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過去牌,正位的星星。說明是見財起意,終導致多宗血案的發(fā)生;現(xiàn)狀牌,逆位的皇帝與正位的力量,可見你們是群龍無首,終導致某些人漁翁得利;這張未來牌倒也頗有意思,竟是正位的世界,那可是老天爺長眼,表明邪必定不能壓正的態(tài)度。施二少,這塔羅可有說對?” “嗯。”施常云點頭道,“算到個七七八八吧,不過要理順關鍵的一環(huán),就得看你的道行了,單憑裝神弄鬼絕對不成?!?/br> “施二少,你沒有殺你大哥吧?” 臨走前,杜春曉神色淡漠地拋下一句話,將施常云牢牢釘在了坐椅上。 【12】 見到花爺?shù)臅r候,琪蕓已經(jīng)不再焦慮了。她戴著精致低調的黑色無邊圓帽,搽深紅色唇膏,手中的香煙散發(fā)出清香的薄荷味,原本略顯平整的雙頰用胭脂打得微微隆起。紅石榴餐廳的點唱機里播放的爵士樂低沉緩慢,空氣依然寒冷,只是通過食客的呼吸焐暖了一些。 “他們再也等不了了,必須盡快?!辩魇|怔怔盯著指間的煙,實際上每吸一口都令她煩躁,可就是怎么也停不了。 “秦亞哲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了結了,東西都有了,你還怕交不了差?”花爺冷笑。 “你明知道那東西只能頂一時的,我必須找到那箱貨,否則——” “否則你就得被打回原形?” 她抬頭整了整腦后精心梳起的發(fā)鬏,顫聲道:“這不是打不打回原形的問題,關系到太多事情?!?/br> “依我看,這最要緊的事情,是放畢小青回去,否則你可還得這么樣兩頭受擊,早晚會被壓成碎片?!被斅掏痰財噭恿艘幌卤械目Х?,將面上一層薄脂搗得七零八落。 琪蕓瞬間感覺如墜冰窟。 次日,秦公館門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藤箱,與裝邢志剛的箱子從式樣到大小均如出一轍,所以底下人亦不敢貿貿然打開,只慌忙向秦亞哲稟告,遂抬進公館內的客廳。打開的時候,眾人都拼命忍住捂鼻的沖動,因前一次已嘗過被尸臭嗆喉的滋味。 所幸這一次,箱子里裝的不是死了的舞廳老板,卻是昏迷中的畢小青。這位秦家五姨太如砧板上的魚rou一般出現(xiàn),只穿著一件繡花圖案過于濃艷的短褂,每道走線都找不到頭的,別致中帶有一些異樣的硬朗。全身綿軟,仿佛體內已被掏空,只余沉重的呼吸,除了那只斷了一指的浮腫右手還纏著紗布,她幾乎是健康完好的。 新聘的管家略通醫(yī)術,試過鼻息之后忙將五太太從箱內抬出,粗粗檢查了一番,抬頭對主人道:“謝天謝地,只是被下了點兒蒙汗藥,暈過去了,過一歇就好了?!?/br> 秦亞哲看著昏迷中的畢小青,一言不發(fā)。 三天之后,杜春曉出現(xiàn)在秦公館,只說是來要錢。 “這可奇了,人也不是你找著的,憑什么來拿錢?” “就憑我們?yōu)榍貭斊催^命呀!”杜春曉說得理直氣壯,“秦爺大抵是忘記了,當初是誰通過旭仔那條線找到了邢志剛的下落,又是誰用借刀殺人的法子讓邢志剛送了命?” “借刀殺人?”秦亞哲當即有些激動起來,“杜小姐想來是記性不好,我要你們去贖人,結果賠了金條又折兵。那廣東人我是放了,目的是要通過他那條線找到邢志剛,誰知道他不知發(fā)了什么瘋,竟對自己的老板下了殺手?如今小青能回來,怎么又成了你們的功勞?于情于理,這個錢我都不該付?!?/br> 這一番奚落,不但未讓杜春曉退卻,反而愈發(fā)從容。只見她拿起盤子里的一塊蟹黃酥塞進嘴里,大口嚼了一陣,方才說道:“我記性不好,秦爺卻是腦筋不好!也不想想,五太太能平安回來,可不是邢志剛的善行,若非我們從旁周旋,您以為想找的人能平白無故出現(xiàn)在大門口?” 秦亞哲一對銅鈴般的大眼望住杜春曉,兩只眼珠燃燒的火焰似要將人灼穿。杜春曉亦如此回視他,雖心跳如鼓,但她曉得,在“故弄玄虛”的游戲中,神棍是絕對不能輸給任何人的。 “哈哈哈哈……”秦亞哲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狂笑,“杜小姐夠膽量!這個錢,我給!” “過一陣子,我跟您要的可不止是錢了?!?/br> 杜春曉心里這樣想著,遂也笑出聲來。 ※※※ 畢小青雖缺了一根手指,表情卻未曾露出半點痛苦。對鏡梳妝的時候,迅速而細致,一丁點兒不似受了傷的人,描眉時裹紗布的手仍舉得高低有度,一板一眼,看得出她有些心急,但節(jié)奏卻很得當。娘姨要上來幫忙,均被她拒了,只說:“一邊去,這個活哪有教人替的?你勿如替我吃飯如廁?”盡管臉上有些余怨未褪,但無論誰來問她被綁架的日子里發(fā)生過什么,她總是搖頭,稱“不記得”。唯有秦亞哲隱約覺得,她并非不記得,只是怕一旦翻出這些事情來,誰都不能接受。從清白到尊嚴,哪一件都不容坦誠。 雖是半軟禁的境況,畢小青偶爾還是會抽空走出公館去買些衣物,另幾房姨太太在被送去杭州之前,不知怎么都潛進她屋里去過,順帶拿走了她極好的幾件行頭,于是只得重新去裁些衣服來。秦亞哲竟也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出去,兩人更沒有要再同房的跡象,甚至還要把從前的娘姨朱慧娟請回來,對方卻死活不肯。于是只得將月姐從廚房調撥回來,她略有些不情愿,但做了幾日,發(fā)覺傳說中被嬌縱慣了的五太太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刁蠻,便也沒了怨氣。何況月錢也跟著加上去了,那邊夏冰還不時從她那里探聽些消息,給她些外快。 在月姐眼中,劫后逃生的五太太確是行徑可疑。譬如她只躲在自己房里吃飯,吃得也極少,但三餐不漏,偶爾夜里還要些綠豆糕之類的點心墊饑。這倒也罷了,好幾日清晨起來竟都要對著痰盂干嘔,而且看似食量小,一日多餐這樣的吃法,加起來卻是不少了,于是盤算下來,便推測五太太怕是懷上了! 這件事自然不能讓秦老爺知道,尤其是推算了一下,五太太整整離家三個半月,那纖薄身板卻絲毫不像是懷了那么長時候的,所以愈發(fā)說不得??烧f不得歸說不得,說還是要說,月姐于是巴巴兒找了新來的管家嚼舌根。那姓李名治的新管家倒是區(qū)別于原先花弄影的姘頭,年紀不大卻極穩(wěn)重,見月姐吞吞吐吐在那里試探,便笑道:“之前我給五太太檢查過,有沒有懷孕不曉得,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誰敢動五太太一根指頭,或者嚼一次舌頭,老爺必定會對那人——咔!”他用兩根手指作剪刀狀在伸出的舌頭上比劃了一下。 自此,月姐才曉得李治與其他的下人完全不是一路的,秦亞哲這次也是慧眼,找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不過這位李大管家的狠毒與城府,月姐后來才真正領教。 隨著時間流逝,畢小青漸漸開始顯懷,怪道她后來買的衣裳都要大兩號,原先月姐有些不解,如今知道她這個事體,亦只得順著。心知肚明,同時萬般糾結,要不要講出來也成了一樁難事,不講,怕東窗事發(fā)時被“連坐”,講了,恐怕知道太多的碎嘴下人也是府里容不下的。當然,畢小青也怕出嫌話,每個月都會剝下襠部有血跡的褲頭來叫月姐去洗,但同時手指頭上也總有割破皮的傷口,女人要瞞這樣的大事,吃的苦頭是男人難以想象的。尤其半夜腹痛起來,不能叫喚,只咬牙忍著,喉嚨里發(fā)出一點點壓抑的呻吟,睡在外屋的月姐其實聽得真真切切,卻只得裝睡,不敢進來揭破這層紙。 冬至那天,李治吩咐廚房下了湯圓,給秦老爺與五太太送去,這夫妻二人照例是各吃各的。不過畢小青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嫌芝麻餡的太甜膩,要換rou餡的。不消一會兒,李治便叫月姐去廚房端咸湯圓出來,她急顛顛去端了來,放到五太太跟前時,卻見那甜餡的碗里六只湯圓全不見了,于是脫口而出:“原來那碗呢?” “都被我倒掉喂狗了,看了就倒胃口!”畢小青捂著嘴唇道。 月姐知她其實是吃光了,也不敢怎樣,便將咸湯圓放下,出去了。 孰料到了半夜,畢小青連起了三次夜,一次比一次辰光待得長。后來實在忍不得,叫了聲“月姐”,月姐只得披衣起來,扶住在馬桶上已站不起來的五太太。 “要不要叫醫(yī)生瞧瞧?” “你這是放屁呢?不過拉個肚子,還要這樣興師動眾?”畢小青面色煞白,汗珠一顆顆爬過面頰,流得脖子上都是,雙手緊緊捂住肚子,眼里滿是淚花。 “那……那要怎么辦?”月姐已急得六神無主,雙腿不住打戰(zhàn)。 畢小青眉頭緊皺,已無力氣說出個字。月姐屏息將她的褲子提起,謝天謝地,尚未見一點血跡,于是放心把人扶到床上。她一沾床鋪,果然整個人便蜷成蝦狀。 “五太太稍等,我去叫人來幫忙!” 畢小青“不要”二字還來不及出口,她已跑到外頭了。 月姐去敲李治的睡房,只敲兩下便開了,李治衣著齊整地站在那里,劈頭便問出了什么事。她結結巴巴還未將事體講清楚,他人已先她一步走出來,她只得跟在后頭解釋,但越解釋越亂。直等二人到了畢小青的屋子門口,他轉身只說一句“你在外頭等一下”便進去了。 月姐僵立在門外,整整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里,她思路也清爽了許多,已覺察出李治的異常。他的鞋子、長衫、放在手邊的醫(yī)藥箱子,一切的一切,仿佛就是今晚為五太太準備的! 李治出來的時候,身上衣服像是換了,變成別扭的赭色。 “五太太怎么樣了?”月姐神色忐忑地問道。 “白天的咸湯圓吃壞了,可能是rou不好吧。我給她做了些針灸,把她肚子里的東西清干凈了。” “清……清干凈了?”她即刻背上發(fā)毛,仿佛有數(shù)百只幽靈的手正貼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