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35節(jié)
直到很久都沒再感覺自己身上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出現(xiàn),我仍遲遲不敢有任何松懈。 我怕那是自己窒息太久所產生的幻覺。 否則,腦子里為什么總回蕩著燕玄如意的哭聲。 哭得好慘,聽著很難受,她為什么總是哭呢? 我以為強大如梵天珠,是永遠不可能這樣哭的。 或許是因為,人一旦力量過于弱小,便就只能靠生理上的本能來發(fā)泄。她一定在極為怨恨著吧。怨恨我竟用這樣不堪的方式,將她重新鎖入腦內。 她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 每一步的選擇,究竟誰錯誰對。 就這樣一動不動聽著,僵持著,胡思亂想著。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我感到一滴滴冰冷的水從天而降,落在我臉上和身上,以及周圍的樹葉上。 下雨了。 噼噼啪啪的水聲蓋住了腦子里的哭聲,卻令我逐漸察覺,其間隱隱還夾雜著什么聲音。 我抬了抬眼,竭力收攏起渙散的意識。 正想要去分辨那聲音來自什么,不料一雙手忽地覆蓋到了我手背上,然后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度,把我僵硬鉗制著自己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撥了開來。 是誰? 我大驚。 但徒勞睜著眼,卻什么也看不見。 強烈的不安令我果斷將手收回,用力往左掌上匆匆一抓。 重新將龍骨劍從掌心里扯出的當口,風里飄來似有若無一聲笑: “等你很久了,梵天珠?!?/br> 我揮出的劍硬生生停在半空:“素和甄?” 第472章 青花瓷下 八十八 素和寅現(xiàn)在已處于病入膏肓的狀態(tài),所以這會兒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只能是素和甄。 他的話音聽起來仿佛是篤信我會離開黃泉坊過來找他。 因此一回過神,我立刻循著話音將劍朝他指了過去。 但剛一動就遇到了阻力。 素和甄伸手按住了劍身。 他沉默著,但我能感覺到他手指游移在劍身上的力度。 過了片刻,他問我:“你還記得這把劍的來歷么?” 我將劍握了握緊,沒有回答。 他笑了笑,手往劍身上輕輕一彈,這把在燕玄如意手里能將空氣化作火墻的龍骨劍,立刻便從我手里被震飛了出去。 我急忙翻過身撲在地上四處摸索,但冷不防一陣劇痛襲來,迫使我立刻收回手緊抱住頭,僵在了原地。 幾乎痛得連趴都趴不穩(wěn),忍不住要將拳頭往腦門上砸去的時候,素和甄阻止了我。 他一手扶著我,一手將掌心按在我頭頂上,隨之一股微燙的熱流從他掌心處潺潺注入,我覺得頭疼緩解了一點。 但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這次失明的時間,比前一次長了很多。 也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徹底失去視覺。意識到這一點,我收攏起微微發(fā)顫的手指,垂著頭穩(wěn)了穩(wěn)呼吸。 “你的狀況很糟糕?!?/br> 耳邊再次傳來素和甄的話音。 仿佛自言自語,他邊說邊將手順著發(fā)頂下滑,落到我臉頰旁:“一副軀殼,兩個魂魄,一個記憶,三層時間的疊加。這身體,快要死了?!?/br> 他用的是‘死’,而不是‘垮’。 我沉默著搭住他遞來的手臂,借力從地上緩緩坐起,然后拍干凈手上的泥笑了笑:“托你的福?!?/br> 他手臂微僵。 片刻后,他用手指替我將被雨水粘在嘴角邊的碎發(fā)勾到一旁:“我只是不想眼看著你重蹈覆轍。而顯然,這也并非只是我一個人的想法。這么些天以來,你難道就從想要問問自己,那頭向來忠心耿耿追隨在你身邊的麒麟,為什么會義無反顧棄你而去么?” “是我逼走他的?!?/br> “為什么要逼走他?!?/br> 他的話音帶著明知故問的平靜。 我抬起頭,用那雙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睛鎖住他聲音的方向:“就像碧落會因了我更適合成為梵天珠,而決定抹去燕玄如意的存在。麒麟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只會認一個主人,而那個主人是燕玄如意?!?/br> “呵,自欺欺人?!?/br> “自欺欺人么?”我嗤笑,“素和甄,你我明人不說暗話。無論之前在黃泉坊引我下樓,還是現(xiàn)如今在這地方守株待兔,其實,你也是為了做出一個選擇吧。碧落選擇我,麒麟做事向來遵循規(guī)則,所以毋庸置疑他必會選擇燕玄。那么你呢?一個身體里兩個魂,你是打算選擇留下誰,又抹去誰?” 不出意料,這問題素和甄沒有立即回答。 所以深吸了一口氣,我繼續(xù)又道:“我曾給铘解過一個公式,我覺得,那個公式的答案,應該就時你的答案。” “什么樣的公式?”他不動聲色問。 “我被你帶到這個地方,勢必會影響到這個地方另一個‘我’的存在?!蔽业溃澳莻€‘我’的命很不好,甚至是慘烈的,所以,我的到來既能讓原本會早死的她繼續(xù)活著,并且,還能換來比原本好得多得命運。 但這樣一來,就意味著‘我’在這里活著的同時,未來的那個我在被改寫了的歷史中走向了另外一個命運,簡言之,就是不存在了。而那個未來的我一旦不存在,也就意味著不會再有此時活在這里的我,所以,一切回到原點,那個原點就是,如無其它任何意外發(fā)生,這具身體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迎回它原先的主人,燕玄如意。 她在擺脫早死的宿命之后,很快便能成為梵天珠。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句號,圓滿的句號。 但它是誰的皆大歡喜,又是誰的圓滿呢? 素和甄,我一直都很笨的,所以狐貍總叫我小白。所以你能不能直接點告訴我,這到底是誰的皆大歡喜,又到底是誰的圓滿?” 一口氣把話說完,由始至終,素和甄一直沉默著。 雨水令他手指變得很涼,冷冰冰碰觸在我臉上,他似乎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將我被雨水沖亂的頭發(fā)重新理順到我臉側。 隨后,就在我終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將臉移開時,他指尖忽然輕輕一劃,徑直從我臉頰移到了我耿硬的脖子上:“無論你怎么想,無論你將我的做法理解成什么樣,梵天珠,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我曾經(jīng)錯失過一次機會,我斷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fā)生第二次,如此一個圓滿,我會讓你親眼所見,你信我?!?/br> 話音未落,我已警覺出不對。 急忙想將脖子從他手掌中掙脫出來,但已來不及。他手指在我頸側按了一下。 只是輕輕的一下,我呼吸卻驟然為之一窒。 依稀聽見這當口傳來一陣翅膀拍打聲,由遠至近,似乎夾雜著一些說話的聲音。 仿佛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沒等我聽得更清楚些,下一瞬,我已完全失去了知覺。 昏厥來得如此之快。 就像突然被沉入一片看不見底的深海,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整個人似乎是虛浮著的。 周圍混沌而潮濕,空氣重得將我不斷往下壓。 然后,我開始做夢。 很奇怪的夢。我夢見自己在一間寬敞的屋子里,地上鋪著白色的磚,我渾身上下一絲不口掛,像只球一樣縮成一團,在這片潔白如玉的地面上滾來滾去。 滾到一個人的腳下后,終于不滾了。 那是一雙男人的腳。 穿著草編的鞋子,但我看不清他的樣子,視角所限,我只能看到他的腿,和飄蕩在小腿處青色的衣擺。 這是個穿著僧衣的男人。 一個和尚。 我一邊擺弄著他鞋上的系繩,一邊笑呵呵叫他小和尚。 “要叫師兄?!蹦腥说脑捯魷貪櫢蓛簦苡心托牡刂刚?。 但我依舊叫他小和尚。 “師兄?!彼偌m正。 于是我干干脆脆地叫他:“素和?!?/br> 原來是素和甄。 但我為什么會夢見他? 又為什么夢里的我,看起來是和他住在一起的? 困惑并不太久,因為我很快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是梵天珠的守護者。 守護者自然是和被守護者生活在一起,就像曾經(jīng)的铘與梵天珠。 只不過,我沒想到曾經(jīng)的梵天珠跟她的守護羅漢在一起時,竟然是這樣一種模樣。 好像渾然不知自己面對的是個異性,好像完全不知什么是羞恥,她在這年輕和尚面前若無其事展露著自己身體每一寸線條,坦然得就仿佛理所當然一般的自然。 “你……”素和甄似乎想說些什么,在我又一次撥弄他鞋子上那根系繩的時候。 但沉默了片刻,他只伸手撫了撫我頭頂?shù)陌l(fā)絲,然后彎下腰,將我的手指從他鞋繩上輕輕拉開:“該是帶你出去走走的時候了?!?/br> “什么叫走?”我繞著他腳邊滾了兩圈,抬頭問他。 他沒回答,我就繼續(xù)滾,地磚溫潤平滑,像他停留在我身上的視線。 然后我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那至少把衣裳穿上好么,梵天珠?” “什么是衣裳?” “同我身上所著的一樣?!?/br> “不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