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75節(jié)
便匆匆聚到一起。 壓低了聲相互猜測時,突然遠處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再度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待到漸漸從暮色中看清哭喊的人,眾人不由一愣。 那人竟是林小瘋子。 那個從小到大,無論被人怎么捉弄,怎么謾罵,怎么欺負,哪怕是從屋頂上滾落下來甩折了腿,也從不曾聽見她哭叫過一次的林小瘋子,此時披頭散發(fā)衣衫凌亂,瘸著腿一路連奔帶爬,像個真正的瘋子一般,追著前方一群策馬而行的陌生人嚎啕大哭:“放了我娘!我娘只是個瘋子!她不是犯人!你們放了我娘!” 那群陌生人雖然面生,但衣著體面,氣魄不凡。 有眼尖的已看出為首那名白衣人錦服上的魚龍紋,那是錦衣衛(wèi)中居高位者才可配的衣著。 故而,縱使那小姑娘哭得再如何凄厲,樣子再如何可憐,終究沒有一人敢在那群人馬蹄踏過時有勇氣攔上一攔。 只默默旁觀著那列騎行者隊伍末梢被綁在馬上的女人竭力掙扎。 往日就瘋癲的女人,此時看起來愈加瘋狂,一雙眼赤紅如能滴出血,若不是嘴里塞著厚厚的布,只怕由此宣泄而出的尖叫能震塌全村的屋來。 “沒想到,真的是來捉林大瘋子的啊……” 直至那行人以及林小瘋子跌撞追隨的身影和哭喊越來越遠,人群中才有人若有所思輕嘆了一句。 “那不是錦衣衛(wèi)么,堂堂錦衣衛(wèi)為啥要巴巴兒地跑到咱這樣一個小村子抓一個瘋子?” “老周你不曉得么?那個女人是從教坊司逃出來的。教坊司啊,肯定不是個身份簡單的瘋子?!?/br> “再怎么不簡單,也就是個賣身的地方,何況我自然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左不過是罪臣亂黨家的女人被發(fā)賣的地方。都定了罪了,即便是從那里逃出來的,至于要讓錦衣衛(wèi)親自來抓人么?” “就是……況且都過去了快有十年了吧?都那么久了,怎么突然就興師動眾來抓人了,早干嘛呢?” “這個么,我倒是知曉一些。” “啥?” “我在云縣送貨的時候,就見過他們四處貼了畫榜在尋人,那會兒我去看過,只是畫上的人萬沒想到會是林大瘋子。你們是沒瞧見,圖上畫的真跟仙女似的,完全都不像的……” 邊搖頭興嘆,那人邊接著又道:“所以先前在酒肆瞧見他們時,我很是驚訝,怎么錦衣衛(wèi)的人跑到這里來了。那個時候我曾聽縣太爺身邊的師爺說,這些人到云縣去,是朝廷在重查當年一名被判了株連九族罪名的高官的案子,所以一路尋著那高官后人的蹤跡而來?!?/br> “這么說,是要給那名高官翻案咯?” “嗐!你看剛才那捉人的情形,像么?哪里是翻案那么好的事,據(jù)說他們只是為了從那名后人身上尋一樣?xùn)|西?!?/br> “什么東西?” “這不太清楚,聽起來……好像是件首飾?!?/br> “首飾?這我就不懂了……天下首飾再怎么貴重稀罕,能貴重稀罕得過宮里的么?林大瘋子身上能藏著什么樣的首飾,金貴到讓上面那些人過了整整十年還惦念著不忘,乃至要千里迢迢追到這里來?” “這個么……誰知道呢?我也就只是聽說而已。上面的事,真真假假,誰說得清呢……” “嘖,要真是這樣,這對母女可有得苦了?!?/br> “可不是么。錦衣衛(wèi)啊……” 第501章 林家小瘋子 八 八. 大毛爹帶著從鎮(zhèn)上請來的郎中匆匆返回時,大毛娘的嗓子已經(jīng)哭啞。 懨懨地靠在黃大毛的床邊,臉色跟黃大毛一樣白得發(fā)青,兩眼直勾勾看著床上的兒子。 大毛爹總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明明白天時還好好的,黃大毛睡得安安靜靜,只是熱度一直沒退,但摸著額頭并不燙手,想必并不兇險。猶記得收席的時候小子還醒過來一趟,迷迷糊糊抱怨沒能吃上愛吃的蹄膀,把他老娘開心得跟什么似的,忙了一天仍不顧疲倦非要去廚房剔魚刺,給他熬魚粥。 怎么到了傍晚時,突然就這樣了。 床上的黃大毛跟他離開時一樣,面色通紅,兩眼緊閉,緊裹在被子里牙關(guān)咬得咯咯響。 熱度升得很高,為了給他發(fā)汗,大毛娘給他蓋了三層被褥,奈何全身始終一滴汗都沒有,他冷得直哆嗦,臉上和脖子上則高高低低起伏一片,長滿了水痘般的東西。 這些‘水痘’是短短兩個時辰里陸續(xù)出現(xiàn)的。 不知怎么回事,自他這次熱度升高,他身上突然冒出了這些‘水痘’。‘水痘’樣子頗為古怪,看起來像出天花,卻又不是天花,不痛不癢,并且里面鼓脹著的不是膿,而是血。 猶記得剛發(fā)現(xiàn)這些時,因發(fā)現(xiàn)黃大毛的熱度又開始在升高,大毛娘便拿著濕帕子在給大毛擦臉。那會兒這些‘水痘’還沒長那么大那么密,一不小心帕子碰破了,頃刻間大毛臉上糊了一片的血。 那些破裂的痘就像一個個小小的洞,汩汩的血從里頭一個勁往外冒,直把大毛娘嚇得當場就暈了過去。 醒來后,面對著這樣的兒子,幾乎束手無策,只能一個勁地哀哭。 此時見到郎中終于出現(xiàn),她撲地就跪倒在地,沙啞的聲音竭力重復(fù)著幾個字:“先生,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 鮮紅的血痘讓黃大毛露在被褥外的皮膚看起來觸目驚心,以至剛一進門,那名老郎中登時就呆了。半晌沒繼續(xù)往里挪動一步,直至被大毛娘哭得心慌意亂,他才勉強走了進去,又踟躕再三,才堪堪在床邊坐了下去。 之后把脈時手幾乎都扶不穩(wěn),他活了大半輩子,行醫(yī)幾十年,風(fēng)疹,狼瘡,水痘,幾乎都見過,卻從沒見過一個人身上發(fā)皰疹能發(fā)成這樣,也不知是內(nèi)毒還是感染。 許久不見郎中吭聲,大毛爹無法再繼續(xù)等待下去,便按捺著焦急惴惴地問:“先生,您瞧,我兒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就突然高燒發(fā)作,臉色身上還長了那么多疹子?” 郎中不知道該怎么答。 脈搏細微脈象紊亂,陽極虛陰極盛,那些皰疹想來不是熱毒引發(fā)。 偏偏發(fā)燒是因了肺里的熱癥,且毒火攻心,這又是陰又是陽,亂作一團,行醫(yī)至今,饒是見多識廣,許郎中還從未見過如此詭異難辨的病癥。 所以微皺了下眉,他朝大毛爹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隨后從醫(yī)箱中取出支壓舌板,拈住黃大毛的雙頰微一用力,迫使他將嘴張開。 便正要繼續(xù)將壓舌板往黃大毛舌頭上抵去,手卻在他嘴邊驀地停下,隨即睜大了眼,老郎中用足了力氣才將一聲驚呼從自己喉嚨里硬生生壓住。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舌象。 只見這孩子嘴里那根舌頭就條發(fā)脹的海黃瓜似的,鼓鼓囊囊,上面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腫塊,積壓得舌根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由此幾乎將整張嘴塞滿,若不是此時被他看見,只怕再過一陣,連喉嚨都要堵住了。 此種情形,不由想起自己很小時候親歷過的那場瘟疫,肩膀驀地一顫,老郎中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先生?許先生??”遲遲不見郎中說話,同樣看出了兒子嘴中問題的大毛爹在大毛娘的驚哭聲里不由心里發(fā)慌,遂有些失態(tài)地一把抓緊了老郎中的手,用力喚了他兩聲。 手腕的疼痛總算讓郎中回過了神。 行醫(yī)大半輩子,他深知這孩子被種種罕見病癥集于一身,必然事出古怪。 這樣的癥狀壓根不是他所能醫(yī)治的,當下深嘆一口氣,他正要對眼前這對心急如焚的夫妻據(jù)實而說,忽然目光落在黃大毛手腕上,他瞇了瞇眼仔細看了陣,再小心將他衣袖撩起。 與此同時大毛爹驚呼了聲:“許先生,這……這是什么?” 那是三枚淡淡的青色痕跡,原本隱在衣袖下只露出一小片,一眼看去似是瘢痕,但當全貌顯露,赫然是人的指印。 指印不大,肯定不是來自成年人。見狀大毛爹忙匆匆掀了被子往大毛身上看,這一看,令他渾身再度一陣顫栗。 窗外一道閃電,清清楚楚映亮了黃大毛的身體。 他因難受扯亂了身上的衣褲,敞開的衣領(lǐng)和翻卷的褲管之下,從手臂到胸膛,從胸膛到雙腿,印著深深淺淺起碼十來只手印。 誰?是誰?是誰在家里一直都有人看守著的清醒下,掐出了那么多的指?。?/br> 再仔細看,大毛爹一陣惡寒,黃大毛臉上身上所發(fā)的那些“水痘”,軌跡竟是按著這些指印走的,走出清晰一條蛇形,如蛇膽瘡,將黃大毛全身除了腰腹位置,盤得嚴嚴實實。 “黃大官人,恕老夫直言,令郎這病老夫恐怕愛莫能助,這病……著實邪得很哪……” 老郎中微顫的話音未落,原本目不轉(zhuǎn)睛直盯著自己兒子身體的大毛娘突然猛地起身,幾步跑到門前將房門用力褪開,沒等屋里人反應(yīng)過來,跌跌撞撞一頭往雷聲隆隆的屋子外沖了出去。 “他娘!”見狀大毛爹忙起身驚叫:“要下雨了!你這是要跑到哪里去?!” “林小瘋子!” “什么??” “林家小瘋子!” “……你!你去找她做什么??” 大毛娘沒回答。 轟隆隆的雷聲帶來了瓢潑大雨,不等大毛爹追出門外,大毛娘的身影已被傾瀉的雨幕吞沒進了夜色里。 突然而至的大雨很快令村口那條河再度湍急起來。 隆隆的水聲如同林寶珠耳朵里的轟鳴,她坐在河堤上,風(fēng)和水流的沖擊將她頭發(fā)吹得片片飛起,冰冷刺骨,風(fēng)幾乎將她潮濕的衣裳凍結(jié)住,她紋絲未動,只覺這樣的溫度能令自己混沌的腦子略清醒一些。 一路追著那些錦衣人直到村外兩里地,她沒再繼續(xù)。 腿疼得仿佛要脫離她身體,這樣的她哪里追得上那些四條腿的牲口,況且追上又能怎樣? 她親眼看著那些人是如何將尖叫掙扎的林大瘋子簡單如牲口般捆綁到馬上,親耳聽著那個容貌和話音都溫潤如春風(fēng)化雨般的男人,輕輕一聲吩咐,隨后那些人是如何將她那個搖搖欲墜的家,毀了個徹底。 只能任由他們遠離。 不過去向已是看得十分明了。天色已晚,又突然下起暴雨,那些人必走不遠。他們一路而行的方向是往鎮(zhèn)上,今夜只要雨不停,他們必然是留宿在鎮(zhèn)上。 只要留宿在鎮(zhèn)上—— 思忖間,她抬頭看向黑蒙蒙的天。 隱約可辨厚重的云層,重得幾乎同波濤洶涌的河面快要合成一線。 所以,只要他們留宿在鎮(zhèn)上,到了明天,甚至后天,他們應(yīng)該也是走不了。 遂晃了晃沉甸甸的頭,林寶珠搖晃著站起身,將腿上松開的破布綁了綁緊。 便正要往村子里走去,冷不防雨幕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人影漸顯,看上去頗為眼熟,不知為了什么一路跌跌撞撞朝自己方向跑來。 林寶珠見狀愣了愣。 等意識到不對,已經(jīng)來不及,剛要避開時那道人影已重重壓在了她的身上,迫使她跌倒在地,繼而,一雙冰涼的手死死按在了她的脖頸上。 “黃家嬸嬸??”一眼看清面前那張臉,林寶珠竭力掰著脖子上的手驚呼了聲。 大毛娘卻是一聽見她聲音就痛哭了起來:“林小瘋子,今兒流水席只有你一人中途離開過席位,只有你一人趁著我和我家那口子不在的時候去過大毛的屋里。我以為你是去看他,他醒來時也是這么對我說來著,可你到底趁他睡著時對他做了些什么?!阿炳那娃說的話莫非是真的?說句話啊小瘋子!你到底對我家大毛做了什么好事!讓他病成那個樣子!病成那個樣子!” 第502章 林家小瘋子 九 九. 林寶珠好一陣子沒法說話。 脖子被勒得生疼,雨中的阿毛娘哭得手里不知輕重,而林寶珠渾身被凍得僵硬,哪里掙脫得了她的桎梏。仟韆仦哾 一度險些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