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89節(jié)
林寶珠說,這只黃皮子救了她們兩個,所以一定要帶回來好好安葬。 可誰能想到呢,這只死了的黃皮子精一回到這里后,突然就回了魂,而且一下子變成這個模樣。 興許,他從來都是這個模樣。 老奶媽曾說過什么來著?男人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家老爺和少爺。 所以,全身所有力氣都集中在那只鉗制住他的手上,林大瘋子再次用了點勁,將小黃皮子的軟靴 曳緊,仿佛在逼迫他看向自己眼睛。 也不知他究竟看了沒有。 面具上那雙眼孔彎得喜慶,里頭黑壓壓的,什么也見不到。 好似頭頂上方那只一圈圈盤旋著的報喪烏鴉,蒼白詭異的人臉上也是帶著這么喜慶的笑。 邊竿它邊高聲啼叫· 狐??!呱呱!來??!死??!” 叫聲嘹亮,直透遠方,帶來整個村落沉寂很久后空落落的回響。 不出片刻,啼叫聲中由遠而近夾雜進一陣馬蹄聲。 風走塵散,很快,正北方向顯出浩浩蕩蕩一隊鐵騎。 近百人的錦衣衛(wèi),簇擁著一輛車輿被遮蓋嚴實的四駕馬車,向這方向奔騰而來。 見狀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式,何偃撐著變形的雙腿從地上歪歪斜斜站了起來,須臾,將同樣變形扭 曲的雙手隱進了衣袍內(nèi),他朝小黃皮子微行了個禮:“爺,這地兒不干凈,請早些隨下官回京?!?/br> 話音剛落,突然小黃皮子身子一僵,片刻后一腳踹在了林大瘋子身上。 大。 林大瘋子又笑了,血糊糊的嘴角剛剛揚起,再一腳落到了她身上,只是這一腳遠沒有剛才力量 她知道是她剛才借機刺進小黃皮子靴里那枚毒針起了作用。 當年那場暴雨夜,她如何以一人之手連殺了三個精壯男子? 自然不是光靠著手里那把刀。 習武之家自有些特殊的護身之器,林家落難時藏不住太多有用的東西,被發(fā)送去教司坊時搜走了 不少,唯有她兄長親手打磨給她的那枚頂針,粗陋毫不起眼,且外觀怎么也藏不住任何物件,自然是 壓根不會被那些官差放在眼里的,于是,跟了林大瘋子整十年。 銅制的頂針,很小,里頭總共只放得下四枚針。 針細如牛毛,卻是沾了大漠彩斑蜥的毒,俗稱五步倒。 用。 三枚在當年雨夜就被她用完,只剩下一枚,這么些年來無論遭遇什么,多苦多難,她始終沒有動 直至現(xiàn)在,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她將這枚見血封喉的針送進了小黃皮子體內(nèi)。 隨后不出所料,僅僅過了片刻,毒就起了作用。 眼見著小黃皮子身子一晃手一松,被他握在手里那串骨鏈無聲落到了地上,落入那片被林寶珠的 血浸透了的地面,林大瘋子那顆始終高懸著的心,也終于緩緩落了下來。 縱然那對普通人來說用之即死的毒對他的作用僅限于此,也足夠了。 手依舊緊抓著小黃皮子的靴子,小黃皮子那一腳就踢在她被剖開的肚子上,力道不大,腸子順著 血從肚子里流了出來,她看著那些血rou模糊的東西,又看著不遠處林寶珠一動不動的身體,嘎嘎地笑 了起來。 笑得像那只報喪烏鴉。 笑聲剛止,遠處的馬蹄聲也止,嘶鳴聲此起彼伏,那上百個人竟無一人再繼續(xù)往前,因為就在小 黃皮子俯身要將那枚骨鏈重新攥進手里一剎,一顆頭顱咚咚地滾落到他腳下。 何偃的頭,像極了之前那個錦衣衛(wèi)的樣子,死前一刻眼里維持著對死亡毫無察覺的專注。 甚至他那具沒了頭的尸體也依舊維持著搖搖晃晃的站姿,直到一片火光從它上方一掠而過,尸體 于是才轟然倒地。 火光來自林寶珠手里那把劍,通體仿佛是用火鑄成的劍。 也不知是從什么地方得來,亦不知她是怎樣從瀕臨死亡的狀態(tài)里突然醒來,她就那樣簡簡單單將 這把幾乎比她人還高的劍握在手中,無聲無息站在何偃身后,簡簡單單切下了他的頭。 子。 臉色依舊紙一樣蒼白,她目光從何偃倒地后迅速發(fā)黑蜷縮起來的尸體上移開后,徑自看向小黃皮 他俯著身,手停頓在距著血泊中的骨鏈寸余距離,目光同樣看著林寶珠。 血和泥里站起來的林寶珠,小小的個子,亂糟糟的頭發(fā),一條傷腿上胡亂扎著些許破布。 看似沒有任何異樣,卻又分明的不一樣。 不一樣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然沒了過去的天真幼稚,哪怕一丁點也沒有了。 了。 他知道,那個會帶著他東奔西跑,會惡作劇地叫他吱吱,會為他的‘死’大哭的林寶珠,沒有 遂朝她笑了笑:“梵天珠?!?/br> 林寶珠沒有回應。一動不動朝他的臉看了片刻,她邁步朝他走了過去。 腳踩在何偃尸體上,活著時美如謫仙的鮫人,死后短短時間就如同一具被火燒干的焦尸,輕輕一 踏就碎了。 露出包裹在尸骸里一顆鴿蛋大小,閃著幽幽光芒的黑色珍珠。 珍珠十分漂亮,跟何偃沒被血色浸染時的瞳孔一樣,它在林寶珠第二步落下時被她從地上撈起, 握在手中看了看,隨即五指合攏,轉(zhuǎn)眼將它捏成一把齏粉。 小黃皮子的手指蜷了蜷,嘴角依舊揚著笑,他似是自言自語:“鮫人死后所化的鮫珠,很是稀 罕,就這么毀了,不覺得可惜?” 話音未落,手指徑直再往骨鏈上捉去。 卻在觸及它的前一刻,一片灼熱火光襲來,逼得他迅速后退兩步。 站穩(wěn)腳,長長一道裂縫在他剛剛駐足的地方綻開,上面翻卷著火劍上灼灼的焰。 由此擴散出去的火焰余波讓遠在百米開外那隊人馬混亂躁動,隨后再無法控制住驚懼的馬匹,一 片嘶鳴聲中,那支原本整齊的隊伍被徹底打散,隨后奔逃開來。 不多久這片空地上再度恢復了原有的死寂。 體。 只多了一架失去輪軸后棺材般橫在曠野的車輿,以及孤零零躺在林寶珠和小黃皮子之間那具尸 小黃皮子卻不見有絲毫狼狽。 珠。 嘴角依舊揚著笑,臉上面具讓他這笑起來看仿若天真,歡歡喜喜看著被再次彈落到地上的林寶 她用那把劍對小黃皮子使出的力量有多大,反彈到她身上的作用就有多大。 她猛吸了兩口氣臉色才緩和過來,一度幾乎無法再站起,但借著深扎在土里那把劍,她終究再一 次站了起來。 笑意在小黃皮子面具下漾得更深,眼見她反手將劍從土里一把抽出,他抬手一個結(jié)印,面前豁然 張開一道電光閃爍的網(wǎng),晶瑩剔透,色澤斑斕,仿佛誘惑著獵物到來的獵獵蛛網(wǎng)。 卻在下一瞬,網(wǎng)上那片斑斕光芒同他臉上的笑意一同凝固了起來。 他看到林寶珠似毫不在意這道網(wǎng)的存在,轉(zhuǎn)身徑自朝著地上那早沒有任何聲息的女人身前撲去。 雙膝落到林秀娥面前,她急急將握在手里那團齏粉往林秀娥破開的腹部上撒,邊撒邊從手中凝出 一團紅光,緩緩在那道巨大的傷口上游移:“娘!醒醒!娘!睜開眼看看寶珠!娘!” 鮫人死后所化的鮫珠確實稀罕,傳說能給將死之人續(xù)命,無論受了多重的傷。 但縱然怎樣神奇,又如何能對已經(jīng)沒了呼吸的人起到作用。 小黃皮子手指輕動,那張網(wǎng)倏地飛起,鋪天蓋地往林寶珠身上壓去。 然而沒等靠近,林寶珠平放在身側(cè)那把劍突然火焰暴漲,猛地從地上飛起,像有靈識般朝那張網(wǎng) 抵擋過去。 電與火的碰撞,在半空撕裂出耀眼鋒芒,硬生生將距離最近那片地面撕裂了開來。 但由始至終林寶珠仿佛置若罔聞。 只目不轉(zhuǎn)睛看著眼前的林秀娥。 眼見著那些粉末在沾到林秀娥的血后化作一團青煙,冉冉融合在她體內(nèi),之后再無任何動靜,林 寶珠原本閃爍不定的目光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最后一絲煙燃盡,突然她想了想,將手里那團紅光倏地往林秀娥嘴里按去。 卻在即將碰觸到她嘴唇一剎,手腕被林秀娥一把握住。 “娘!”目光重新亮起,林寶珠以為鮫珠的傳說成真。 便正要將那團紅光繼續(xù)往林秀娥嘴里按,卻見她用力抿緊了嘴,將頭重重偏到一側(cè)。 “娘?”林寶珠再想嘗試,手腕突地一痛,低頭就見林秀娥將那條不知在手里悄然握了幾時的骨 鏈纏到了她的手腕上。 纖細的骨鏈,每一下都被她繞得用力,以至起伏不平的表面在林寶珠手腕上扎出了血。 她渾然不覺一邊繼續(xù)吃暈鏈往林寶珠丟腕上繞一邊定定看著林寶珠的臉 過了片刻咧嘴一笑,眼里似閃出異樣有生命的光澤:“我們寶珠越來越大了,” “剛看到你那會兒,你胳膊就那么一點點?!?/br> “現(xiàn)在這串珠子帶著還嫌大了點,噓,別說,悄悄的告訴你,等帶著剛好的時候它就是你的嫁妝 了?!?/br> “我想看著我們寶珠嫁人的,但是看不到了?!?/br> “這串珠子是娘給你帶上的,以后看到它你就想想娘?!?/br> “那天誰說林家后繼無人了,不是還有我們寶珠的么。” “寶珠會長大的,我們寶珠長得那么好看,以后會招贅個好女婿?!?/br> “生好多好多娃娃?!?/br> “我們寶珠不是瘋子,她可是宮里出來的,” “我們寶珠以后可一定會出人頭地的?!?/br> “我們寶珠……” 說到這里時,話音戛然而止,眼里光亮亦是如此。 而林寶珠的手腕再感覺不到她的任何動靜。 她僵硬伸著手,看著林秀娥那雙沒了任何光澤的眼睛,再順著她眼睛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腕上 那串鏈子。 帶著原本就在血泊里沾染的血液,這串骨鏈rou眼可變地幻化了顏色,蒼白變作幽黑,林寶珠清晰 能感覺到它在吞噬自己的血。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抬頭看向安靜立在前方的小黃皮子。 過了片刻邊站起身,她邊對著他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你當年寫過你的名字,但我不認得字, 那會兒眼睜睜看著你死在我面前,我有多想知道那兩個字是什么。” “但現(xiàn)在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誰了。” “你在我身邊待了那么多年,吃過她做的那么多東西,你睡的那條被子亦是她一針一線所繡,我 以為哪怕是演戲,你至少可留她一條命,到底是我太天真了。既如此,無論你們的目的是什么,為了 這根鎖麒麟也好,為了我的命也罷,你把她的命還給我?!?/br> 話音落,一抬手,那正同電網(wǎng)膠著在一起的火焰劍一瞬落回了她的手里。 電網(wǎng)隨之傾瀉而下。 落到她身上一剎,突然崩裂,因一頭漆黑色麒麟突然橫空而出,刀一般犄角瞬間頂破那張網(wǎng),帶 著通體灼灼磷火,背負著林寶珠一躍而起,徑直騰入半空。 又循著她劍芒所指方向往小黃皮子所站位置俯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