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宮人下去收拾東西，她走到軟榻邊坐下，揉揉肩膀，“現(xiàn)在坐坐馬車都會被累到，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有了身孕的人是這樣的，”阿瓷道，“不然奴婢為小姐捏捏？”

    “不用了?！鳖櫾屏w笑瞪她一眼，“你下去盯著一點，別讓他們把我喜歡的花放錯了地方?！?/br>
    阿瓷退下之后，柳尚宮才道：“奴婢剛?cè)ゴ蚵犃耍菹逻@才回宮沒一會兒，已有數(shù)名大臣入閣，稱有事要與陛下面議。”

    顧云羨淡淡一笑，“想也知道，多半是談復(fù)立之事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o(≧口≦)o 今天從早到晚滿課，真是坑死爹啦！阿笙淚奔！

    108

    “娘娘怎么看？”柳尚宮道。

    “阻力肯定會有的,就是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顧云羨道，

    “您要自己暗中想辦法么？”

    顧云羨想了想,搖搖頭,“不了。如今既然陛下主動攬過了這件事，還是先看看他的手段吧。我若是貿(mào)然出手,被他知道了反而不好?！?/br>
    柳尚宮點頭,她本來也是這個意思。

    顧云羨起身，看看被裝飾一新的含章殿,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其實何必如此費心？反正這個地方，我也住不了多久?！?/br>
    視線投向遠(yuǎn)處，在含章殿以東的方向,她看到墨色的屋頂,飛翹的屋檐。氣勢恢宏，端的是引人注目。

    那是，長秋宮。

    皇后的寢宮。

    她曾經(jīng)在那里住過兩年，如今心存一志，一定要重新回去。

    哪怕是為了她的孩子，她也絕不能輸。

    右手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她眼神冷漠，里面有著不惜一切的堅毅和決絕.

    大駕回宮的次日，陛下召集群臣在宣政殿舉行了朝會。在談完各種要緊的軍國大事之后，復(fù)立皇后的事情終于被提了出來。

    這個曾在永嘉三年被反復(fù)討論的話題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激烈爭論。

    和上次一樣，禮部尚書宋齊依舊是反對復(fù)立的那派，而贊同復(fù)立的那邊則以禮部侍郎許平以及御史陳良為首。雙方各自帶了一批言官，引經(jīng)據(jù)典地展開論戰(zhàn)，直吵得臉紅脖子粗。

    皇帝雖然早已打定了主意要讓顧云羨復(fù)位，這會兒卻扮起了中立，每天坐在宣政殿的龍椅上，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兩派人物闡述各自的觀點，還煞有介事地點頭思考，十分虛心受教的模樣。

    可明面上中立不代表他無所作為，在應(yīng)付諸位大臣的同時，他暗中給左相徐慶華下了吩咐，命他去引導(dǎo)那部分態(tài)度含糊的朝臣，讓他們支持復(fù)立。

    他這個舉動起了不小的作用。

    永嘉三年的時候，左相是周世燾，雖然其當(dāng)時困于崔朔的彈章而不敢過分插手，好歹也是反對復(fù)立的。如今左相換成了徐慶華，明著是北黨領(lǐng)袖，卻暗地里附和皇帝的意思，自然給他的對手造成了不容小視的打擊。

    那些態(tài)度曖昧的朝臣本就是存了觀望的心思，如今見左相似乎也在支持顧氏，便漸漸倒向支持復(fù)立一派。

    宋齊眼看著朝臣們越來越多站到他的對立面去，自己身邊的幫手越來越少，簡直是怒不可遏。

    本著一貫認(rèn)真執(zhí)著的風(fēng)格，他連夜給皇帝寫了一封近萬字的奏疏，從禮教道德、倫理綱常各個方面論述了復(fù)立之事的不可行，聲情并茂，簡直讓人擊節(jié)贊嘆。

    然而這封精彩的奏疏呈上去之后卻沒有收到他預(yù)期的反應(yīng)。據(jù)說皇帝花了兩盞茶的時間讀完了它之后，隨手便扔到一旁，唯一的評語只有兩個字，“詭辯?！?/br>
    聽到這個消息的大臣們一愣，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自家這位陛下一貫最痛恨別人跟他講大道理，如今宋齊弄成這樣，搞不好就適得其反了！

    也許陛下一開始是中立地看待此事，如今被宋齊一刺激，沒準(zhǔn)就覺得支持復(fù)立一派很有道理了？

    就在各方勢力忐忑不安的時候，皇帝忽然降下旨意，擢升元充儀顧氏為正一品賢妃，執(zhí)掌鳳印。

    這個消息一出，朝野一片嘩然。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這是皇帝選的折中的做法。就好比永嘉三年的時候，朝中一部分要求復(fù)立顧氏，一部分則要求將其處死。如此極端的兩個態(tài)度，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次，皇帝在反復(fù)權(quán)衡之后，最終決定將顧氏封為婕妤、留在身邊。兩邊各退一步，都沒什么異議。

    難道，陛下是打算將同樣的事情再做一次？

    賢妃乃四夫人之一，顧氏若到了這個位置，就成了如今后宮的第一人，執(zhí)掌宮務(wù)兩年有余的毓昭儀都將再次居于她之下。

    但即使如此，妾就是妾，位分再高，依然不是皇后。

    眾人心里也明白，按照這個趨勢，顧氏過個幾年多半仍要復(fù)位。但只要她這個孩子是在居妃位時生下的，就不能算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將來在論及儲君的時候，別的皇子依舊有機會。

    只要拖過這十個月，各派勢力就都能多一絲希望。

    如果陛下真的這么做，那些反對復(fù)立的人也能勉強接受。

    還沒來得及高興，另一個消息又傳了出來。禮部詢問陛下冊妃禮要如何舉辦時，那邊輕描淡寫回復(fù)了四個字，“一切從簡。”

    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四個字，內(nèi)里透露的信息實在太多。

    陛下如今愛重顧氏，她的冊妃禮怎么也不可能草草了事，大張旗鼓、隆而重之才是合理的情況。

    可他說，一切從簡。

    他會這么做，只有一個解釋。

    冊妃禮不重要，之后還有別的機會來彰顯他對顧氏的重視。

    都已經(jīng)是四夫人了，更高規(guī)格的儀式，也就只能是那個了。

    封后大典。

    在想明白這個之后，眾人忽然醒悟過來。所謂先封賢妃，不過是陛下給他們的一個臺階。

    他已經(jīng)決定了要復(fù)立皇后?？伤麄冞@些反對復(fù)立的人鬧得太厲害，他不想他們失了面子，所以給他們一個暗示，讓他們自己先收手.

    中書省的朝房內(nèi)，崔朔獨自坐在窗邊，自己跟自己下棋。

    杜清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他一局棋正進(jìn)入收官階段。

    “怎么就你一個人？”杜清笑吟吟道。

    崔朔神情平靜，“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辰。差不多都出宮了?！?/br>
    “那你怎么還在這里？”杜清笑道，“大家都走了，你一個人待著有意思嗎？”

    崔朔放下最后一枚棋子，微笑起來，“我若走了，你這一趟豈不是撲了個空？”

    杜清在他對面坐下，“你知道我會過來？”

    “今日陛下降了那樣的旨意，你自然會過來找我?！贝匏返?。

    他一說起這個事情，杜清的神情立刻變得嚴(yán)肅了。

    今日一大早，冊封賢妃的圣旨便曉諭前朝后宮，下午的時候，那句“一切從簡”的話也傳了出來。對于陛下的心思，大家也都了然于胸。

    “當(dāng)初你讓我去游說許平，我還有些猶豫。如今看來，你崔如璟果然是神機妙算、從無失手！”在確定四下無人之后，杜清才輕嘆道。

    在茂山的時候，崔朔讓他做一件事，說對他有好處。他后來私下詢問才知，他居然讓他去找禮部侍郎許平，請他出面奏請復(fù)立。

    他原本是有些猶豫的。

    雖說如今顧氏很得陛下的寵愛，但她到底是被陛下親口廢掉的，陛下如今是什么心思誰也不知道。再加上如今顧氏身懷有孕，她復(fù)不復(fù)位已不單單是誰當(dāng)皇后那么簡單，更關(guān)系到儲君大位的歸屬。

    自己貿(mào)然摻和進(jìn)此事，難保不會毀了大好前程。

    可最終還是崔朔說服了他。他想了想去，以崔朔那么聰明的腦子，怎么也不會做自尋死路的事情。再加上他本就不是膽小怕事之人，投機取巧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當(dāng)初能從禮部調(diào)去吏部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奉承對了陛下。

    他決定賭一把。

    許平與他有不淺的交情，拉他入伙并不怎么困難。然后許平在明處，他在暗處，再加上諸位言官，終于挑起了這場轟轟烈烈的論戰(zhàn)。

    如今，陛下的態(tài)度終于明朗，是他期待的結(jié)果。只要顧氏成功復(fù)位，自己與許平便都是促成這件大事的功臣。不僅能在陛下面前得個好印象，還能在皇后和未來太子的心中記一功。

    這實在是大獲全勝的一仗。

    想到這里，他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感激，對著崔朔道：“如璟你放心，陛下面前我一定會提你的功勞的，絕不會讓你白謀劃這一場！”

    崔朔笑著搖搖頭，“不必?！?/br>
    “不必？”杜清有些驚訝，“你是說，不用告訴陛下這些都是你做的？”

    崔朔頷首，“我不過是提了個建議，后面的事情都是你做成的。實在算不得什么。”

    杜清想說話不是這么講的，當(dāng)初若不是他說服了他，他又怎敢冒此大險？可轉(zhuǎn)念一想，崔朔這人脾氣一向有些古怪，興許他還有別的考慮吧。

    他不再多言，只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做東，請你好好喝一杯。如璟你可一定要賞臉。”

    崔朔笑道：“如此便再好不過了?！?/br>
    杜清得了他的承諾，心滿意足地告辭。崔朔看著杜清的背影，心里輕輕一嘆。

    哪里需要他告訴陛下。從一開始，這就是他與陛下一起演的一場戲。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皇帝將他召到儀元殿，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若朕現(xiàn)在想立一位皇后，如璟你可有辦法找到人來完成？”

    他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陛下是說，找個人來代替您挑起此事？”

    他輕輕頷首。

    他沉吟片刻，“臣斗膽請教陛下，您想立哪位娘娘為后？”

    皇帝微瞇雙眼，片刻后方道：“自然是朕的妻子?！?/br>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聲音頗有幾分纏綿溫柔。

    他沉默了一瞬，微笑道：“自然。臣能夠為陛下尋到人，來完成此事?！?/br>
    后面的事情便全是他們一手策劃。

    因局勢微妙，皇帝不好從一開始便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所以決定明面上保持中立，任由兩邊勢力各自對抗，在暗中引導(dǎo)局勢的走向。等到支持復(fù)立一派的勢力占上風(fēng)之后，他再降下冊封賢妃的旨意，徹底亂了對方的陣腳。

    明明再有不到兩年的時間，便是他們推行新政最好的時機，皇帝卻仍要在這樣的時候分心去折騰復(fù)立皇后的事情。

    而他身為新政的另一個重要參與者，本應(yīng)開口阻止他這么做?？勺罱K，他卻選擇了和他聯(lián)手，將不利的影響減到最小。

    這般費盡心思，只是為了可以讓那個女子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還有快樂。

    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都不應(yīng)該受一絲的委屈.

    顧云羨冊封賢妃的典禮在三月十七舉行，闔宮嬪御按照宮規(guī)全部出面觀禮，除了身懷六甲的明修儀以外，無一人缺席。

    儀式并不隆重，沒有折騰太久便結(jié)束了。禮官退下之后，顧云羨身著賢妃的朝服，立在堂上接受眾人的跪拜。

    毓昭儀為首，后面跟著泠淑媛、莊貴姬、柔婕妤、定慎儀等人，闔宮妃嬪齊齊在她面前跪倒，稽首長拜，“臣妾參見賢妃娘娘，娘娘大安。”

    顧云羨看著毓昭儀的流云髻，想起她上一次在她面前這般俯首跪拜，還是她當(dāng)皇后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