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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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從大夢中驚醒,他突然發(fā)覺自己最近在做什么。 他在重復(fù)過去的錯誤。就因為一個眼神,一個興許是他看錯了的眼神,他居然就開始懷疑她的心,居然開始再次冷落她。 里面?zhèn)鱽砟_步聲,朝著門邊的方向而來。他想到她正朝他走來,莫名一慌,閃身避到了黑暗處。 呂川被動地跟著他躲到黑暗處,偷覷著自家陛下,完全糊涂了。 他這是,在害怕? 出來的只有顧云羨一人,柳尚宮并沒有跟著。她立在門口想了一會兒,往左邊一折,繞去了另一處寢殿。 他心中困惑,跟了上去。 轉(zhuǎn)過一條回廊,他看到顧云羨立在一處寢殿外,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他愣了片刻,忽的反應(yīng)過來。去年除夕,他假裝醉酒,母后安排他在長樂宮歇息,便是宿在這處寢殿。 她是在想他? “去年今日此門中……”她輕聲念道,無限悵惘,“當(dāng)真如南柯一夢,醒來我又是從前的樣子。一無所有?!?/br> 他終于忍不住,從黑暗中現(xiàn)身,輕聲喚道:“云娘?!?/br> 她猛地回頭,怔怔看著他。雙眼大睜,里面是晶瑩欲滴的淚珠。 一時無話。 “朕看到你與柳尚宮朝這里過來,想著你們應(yīng)是來祭拜母后的,所以跟著過來了。”他解釋,卻越說越覺得蒼白無力。 堂堂帝王,大晚上一路尾隨一個妃子,還聽了這么久壁角,實在是太有出息了。 想了許久,他終于說出最重要的那句話:“朕沒有惱你。這陣子我沒來看你,是我自己的問題。” 她看著他,不說話。 他慢慢上前,將她摟入懷中。伸手的時候心中猶自忐忑,等發(fā)覺她沒有推拒,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氣。 “都是我不好?!彼?,也不知在說最近的事,還是從前的事,“你不要難過。以后我會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傷心了?!?/br> 她靠在他懷中,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去年的這一天,她這這里蠱惑了他,實現(xiàn)了自己翻盤的第一步。今年的同一天,她還是在這里,低訴情思,誘他上當(dāng)。 原來世事兜轉(zhuǎn),從無改變。 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氣息,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46上元 新年過后,便迎來了最受青年男女們喜愛的上元節(jié)。 同許多大城池一樣,煜都也實行宵禁制度。居民日落之后一律不得在街上行走,朝廷每晚派出三隊金吾衛(wèi)巡邏,一被逮到打死不論。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上元節(jié)便是這個例外。 上元節(jié)前后三天,是一年之中唯一沒有宵禁管制的時期。每年的這個時候,煜都城都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平日里總是關(guān)在閨房中的少女們,終于可以拋開女兒家的約束,與女伴們一起看燈游玩,更有甚者,還會跑去與情郎幽會。 往年的這一天,顧云羨都會以皇后的身份,陪皇帝登上承天門,與民同樂。但是今年沒這個必要了。 這樣的佳節(jié),宮中也會有花燈展示,宮嬪們聚在一起,說笑取樂,倒也不寂寞。顧云羨本以為,今夜便會這么過了。 誰知傍晚的時候,御前服侍的何進突然來給她傳話,“陛下讓臣告知娘娘,晚上闔宮賞燈,您敷衍一會兒,就找個由頭脫身。屆時臣會在御花園西邊的出口接您?!?/br> 顧云羨愕然。 這樣的情緒一直保持到賞燈之時。莊婕妤見她心不在焉,還擔(dān)憂地問道:“臣妾看jiejie沒什么興致,是覺得今年的燈不好看嗎?” 一旁的明充儀正好聽到這句話,含笑掩唇,“莊婕妤這話說的,想來元貴姬此前從未與眾姐妹在上元節(jié)賞燈,有些不適應(yīng)吧?!?/br> 的確。顧云羨當(dāng)皇后那兩年是陪著皇帝在承天門,去年則是在長樂宮侍奉太后,這樣與眾宮嬪一起觀燈,還是頭一遭。 見她不語,明充儀笑意更深,“也不知現(xiàn)在承天門上是什么光景,本宮倒真有幾分好奇?!?/br> 她這么諷刺了一通,顧云羨也沒反駁,還順勢做出一副“落差太大、無力承受”的樣子,沒多久就借口回宮了。 出了御花園,果然看到不遠處何進帶著人候著。 顧云羨上前,微微一笑,“累中貴人久等了?!?/br> 何進忙道:“娘娘說哪里的話,臣可受不起。” 顧云羨也不多說,笑問:“陛下讓你帶本宮去哪里?” “娘娘去了便知?!焙芜M道,“不過為了方便,娘娘就不用帶侍女了?!?/br> 為了方便?不帶侍女? 他到底想帶她去哪里? 顧云羨保持微笑,“一個也不能帶?” “是,有陛下陪著,娘娘不必擔(dān)心旁的。” 她無奈,只得吩咐了阿瓷、采葭,要她們回宮后見機行事,不要被人覺出破綻。 她一路上有過許多猜測,想他到底要做什么。然而當(dāng)他一身玄服,立在承天門下,含笑朝她伸手,問:“要不要出宮去逛逛?”時,她還是被嚇得不輕。 “出……出宮?” “對啊。”他笑得云淡風(fēng)輕,仿佛在談?wù)摰牟贿^是件再小不過的事,“宮中的花燈貴重是貴重,卻少了一絲意趣,朕不喜歡。不如咱們出去看吧,如何?” “可,臣妾身為宮嬪,怎么能隨便出宮?”她面色猶豫,“這不合規(guī)矩,百官會糾核的?!?/br> “他們都不知道,怎么糾核?”他笑道,“咱們小心點便是?!?/br> 她還想再說,他卻伸出食指壓上她的唇,神情溫柔,“別想太多,就算被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如今朝中……” 如今朝中,各方勢力正艱難地維持著平衡,無人敢輕易糾核君王。 他后半句語焉不詳,她沒聽清,也不好細問,只是微笑道:“那好吧。不過咱們得說好,回頭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可得擋在臣妾前頭。那些大臣訓(xùn)起人來都是一把好手,臣妾可經(jīng)不得這個?!编洁洁爨?,“況且,本來就是您非要出去玩的。” 他眸中笑意深深,“好,是朕非要出去玩,你是被我拖下水的,行了吧?” 她愉快地點頭,表示成交。 皇帝這才有功夫去打量顧云羨的衣著。今日她穿了一件秋香綠出水芙蕖紋素軟緞短襖,下襯藕荷色繡祥云福紋馬面褶裙,烏發(fā)綰成朝云近香髻,襯著明眸皓齒,整個人說不出的端麗靜美。 他撫著下巴端詳了一陣,滿意地點頭,“朕讓你打扮得簡單一點,你果然挑得不錯?!币暰€落在她的發(fā)間,“只是這枚九鸞釵太招眼,先取了吧。” “臣妾又不知陛下是要帶我出宮,不然怎么會戴這枚九鸞釵?”顧云羨任由他摘下發(fā)釵,“今日好歹是上元佳節(jié),臣妾衣裙發(fā)髻都選得素凈,再不戴一兩個華麗點的發(fā)釵,也委實不像樣了?!?/br> 他笑,“是理是理,云娘你最有理?!?/br> 她沒好氣地眄他一眼。 摘了發(fā)釵,他再取過一件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天冷,小心凍著?!?/br> 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替她系好大氅的帶子,而她任由他動作,腦袋里忽然閃過新婚那年的冬天,他也曾溫柔地為她披過大氅。 . 瓏安街上果然是一路華燈、流光溢彩,顧云羨擠在人群中,聽著四周的歡聲笑語,心情也跟著愉快了起來。 “煜都的上元節(jié),一向是最熱鬧的。云娘你往年有可曾見過?”皇帝閑閑問道。 “見過一次?!?/br> “是入宮之前?” 顧云羨搖搖頭,“不是?!?/br> “噢?” “妾十二歲的時候隨家人來到煜都,在顧氏本家待了半年。麟慶二十三年的正月,被安排去覲見姑母,之后便一直留在姑母身邊。所以入宮前,妾都無緣煜都的上元節(jié)。”顧云羨輕聲道,“是二十五年的新年,姑母覺得我快嫁人了,之后就少有時間可以陪伴父母,所以特意恩準(zhǔn)我回家過年,過完了正月才回來。” 后面的話他都沒怎么聽進去,只是想著她那句“姑母覺得我快嫁人了”。她要嫁的人是他。這么一想,就覺得心中一陣柔軟。 “所以那一年的上元節(jié),你就出來玩了?” “是。” “可有放河燈?” “自然是有的?!?/br> “在哪里放的?” “瓏江池。” 他握住她的手,“那好,我們今夜再去一次,就當(dāng)故地重游了?!?/br> . 所謂瓏江池,乃是煜都城內(nèi)最出名的風(fēng)景區(qū),位于煜都東南隅。全園以水景為主體,一片自然風(fēng)光,岸線曲折,可以蕩舟。池中種植荷花、菖蒲等水生植物,亭樓殿閣隱現(xiàn)于花木之間。瓏江池作為煜都名勝,定期開放,普通百姓均可游玩。 今日是上元節(jié),正是瓏江池最熱鬧的日子之一。岸邊有小攤販在賣河燈,一個個都制作得精巧無比,燈內(nèi)放有紅艷艷的花箋,方便女子寫下心愿,求河神保佑。 見她注視著河燈的方向,他終于慢吞吞道:“你既然說那晚放了河燈,那么可許了什么心愿呢?” 什么心愿? 顧云羨想起那天晚上,她手中捏著花箋,久久落不下筆。旁邊已經(jīng)寫好的族姐顧云若見她這樣,笑瞇瞇道:“三meimei還猶豫些什么,你是快出閣的人,自然得求將來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她臉頰微紅,支支吾吾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琴瑟和鳴?”一聲冷哼,一貫嫉妒她的顧二娘輕蔑道,“說得輕巧。也不想想三meimei要嫁的是什么人!天家多紛爭,我看只要將來別出現(xiàn)妾室之亂,三meimei就要慶幸自己福澤深厚了?!?/br> 頓了頓,又補充道:“愿望若許得過分了,河神可是會生氣的?!?/br> “二娘你別這么說?!鳖櫾迫趱久迹叭齧eimei你別聽她的,表哥我們也是打小見過的,他可不是這種人?!?/br> 她想起那張笑得散漫的臉,心中有些忐忑。然而到底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女孩,對未來總是充滿期待。她最終還是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心愿:愿鳳凰于飛,和鳴鏗鏘。 瓏江池水悠悠,帶走了她的河燈和她的愿望。她立在岸邊,看著那微弱的光芒越漂越遠,最終匯入了璀璨的燈海。 那時候,她在心里默念,河神你可一定要保佑我,讓我能得償所愿。 想到這兒,她自嘲一笑。 果然,愿望太過分,河神都會怪責(zé)的。 是她太貪心。 “我……沒有許愿?!彼吐暤?。 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