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如今您倒是福星高照,縱做了些背德之事也無人敢拿你是問,奇怪——” 畢小青噗哧一下笑了:“你可是替我解惑算命的,怎么自己倒奇怪起來?” 杜春曉不由得紅了一下臉,辯道:“因奇怪這個局勢,看起來,竟像是你報復(fù)錯了地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br> “這又是什么意思?”畢小青偏了一下頭。 杜春曉沒有回答,徑直翻開了未來牌:正位的倒吊男。 蹊蹺的牌…… “這一張可是說那三位活在人間的姨太太里,沒有害你的人,害你的另有其人,與你關(guān)系還很親密?!?/br> 沒錯,與畢小青不親密便很難進她的房間。其他三房太太都不好看戲,更弄不到宋玉山的私人照片,縱要害她,恐怕也會想別的法子,譬如將那登有她倩影的報紙故意露在秦亞哲跟前。 “那又會是誰?”畢小青一對明眸直勾勾盯著她,倘若跟前是個男人,只怕此刻早已淪陷。 “既是那三個人以外的,是誰也已不重要了。不過——”杜春曉突然動了邪心,咧嘴笑道,“二太太孫怡也不曉得孩子生了沒有,我還真有些擔心?!?/br> 這一句,讓氣氛陷入莫名的僵滯。 【8】 上官玨兒的雙腿仿佛已不是她自己的,只是整個身體都浮在半空,四周嘈雜無比,幾聲啜泣摻雜其中,她認出那是姆媽的。 她并未覺得自己有多少苦痛,只是體內(nèi)血液都凝固了,繼而蒸發(fā),令她一夕之間回到童年。在自家院墻上的泥洞里張望,看隔壁剛搬來的小戲班的那個花旦唱得如泣如訴,她不懂戲,只覺她舒臂回腕里都美得光彩動人,于是竟看癡了。 現(xiàn)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洞口,往里張望,只有姆媽那張蒼老的面孔擠成一團,有疼惜、有貪婪、有恐懼,還有些許無謂的殘忍。過了一歇,又變成施逢德的面孔,眼里都是冰,正伸出手來撫摸她的下巴,手也是一樣的冷。隨后唐暉出現(xiàn)了,他在她干涸的身體里探索過,之后便收起所有的癡迷與熱情,只給她一個背影。 “婊子!” “妓女!” 這些字眼在她眼前緩緩飄過,她的頭顱不停搖晃,似要將腦漿都甩出來。 “就停在這里,進去!快!快!” 是施逢德的聲音。 她不由睜大眼睛,意識竟有些清楚起來,于是定定地望著他下巴上半白的短胡須,思忖自己是否曾經(jīng)愛過他。 此時,她感到身體再次飄浮起來,落到一張充滿福爾馬林刺鼻氣息的床上,她猜想可能是到了醫(yī)院,于是便有些安下心來。諸多針頭與皮管分別插向她的喉腔與手臂,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呼吸愈發(fā)沉重。 “造孽?。≡炷醢 嬖炷醢?!” 布簾后頭,隱隱傳來姆媽的凄音。她閉上眼睛,想讓這一切早些過去,可喉部似乎頂著一個硬物,強行將生命壓回到了她體內(nèi)。 孰料,這樣的安定未能持續(xù)多久,上官玨兒朦朧間又被抬起,有人往她的胃里灌了一些液體,她只好用嘔吐來回報,嗆人的黏物從嘴里噴涌而出,流滿整只脖子。她費力別過頭去,想看一看施逢德還在不在,卻只看到幾個白色的身影在躥來躥去。 他大抵是不會再來了…… 她心中涌起一股悲愴,且不說有沒有真心愛過他,最起碼,時至今日,她都未想過會失去他。 但是,她發(fā)現(xiàn)那個洞口在不斷擴大,里頭所有的景物都變成了白光,她只好迎著它而去,緩緩步入洞內(nèi),遂被白光吞沒…… ※※※ 上官玨兒的死,成了上海灘一樁香艷奇聞。小報記者將她服毒自盡的過程寫得繪聲繪色,講說她當時寫的遺書里充滿對施逢德的控訴,還在床單上寫了血字,甚至死時穿的旗袍都是赤紅簇新的,顯然是心有不甘,意欲化厲鬼報仇。 上海灘短短一周之內(nèi),死了兩位以美貌著稱的名女人:金玉仙與上官玨兒。一時間沸沸揚揚,祭奠哀吊者有之,冷眼旁觀者有之,嚼爛舌根者更有之。影院當時撤下所有新片,只放兩部電影,一是上官玨兒未完成的遺作《風(fēng)流嬌娃》,二是一部改編自金玉仙劫殺案的三流作品《魂斷青樓》。 那幾日,唐暉每天在戲院看《風(fēng)流嬌娃》,一天三遍,看的辰光,就是怎么也不相信上官玨兒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做影星就是這一點占便宜,即便人不在了,音容笑貌還是會留在膠片上,可供人一遍遍復(fù)讀她。這亦是他生平第一次放棄報社要他做的跟蹤采訪,去一個法國人開的小酒吧里買醉,把那兒的每個妓女都吻過,還與幾個海軍大兵干架,被打到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他頭上沾滿了嘔吐的穢物與隔夜露水。 夏冰將唐暉拖回偵探社的辰光,杜春曉正在吃早餐——臭豆腐夾燒餅。老遠看見唐暉,便皺眉捂鼻大叫:“快帶他去澡堂洗一洗!比我吃的東西還臭!” 可是已來不及了,唐暉早已雙手抱頭縮在沙發(fā)上睡過去,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是碰不得的,一觸就會痛到驚醒,接著看你一眼,再蒙頭大睡。 杜春曉嘆道:“你說他是不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最愛的兩個女人都先后死于非命?!?/br> “你怎知他還喜歡上官玨兒?”夏冰驚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因唯獨他寫上官玨兒的報道里不帶一個污穢的字眼,那不是愛就奇了。”她竭力壓抑住幽怨與憐憫,將話講得輕松隨意了些,果真惹來夏冰的白眼。 “那也不定就是愛慕,只是一般影迷的仰慕也未可知?。咳思沂氰F漢柔情,有癡心的,哪像你鐵石心腸,誰死了都不惦記!”他借機發(fā)xiele一下對她的怨氣。 孰料此時卻見唐暉翻了個身,嘴里喃喃叫著“玨兒”,仿佛在刻意證實杜春曉的推測。 她卻已將燒餅吃完,擦了擦手便要出門。 “去哪里?” “外面。” “去外面干什么?” “見一個人。” 他發(fā)覺她的背影竟比從前要消瘦一些,于是想起那位英俊儒雅的英倫男子,心不禁往下沉,她是去找他?但他忍住不問,因怕問了,她會講些他這輩子都不想聽的話。 這一次,他還是沒有料準她,她去見的是另一個男人。 與杜春曉因焦慮導(dǎo)致的憔悴相反,施常云繼續(xù)增胖。長期沒有酒色歡縱之后,他體內(nèi)的某些健康因素便借機冒了頭,所以原本縮成棗狀的眉眼竟挺拔起來。 “下次讓那小記者再來,我要向他好好討教些拈花惹草的經(jīng)驗。哈哈!”他的反應(yīng)在她意料之內(nèi)。 “你可知道斯蒂芬被一個叫珍妮的英國女人行刺了?” “知道。”他點頭道,“那個女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