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66節(jié)
來拘捕我的人是他。 要我?guī)е业脑裉与x西王母視線的人亦是他。 此時將我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的人,仍是他…… 他究竟要我怎樣…… 我望著他的眼,而他眼里紛雜的情緒令我心慌意亂。于是緊緊鉆在他懷里,緊緊地用自己的手臂纏著他的身體,我怕稍一松手他又離遠(yuǎn)了,遠(yuǎn)得無論我窮極何種方式,也再看不穿他的內(nèi)心。 隨后聽見他近乎絕望地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你不可嫁于任何人,梵天珠……你生來便不能嫁于任何人……” 生來便不能嫁于任何人…… 為什么?! 我想問他。 可是話未出口驟地聽見頭頂上響起無比凄厲一聲尖叫:“清慈??!” 這令我同他立時都松開了緊纏著對方的雙手,亦松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卻未曾料想,這一道間距,竟成了我同他從此之后永恒的分離。 在我抬頭看到屋頂上方九天玄女那張怒不可遏的臉時,我感覺自己全身似乎裂了開來。 而我腳下那顆熠熠生光的珠子卻是真正的碎裂開來了,在清慈驚飛起身朝它撲去的一剎那,在一道極亮的電光中,它啪的一聲四分五裂。 然后我看到無數(shù)道血從我身體內(nèi)綻了出來。 我很怕。 想伸手去拉那近在咫尺的清慈,卻見他一回頭縱身飛起,朝著九天玄女直飛而去,在靠近她的那瞬化身成鳳,發(fā)出長長一聲鳴叫,頃刻將周遭全部空間籠罩在了他巨大的羽翼之下。 隨后四周燃燒了起來。 熊熊青色的烈火,吞沒了他同玄女的身影,亦模糊了我的視線。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清慈。 亦是最后一次見到一只鳳凰的浴火涅槃。 我望著他身影消失前最后那瞬的痕跡,試圖牢牢記住,卻知永不可能。 被天雷打碎的元神是無法復(fù)原的,縱然復(fù)原,也將令我失去對今生所持的一切記憶。 正如當(dāng)年那個許諾聽他的曲,卻最終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的故交。 我也會將他徹底忘記,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所以我掙扎著爬起想要將那碎裂的元神拼合起來,但它在我手中再次碎了,粉碎,如塵埃般四散開來。 于是我的意識也隨之四散了開來。 倒地時,似乎有雙手抱住了我。 我看不見那是誰,因為眼睛沒有了。 然后身體也沒有了。 然后什么都沒有了。 和那頭涅槃而逝的鳳一樣,在這美麗、紛雜卻又不屬于我的世界中,消失得干干凈凈。 十四.尾聲 后來 靈山往東三千里地,有片被冰所封的世界,世人叫它昆侖圣域。 聽說那地方群山連綿起伏,山峰海拔極高,好像一把把刀子似的扎在地面上,周圍幾乎見不到平原,也看不到流動的河川。 山上終年積雪不化,因氣候極其寒冷,冷得連神仙都害怕那里的溫度,故而,亦聽說它底下埋著當(dāng)年盤古開天辟地時所誕生的那條始祖龍的遺體。龍已死去多年,但皮rou都被寒氣保存得相當(dāng)完好,它被層層萬年不化的冰川埋葬在那片山脈的最深處,天長日久,便化成一條最為壯觀、也最為偉大的龍脈。 無數(shù)年來,不知多少帝王諸侯為尋找到這條龍脈,亦為一睹真龍的容顏而費盡心機。但從未有人能得到過它,甚至見到過它。于是很多人都以為它是不存在的,同很多傳說故事里那些神秘莫測的東西一樣,卻并不知曉,它雖存在于世,但絕非世間凡人所能擁有。 因為它是屬于天的。 作為天庭十六件圣物之一,它在數(shù)萬年前已被天帝封作圣脈。而埋藏著它的那片昆侖雪域,便被稱作為圣域,由二十八星宿和八部天龍終年鎮(zhèn)守,所以,尋常人等別說是接近,就是看,也是根本就沒有那個機緣能看見的。 每每聽素和說起那個地方,我總會看著東邊方向發(fā)上一陣呆。 然后一邊想象著那一片終年冰天雪地、蒼白得令我什么也想象不出來的世界,一邊從屋子這頭滾到屋子的那頭,然后滾到素和的腳邊,抬起頭問他:“那么那頭鳳凰呢?那頭鳳凰也早已死了么?” 而每每聽我這么問,素和總是朝我淡淡一笑,隨后用他修長的手指輕拈佛珠,此后便沉默了下來,不再繼續(xù)同我述說。 因他知,只要他再說,我便會糾纏不休,糾纏著他跟我說說那昆侖圣域中的另一個主角。 比起死了幾萬年的始祖龍和寒冷的昆侖山脈,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那地方種種傳說中另一個角色。 他是一頭鳳凰。 年紀(jì)很大,是盤古開天后自女媧的補天石中孵化而出的神獸。同那頭始祖龍幾乎一般古老,但和那頭龍不同的是,他并非是壽終正寢后才被冰山所掩埋,而是在當(dāng)年,他原受天帝之命下凡相助人類,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相助,卻反而在人間大開了一場殺戒,導(dǎo)致原本所定的命運之盤全部改變。于是,他被天帝擒了回去,用五百條捆神鎖活活釘壓在那片極寒之地內(nèi),永世不得放出。 而鳳凰原本性屬火。 什么樣的火都燒他不死,什么樣的高溫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感覺。唯有嚴(yán)寒,卻是致命的,因為它根本無法在沒有溫度的世界里存活,毋論正常地生存。 所以,很多人都說它早已經(jīng)死了,活活凍死在那片沒有一絲溫度的地方,死后的魂魄仍在寒冰煉獄內(nèi)受著罪,因他至今都尚未得到天帝的寬恕。 每每聽到此類言論,我總是覺得疑惑重重。 當(dāng)年那件事我或多或少聽素和說起過一些,聽說,他原是天帝委派到人間為一名部族族長助戰(zhàn)的,因那族長是命定的王者,命運之盤將隨著他而朝前推動。但誰想,在戰(zhàn)事最激烈的時候,他卻違背了天帝的旨意,不僅沒有幫助那族長贏得戰(zhàn)爭,反而在他部族大開殺戒,并一把火幾乎屠了整座城。 這實在令我想不明白。 那鳳凰為什么要這么做?歷來,他和麒麟一樣都是仁獸,雖驍勇善戰(zhàn)但絕不會輕易大開殺戒,更不會殺不該殺的人。所以,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會令這頭鳳凰性情大變,做出連天帝的旨意都敢違背的事,以令自己從此永不得天帝寬恕呢? 每當(dāng)素和至此便沉默著不再同我繼續(xù)交談的時候,我便這樣滾來滾去地思考著,滾來滾去地由此再想到更多的一些問題。然后日滾夜?jié)L,直至有一天,興許是被我問得煩了,興許那天恰好有心情,于是那天素和終于不再回避,而是對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他說那頭鳳凰名叫清慈,是天帝同西王母的meimei有了私情后而誕出的一名私生子。 自出生起,他便被西王母所不容,于是藉由天帝派他下界為一支人類部族作戰(zhàn)的機會,她命人在那些人類間散布謠言,說清慈是妖孽所化,為敵軍所利用,專為迷惑和荼毒他們的首領(lǐng)而來。如若不信,用火將他焚燒七天七夜,便可令其顯出原形。 那些人雖開始不信,但確實也被清慈非同常人的力量所疑惑,更有些出于妒忌之心從中蠱惑煽動,終于有一天致使他們的首領(lǐng)也開始懷疑起清慈的來歷,便設(shè)計將他擒拿,一番嚴(yán)刑拷打后把他綁在火刑柱上,以西王母所贈的三昧真火將他焚燒了起來。 鳳凰原是不懼火燒的,但下到凡間時,為避免神力過大干擾人間,所以清慈被天帝封印去大半的力量,又因燒灼著的并非普通火焰,而是天庭的三昧真火,所以他被困在火刑柱上不消片刻便被燒去了人身,又在接著的幾日內(nèi)幾乎被燒毀了鳳凰的真身。 所幸,恰在火燒至第五日的時候,許是天意,一名羅漢帶著他所看守的一顆神珠路經(jīng)此地。目睹火燒鳳凰,神珠突然自行投入烈焰之中,護著那鳳凰真體,令他得以在三昧真火中茍延殘喘,勉強挨至第十夜,待那三昧真火徹底燃盡熄滅,便沖天而起,憑著一股怨怒之氣化作戾鳳,頃刻將那一整座城池?zé)酶筛蓛魞簟?/br> 自此,同那神珠有了段孽緣,雖之后便被天帝捉去撤了神職貶為瑤池的看守,而那神珠亦進入脫胎換骨的修行,始終對那神珠念念不忘。 原一個在天庭,一個在靈山,從此雖有執(zhí)念但永不得相見,卻不料千年之后,許是緣分未盡,兩人竟在西王母的瑤池中再次遇見。雖那神珠已因脫胎換骨的修行而徹底忘記了她同清慈的那一段過往,也因此而怨恨西王母將她從靈山遣至了清慈的身邊,但兩人終是再次相遇了。 卻不知這相遇是西王母逆天違命改換了兩人命盤的緣故。 明知神珠不復(fù)對清慈的記憶,而清慈卻又癡心于神珠;明知兩人有緣無分,命盤上早已注定……她仍是令神珠離開靈山留在了清慈的身邊,迫使他愛著神珠卻無法告知她,只能承受著她的恨意,遠(yuǎn)遠(yuǎn)觀望著她。 直至?xí)r間推移,神珠再次對他心動,漸生情愫,那西王母偏在此時卻又將九天玄女嫁給了他。以此換得神珠的自由之身,和他脫離瑤池后的飛黃騰達(dá)。 清慈于是妥協(xié),娶了九天玄女,并將神珠送回靈山。 卻不料最終仍是無法抵御自己的相思之苦,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往靈山邊緣悄然窺望著那顆神珠,由此,終惹怒了九天玄女,埋下彌天大禍的種子。 在又一次目睹清慈前往靈山的那天,被嫉恨啃噬了心的九天玄女趕到靈山,請來天雷,在兩人毫無防備間將神珠的元神震碎,亦因此毀了神珠的萬年修行。 驚怒之下,清慈出手重創(chuàng)了玄女。 明知自己此番所謂必逃不過天譴,便趕赴昆侖以引龍調(diào)引下看守昆侖的八部天龍,逐一斬殺,隨后盜得鎮(zhèn)在昆侖山脈內(nèi)的圣物龍骨,回靈山,在眾天兵天將趕來捉拿他之前,將龍骨放入神珠體內(nèi),保住了她剩余的修行,并重新放入金池予以封印。 自此,便束手待擒,由著匆匆趕到的天兵天將捉回天庭受審。 此后直至今日,他始終被封在昆侖圣山內(nèi),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萬劫不復(fù)。 所謂情也,孽也。 一切苦果的源頭也。 故事到此,便算是結(jié)束了。 如此一段愛恨糾葛的過往,被素和以他一貫平靜無波的話音緩緩說出,倒也確實沒有在我心中掀起多少漣漪。不過我想更多的原因,或許是因我從未見過什么是情,因而也無法想象什么叫孽。 只知這故事里所有的角色都很傻。 清慈傻,為何僅為了幾日之恩而從此對一顆神珠眷戀不忘。 神珠傻,為何路過之時要為一段跟自己修行完全無關(guān)的俗事而投身進入命運繁瑣的□□。 王母傻,為一個私生子逆天改命。 玄女傻,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毀了自己的感情,也傷了自己的修行。 只是那個羅漢……那個同素和一樣,守護著一顆神珠的羅漢,雖在這故事中,卻又仿佛是從中抽離而出的。如此遠(yuǎn)遠(yuǎn)地旁觀著一切在他眼前發(fā)生,經(jīng)過,直至終結(jié)。 卻不知他在目睹那所有的時候,心里究竟是個怎樣的想法。 于是我問素和。 他卻不再繼續(xù)說些什么。只輕輕撥動著佛珠,然后看著金池中靜靜躺著的我。 隨后對我微微一笑。似又微微嘆了一口氣。 “那么素和,我總有一天也能像那顆珠子一樣修成人形么?”后來有那么一天,我再次問他。 他點點頭:“是的?!?/br> “那樣的話,我會不會也遇到一個像清慈一樣的人?” “……不知。” “但愿不要遇到,不過,即便遇到,我也不會有同那顆珠子一樣的命運?!?/br> “為何?” “因為,無論怎樣,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我如此多年來所得的修行。” “如果真的遇到那又便如何?” “真的遇到……那,既然曾經(jīng)忘記過,不如索性忘記得徹底一些,忘得即便再見到也無法愛上他,那才好?!?/br> “阿彌陀佛……” 《引龍調(diào)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