的起伏暴露出他緊張的呼吸。莊士頓揚起鞭子,自那張細瘦的背上掃過,很重,發(fā)出“啪”的響聲。 這一鞭,將喬蘇的眼淚抽下來了,她將拳頭塞進嘴里,似要把幾根手指一一咬斷。鞭聲沉悶而空洞,每一下都讓阿耳斐自鼻孔里喘一口粗氣,那聲慘叫被硬生生壓縮成急促短暫的“唔”,釘子一般掉落在地。 這樣的場面令氣氛無比壓抑,連阿巴都停止了憤怒的狂吼,安靜地張著嘴,旁觀這殘忍中帶有獨特惡魔之美的一幕。冷汗與血漬一齊自美少年的身上滴下,他緊皺眉頭,用緊繃的軀體反抗痛苦。 “別打了!”喬蘇突然大叫。 莊士頓的鞭子適時停下。 “是我……” 她已是淚流滿面,上前將棉袍子拾起,欲蓋上阿耳斐的裸背,卻被若望拉住。 “不行!那是麻料做的土布,會使傷口糜爛?!?/br> 話畢,若望從袍子底下掏出一卷白紗布,并一個瓷瓶,將瓷瓶中的淡黃粉末撒在阿耳斐觸目且縱橫的鞭痕上,阿耳斐這才發(fā)出一記痛苦的嗚咽。 “我現在給他消毒止血了,但是如果接下來你只要說一句謊話,剩下的幾鞭就會繼續(xù),剛剛上的藥不僅全部白用,還會腐rou蝕骨。” 喬蘇一臉錯愕地看著若望,仿佛不相信眼前這位膚色詭異的病態(tài)少年會有如此狠毒的城府。她模糊記得他是莊士頓最羸弱的孩子,每每去做禮拜,都會看見他站在最后邊,用窗簾之類的東西遮擋自己,直到她從懺悔室里走出來,他才會突然跑上前抓住她的衣角,以可憐巴巴的語氣道:“娘,我是天寶啊,你不認得我了?”宛若剝皮的羊羔。 眼前這只“羔羊”突然顯露狼性,銀發(fā)底下那張rou粉色面孔已全無先前的稚氣,雪白的小“惡魔”就在她眼前用刀片一下一下切割她的心肝。莊士頓仿佛是被他控制的一個玩偶,只是機械地動作,雖面色凄愴,手腳卻在聽他人使喚。 “是我殺的!”喬蘇一把奪過若望手里的紗布,為阿耳斐包扎起來,“都是我干的!我原本只是想在這里避一避難,讓那小弟弟給我送吃的。誰知道,他說在這里老吃不飽,我給他的錢又不夠多,還說想逃出這里去,我見他越來越難以掌控,轉念一想,不如殺人滅口吧!” “如此說來,前頭圣瑪麗教堂那幾樁命案便與你無關?”夏冰忍不住追問。 喬蘇眼前掠過一絲幽暗的凄楚,遂道:“那三個人,也是我殺掉的?!?/br> “為……為什么?” 發(fā)問的是面色鐵青的莊士頓。 “為了復仇!”喬蘇兩眼充血,額角浮起一根青筋,在紅發(fā)下格外扎眼。 “你與潘小月的仇怨和圣瑪麗教堂的教徒有什么關系?” 杜春曉貓腰上前,蹲下身子,幫喬蘇為阿耳斐身上纏繞的紗布打結。 喬蘇抬頭,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杜春曉,似是要傾訴,又更像是看見某個讓她詫異的東西。她看見了什么?地底冤魂的手?費理伯腦漿四濺的最后時刻?阿耳斐背后滴血薔薇般的傷口?她是如此緩慢地抬起手,撫摸阿耳斐背上的紗布,對著杜春曉浮出生命里最后一絲苦笑,遂將一件東西交予她手中。 “這就是答案。” 喬蘇的遺言自口中一串黑色黏液一道流出,白晳的胸膛被液體染成踏雪賞梅的幻影。過了很久很久,喬蘇那跪坐于阿耳斐背后的rou體才轟然倒地。 杜春曉緩緩打開右手,喬蘇臨死前給她的是一張塔羅牌——甜蜜如斯的戀人牌。 第五章 顛倒的愚者與死神 〔現狀牌:逆位的世界,正位的月亮。 “我們對周圍人的判斷被全盤顛覆,一切朋友都是敵人,都有可能在瞬間奪取我們的性命。你看,水中花,鏡中月,如今看到的都是虛影。”〕 【1】 譚麗珍已挨過了妊娠反應的折磨期,所以舒坦得很。鳳娟也不知為什么,這幾日竟老實了許多,雖有些心神不寧,可伺候得也還算周到。老章每天清晨都要過來打個招呼,問她需要些什么,夜間賭場開張之前便會托人送進來。這樣的“少奶奶”生活,譚麗珍偶爾也會覺得不真實,非親非故,不過是為這里打工的孤苦女人,人微命賤,何德何能受老板如此照顧?這樣想著,思緒便又拉回到她出去買糕餅吃的那個傍晚,罩著漆黑斗篷的神秘人物以男女莫辯的陰綿聲調告誡她:“快走!” 走?走到哪里去呢?一個孤苦伶仃的孕婦! 想到這一層,譚麗珍不由得苦笑,在寂靜深夜里翻了個身,直覺有一只小手在腹內抓撓了一下,又熱又癢,于是像要回應那嬰兒似的,她伸手撫了一下肚皮左側那個微妙的突起,那突起便漸漸平息下來。 那是活的?! 生命的律動令她不由欣喜起來,瞬間便將從前要把這孩子賣給人販子的念頭打消得干干凈凈。 “唔……”鳳娟在另一張鋪上翻了個身,睡得很熟。盡管賭場內現在正是沸反盈天的辰光,噪音卻被墻壁上釘著的棉胎布吸得干干凈凈,所以賭場以外的地方就是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