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杜小姐,我什么都沒說,全是你自己猜的?!辈悸蹇藷o奈地撓撓鼻尖,將裝紅酒的杯子移向她。 “對?!倍糯簳詫⒓t酒一飲而盡,道,“是牌幫我猜的,除了你賣的葡萄酒兌水太嚴重之外。” “斯蒂芬要我留個話給你?!辈悸蹇藬[出現(xiàn)在才想起來的表情,顯然是想掩飾窘態(tài),“他說你找到他之前,得先查出上官玨兒的死因?!?/br> “查不出來我也一樣能找到他!” 她既興奮又無奈,因知道唯有再去那里,才能找出真相。 “到底逃不過啊……” 走出紅石榴餐廳的辰光,她不由喃喃地感慨。已接近正午時分,陽光漸漸令身體有了暖意,行人也開始多起來,這家曾經(jīng)由斯蒂芬經(jīng)營過的餐廳,卻仍未滿座。一家店是否易主,只有熟客最先察覺,他們一進門,便能嗅到異樣的氣味。 杜春曉懷著滿腔遺憾,坐上一輛停在餐館門口的黃包車,車夫殷勤地拉起篷子替她擋風(fēng)。 “再也不能在這里吃白食了!”她沮喪地想。 “小姐要去哪里?” 她怔了半秒,遂報出了畢小青的住址。 【12】 畢小青的手掌已青白見骨,她曉得自己又瘦了,樓下房東太太好心給她燉的笨雞湯與糯米羹,似乎都沒有起作用。她終日都有些惶惶的,時常不自覺地撫摸脖頸,仿佛死神之手從未從那里松開過。尤其夜半時分,她終是醒著的,仿佛有一根刺抵在腦仁深處,一旦睡眠壓近,它便上前沖殺抵抗,搞得她動彈不得。 那一晚,她原以為還會如往常一般,聽窗外冷風(fēng)呼嘯,那張花了一個版面刊登上官玨兒服毒自盡的《申報》令周遭愈發(fā)顯得風(fēng)哽草咽。她將棉枕折彎,堵住自己的耳孔,竭力想要入眠,可惜不頂用,終有一些瑣碎的聲音會化作透明水流,潺潺灌入耳內(nèi)。 呼吸聲、貓叫聲、落葉掃地聲、樓下賣燒rou粽的阿伯收攤的響動、腳步聲…… 腳步聲? 她猛地睜開眼,棉被里溫暖渾濁的空氣霎時變得堅硬。待掀開被子時,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便愈發(fā)濃烈起來,不規(guī)則的,甚至充滿憤怒的凌亂吐息收緊了她的神經(jīng)!她即刻拉亮電燈,室內(nèi)變成了一個古怪的白夜,什么都暴露了。 “你是誰?”她竭力保持平靜,既不尖叫,亦沒有cao起墊被下的防身匕首來自衛(wèi)。 因那個幽靈般潛入的人,亦是女子,年紀比她略小、表情比她更驚恐的女子。 一瞬間,她們的對峙,似乎完全失去了兇險的張力,反而有些凄涼起來。 “姑娘,你看起來不像是沒飯吃的,面相也不jian險,怎么會想到干這種營生?”畢小青盡量放低音量,似是起了憐憫之心。 那姑娘頭顱不停顫動,有些要退縮的意思,卻又不甘心,像鼓了極大的勇氣才開了腔:“你離開斯蒂芬吧,要不然我跟你拼了!”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來人手里握著一柄烏黑的舊剪刀,顯然是普通人家修剪枝葉和蝦須用的。畢小青有些想笑,只是看到對方白慘慘的尷尬處境,又有些不忍,于是撐起身子,想下床。孰料姑娘卻吼道:“不要動!”遂靠近了兩步,將剪刀尖端逼在她的喉間。 畢小青并沒有怕的意思,她曉得什么樣的人才真正可怕。 “姑娘,我不認得那個叫什么斯蒂芬的,所以你找我拼命就有些荒唐了。不然,你坐下來,慢慢講一講事情原委,也免得我糊里糊涂便死在你手上,你冤,我更冤,不是么?” 她沒有回應(yīng),像是怕受騙,只是刀尖又逼近了一些。畢小青只得退后,靠在墻壁上,隔著薄睡衣的背脊已熱氣全無。 “你不要裝!他就是這樣,喜歡愛騙人的女人,你是,另一個也是!”話畢,她已泣不成聲,眼淚鼻涕已混到一處。 “另一個又是誰?”畢小青覺得有機可乘,便將背部稍稍脫離了冰冷的墻面。她清楚對手越慌亂,自己便愈危險,但同時也最具逃脫的可能性,如果再繼續(xù)糾纏下去,便只能抽出墊被下的匕首與之對決。 可是……她望住對方與她一般細弱的手臂,不由得又猶豫起來。 “你不要管另一個是誰,我……我找不到她,就只能來找你!” “你認為那個斯蒂芬在我這里?”畢小青偷偷換了個姿勢,將身體前傾,右手慢慢挨近床邊,“你若真有這個懷疑,可以找一找的。” 她咬牙瞪了她好一陣,突然退至衣櫥邊,將手伸到背后,拉開了衣櫥門。這一連串動作做得很艱難,因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曾離開畢小青。 畢小青對她點點頭,示意她轉(zhuǎn)過身去查探,且用表情保證她不會起任何惡念。 于是她轉(zhuǎn)身,翻找里頭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三件灰羽旗袍,兩件厚羊絨風(fēng)衣,兩件棉短褂,一件黑色男式風(fēng)衣,并男式厚西裝三件套。底下的抽屜里是一些內(nèi)衣,襯衫很少,然而都很新,像沒穿過抑或只穿了一水的…… 那姑娘將里頭兩套男裝摸了好一陣,令畢小青不由心臟一陣打鼓。 半晌,她總算回過身來,只是手中利剪并未放下。 “對不起,大概是我搞錯了?!甭曇粲行┻t鈍,但很肯定。 畢小青略略松了一口氣。 ※※※ 旭仔在家中靜養(yǎng)整五日。前三日,他一直在睡覺,似乎要讓每一寸筋骨自行調(diào)整,直到肩背處的疼痛不再洶涌。第四日,他到樓下吃了一碗小餛飩,又從一個猶太裔商販手中買了許多可以存放的罐頭,但是剛吃了一口沙丁魚便吐光了。第五日,頭痛欲裂,他對自己被推入珍妮家地下室的事情耿耿于懷,尤其是那張從《海上花列傳》中掉落的紙片,他越想越覺得,那不是紙片,應(yīng)該是…… 第六日,旭仔原本還不想去百樂門上班,邢志剛卻找上門來。 燕姐死了,他要他協(xié)助安排葬禮,不要隆重,也不擺白酒,只抽一個晚上叫所有舞女聚一聚便可。 這大抵便是無根之人最好的待遇了吧! 旭仔只想到這一層便停止了,他從不考慮身后事。但對燕姐的死,終感覺有一些別扭。聽米露露講,燕姐便是買兇殺死小胡蝶的人,因與她聯(lián)手偷了邢老板一件重要的財物,但后來小胡蝶將東西獨吞后逃跑,燕姐一怒之下便將壞事做絕,后又擺脫不掉良知譴責(zé),便自縊謝罪。這故事一聽便很牽強,旭仔詫異于自己老板做事之沖動草率,連他都不相信的“真相”,又如何能騙得過秦爺? “這么說,東西沒找到?” “沒有?!?/br> 旭仔將干咳壓在嗓子眼里,生怕稍稍露一點怯便會亂了陣腳。 “有沒有碰上什么特殊的情況,或者別的什么特別的東西?” “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