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39節(jié)
而這個寒冷到極致的地方,被稱作昆侖圣域。 圣域萬年不化的冰層里,囚禁著一頭鳳凰。 鳳凰屬火,亦是不死不滅的神獸。 如此尊貴之物,原本離囚禁這兩個字是極為遙遠的。 卻為什么會被囚禁那種極寒的地方? 在我修行的第五百個年頭,終拗不過我執(zhí)著的好奇心,素和對我說起了那頭鳳凰的故事。 他說,那頭鳳凰的名字叫清慈。 誕生于盤古開天之初,他是天帝同西王母的meimei有了私情后而誕出的一名私生子。 在天庭,他原本擁有著極高的地位,甚至連九天玄女都是曾是他的妻子。 但有一天,為了一個女人,他落入了西王母編織已久的圈套,不僅傷害了自己新婚的妻子,甚至殺害了在昆侖守護圣物的八部天龍,只為了給那個女人挽回一線生機。 那女人和我一樣,也曾是靈山上被佛法所度化的一顆神珠。 因為多年前在那頭鳳凰落難時救過他的命,從此與他結(jié)了緣。 然,那段短暫卻也美好的緣分,卻因西王母久藏在心的恨所打亂。轉(zhuǎn)而,成了孽。 孽緣讓這兩個原本有緣無份的人懵懵懂懂走到了一起,又讓他倆在互生情愫后被硬生生拆離。 由此逼迫鳳凰在無窮的執(zhí)念中犯下了不可赦免的天規(guī)。 為了挽救被嫉恨交織的玄女打碎了元神的那顆佛珠,他打傷玄女,斬殺了八部天龍,盜取了昆侖寒冰下封印的圣物,甚至為了保護她殘余修行不被發(fā)現(xiàn),不惜引火自焚,險些將靈山化為灰燼。 可惜,在做了那么多努力后,那顆佛珠仍是死了。 后來的后來,西王母因逆天改命,遭貶。 玄女擅自動用天罰,又受了重傷,折損了萬年的修行。 而鳳凰清慈,則被五百道捆神鎖永遠地禁錮在了那個終年只有冰雪的世界,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種種萬劫不復(fù),皆因情之一字。 “為情所累,為情所困,殊不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br> 以此番話為終結(jié)的那個故事,十分簡單。 卻在素和甄平鋪直敘的淡然中,隱隱充斥著一股令人絕望的跌宕與蕭瑟。 所以我沉默了許久,才遲疑著問:“素和,什么叫為情所累,為情所困?” 他目不轉(zhuǎn)睛朝我看了片刻,然后道,“大約便是用情之深,到了作繭自縛的地步。” 作繭自縛?這絕非一個正面的詞眼。 甚至可說是一個相當(dāng)糟糕的形容。這也難怪,內(nèi)中所涉及到的每一個人都不得善終。 只不過,故事里那個羅漢……那個同素和一樣,守護著一顆神珠的羅漢,雖身處在這段故事中,卻又仿佛是從中抽離而出的。 像個無動于衷的旁觀者,由始至終冷眼觀望著一切,正如素和邊說那個故事,邊看著我時眼里那抹平靜無波的悠遠。 于是,似乎瞬間明白了些什么。 遂想了想,我問他:“那么素和,總有一天我也能像那顆珠子一樣修成人形么?” “對?!?/br> “那樣的話,我會不會也遇到一個像清慈一樣的人?” “……不知?!?/br> “但愿不要遇到。不過,即便遇到,我也不會有同那顆珠子一樣的命運?!?/br> “為何?” “因為,無論怎樣,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我如此多年來所得的修行。” “如果真的遇到,那又便會如何?” “真的遇到……”我看著他那雙讀不出任何情緒的黑色瞳孔,朝他笑了笑:“那,既然曾經(jīng)忘記過,不如索性忘記得徹底一些,忘得即便再見到也無法愛上他,那才好。” 為情所困么?怎比得過我那么多年的修行來得重要。 那個時候,我確實是這樣以為的。 帶著每一世梵天珠初初涉世時懵懂的自信和天真,我輕信著自己的謹慎和判斷。 直到又一個五百年過去。 靈山修行的第一千年,我終于修成人形的第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 那天我感受到了自出世以來最為強烈的疼痛。 所謂破繭成蝶。從一顆珠子到有了復(fù)雜的形態(tài),這種疼痛是無可避免的。 亦是最為值得的。 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手,看到了自己的腿,看到了自己踩在地板上的兩只腳。 人的腳,靈巧得能讓我踮起來原地打轉(zhuǎn),還能維持著站立的姿態(tài)。 雖然渾身依舊還劇痛無比,但一股難以言明的喜悅和興奮瞬間吞噬了我,令我完全顧不上再去鏡子前照一照我的臉,就徑直往禪房外沖了出去。 素和甄所說的脫韁野馬,形容的大抵就是我當(dāng)時的樣子。 我?guī)缀跸袷钳偭艘粯油馀?,速度之快,快得從那些輕掃禪院的小沙彌身邊經(jīng)過時,他們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動靜。 甚至我的手從他們光滑的腦門上掠過時,他們還以為是風(fēng)。 摸了摸腦勺,繼續(xù)掃地,而我經(jīng)過時衣擺帶起的飛葉,直到我跑出院門才剛剛落回了地面。 狂奔到忘乎所以導(dǎo)致的結(jié)果,最終就是迷失了方向。 靈山之大,不僅僅只是一座山,幾座寺。它是一個看似方寸,實則無限的地方。 而我所熟悉的,僅僅只是素和帶我去過的幾處地界。 所以,當(dāng)我意識到周圍的陌生時,我已在這個地方再也找不到來時的方向。 便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好在時間這東西,對于我這樣一種生物,是沒有任何局限和威脅的。 不會輕易的累,更不會有饑餓和干渴,因此只要一直不停往前走,我想無論要走多少時間,總能碰到一兩個巡山的比丘。 但隨著一次又一次夜幕降臨,我卻始終沒見到一個比丘的身影。 四周只有樹影重重,間雜著一兩聲鳥叫,從白天到夜晚,我開始漸漸感到不安。 我從未見過素和甄發(fā)怒的樣子,但隱隱有個感覺,這次怕是真的要被他責(zé)罰了。 因為我知道,作為一顆終日被妥帖供奉在禪院內(nèi)的梵天珠突然消失了那么久,會引起什么樣的軒然大波。 而以素和的本事,他斷不可能在我消失那么久后完全查不出我的所在。因此,至今他都沒能找到我的原因,想必是這地方有著連他都不知曉,亦或無法解開的結(jié)界。 正自想得焦躁時,忽然我感到眼前那條細長悠遠的路面上,隱隱有身影在晃動。 但這一發(fā)現(xiàn)并沒有讓我高興,因為它們不太對勁。 那些晃來晃去,細巧曼妙的身影,雖看不清長相,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她們是女人。 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存在,當(dāng)我剛下意識放輕腳步的時候,她們便紛紛朝我回過頭。 嘴里咯咯地笑,笑聲像銀鈴般好聽,卻叫我瞬間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緊繃了起來。 靈山是佛門圣地,除了我這個修成人形的珠子,我從沒在這里見到過一個女人,何況還是如此妖嬈的女人。 那必定不是從天宮過來參拜佛祖的神。 卻也不是妖。 在冷靜下來仔細辨別后,我意識到,她們是被以某種法術(shù)所幻化出來的東西。 佛門圣地,六根清凈執(zhí)地。光天化日之下能在這樣潔凈的地方制造出這種東西,到底會是何方神圣? 正當(dāng)我一邊琢磨,一邊小心翼翼繞開那些身影,一步一步繼續(xù)慢慢往前走時,突然前方一棵參天大樹的出現(xiàn),令那些環(huán)繞在我身邊銀鈴般此起彼伏的笑聲,兀地終止。 樹是我前所未見的巨大,仿佛頂天立地。 通體亦是我前所未見的顏色。 那是一棵渾身像被鍍了層金屬般熠熠生光的銀色菩提。 “剎大人……” 就在我直愣愣朝著那棵樹呆看時,我聽見身后有人這么輕輕地說了聲。 我想回頭去看那是誰,可是脖子不聽我的使喚,只下意識朝著那棵大樹的方向繼續(xù)往前走。 樹好亮,亮得刺眼,通體銀光閃爍,很快灼得我兩眼生生地疼。 疼得眼淚都幾乎快被逼出來時,忽然我看到樹上有個人。 盤著雙腿,高高地坐在樹冠上,那人低頭看著我。 樹的銀亮襯著他一身墨黑的衣,他像只巨大的黑色兀鷲,但臉上的笑容卻十分明媚。 明媚得幾乎讓人可以忽略他目光中那道仿佛冥府幽火般的冷。 他用那樣一雙血色的眼,由上至下朝著我緩緩審視了一圈。片刻后,輕輕拍了拍手,臉上的笑容綻得更開:“梵天珠,幾時修成人形了,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br> 第475章 青花瓷下 九十一 素和甄常會給我講一些故事。 隨著時間流逝,很多都早已記不太清,能在記憶中留得最為長遠的,除了那頭古老又悲傷的鳳凰,便還剩下一個魔。 素和甄說,盤古開天之初,有個萬年難得一見的血羅剎降世,神力堪稱卓絕。 這樣一種罕見,令當(dāng)時所有人都對他的到來心懷期望,卻也心存忐忑。 畢竟,若他心懷善,則是天地福。但若心懷惡,則,天地災(zāi)。 很可惜,因藐視三界制衡的規(guī)則和巨大的野心,那血羅剎剛一成年便選擇墮落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