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28節(jié)
’天羅地網(wǎng)‘。 曾經(jīng)一個叫做千面的妖怪說過,所謂天羅地網(wǎng), 那是一種能困住天地萬物的網(wǎng)。 一旦陷入這種網(wǎng)內(nèi),即便是神仙, 也插翅難飛。 我不知道狐貍怎么會得到了這種東西,并且將它做了改進,很顯然, 它同我第一次見到時很不一樣了。 那時的天羅地網(wǎng),被用來作為困住我, 困住麒麟,困住狐貍的工具。但現(xiàn)在,它成了一道連羅漢和半龍合力也無法破除的屏障。或者說, 如今的它并不再單一只是一個能完美困住東西的網(wǎng), 任何攻擊向它的力量,都會因它特殊的對空間的折疊能力, 盡數(shù)被它吸收了,包括我刺向它的那把劍,包括素和寅手里那枚由梵天珠脫胎時所化的東西,它被素和釋放出來襲擊狐貍的法力。 這是狐貍消失前留給我的最后一個保障。 他拼盡一切來到這里,冒著會同過去的他正面接觸到的危險,只為帶給我一個離開這里的機會。 可是他低估了過去的他對梵天珠的執(zhí)著,和由此生成的殘酷。 塵埃落地時,’墻‘也消失了。制造它的人已離開,它堅持不了多久。 當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后,立刻推開碧落往外沖了出去。 狐貍消失前穿的那件衣服仍在外面,大地的崩裂對這柔軟又渺小的東西破壞并不大,所以它看起來還算完整,鋪散在地上,被風吹得微微抖動,仿佛里頭還包裹著一具有生命的軀體。 所以一度我沒敢去碰它,直到很久之后,一陣大風險些將它吹走,我才急忙一把將它抱了起來。它上面還殘留著狐貍的氣味,似有若無的香,和淡淡的血腥。 這讓我在緊緊將它抱了片刻后,迅速往附近的地面上看去。 衣服附近沒有血,沒有……也沒有任何能證明狐貍曾存在過的痕跡。 緊繃的呼吸略略一緩,似乎在絕望中稍找到了一點點希望,我想他或許沒死。 先前他消失得太快,我沒來得及看清他碎裂時的樣子,但我記得第一次在這世界見到他時,他也是那么分崩離析般消失在我眼前的。 所以,也許一切并不像我想的那樣糟糕。 他這么一只千年的老妖怪,在世上安安然然地蟄伏存在了那么久,一定不會就這么輕易死去。 對吧,對吧,一定沒有死。 他只是消失了。 只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 憑著那么一丁點的希望,人似乎不再像先前那么絕望,但原本因他的到來而生成在我心底的勇氣,突然間失去了依附,再找不到半點痕跡。 我只能抱著他衣服在原地一動不動呆站著,沒有理會身后碧落腳步的逐漸靠近。 “發(fā)什么呆。”走到我身后,他站定,問我。 我咬著牙沒回應。 “你看到他寫的那句話了。天羅地網(wǎng),他用那東西附著在地門這道結界上,所做出來的東西可讓外面一定范圍內(nèi)空間扭曲。所以,你暫時沒事了,運氣夠好的話,素和寅的金身也未必能逃得過這結界?!?/br> 他平靜說著這些,仿佛在說著完全與幾無關的事,仿佛剛從這世上消失的那個人不是他自己。 我感到喉嚨里涌出一股咸腥:“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你早一點帶著我離開,他就不會消失,你為什么要故意留下來?!” 碧落沒回答,他伸手拈住我的臉,迫使我把頭抬了起來:“你哭什么,我不是還在么?!?/br> 我沒有掙脫,徑直看著他,那雙綠色眼睛同未來的他沒有任何變化,但偏偏感覺就是不一樣:“這不一樣。” “不一樣?”他笑:“你倒說說,怎么個不一樣。難道我不是他,他不是我?” “你不用跟我摳這些字眼。”我狠狠皺眉,“怎么個不一樣,你當然心知肚明。單單是你眼中的我和他眼中的我,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你憑什么把自己當成他?!?/br> “呵,你傻了是么?!?/br> “你要這么說也可以。不過總有一天,我倆再次碰見的時候,我跟你發(fā)誓,我會把這句話還給你。” 碧落的眼睛瞇了瞇:“這事不會發(fā)生?!?/br> 我正要反駁,但須臾間,我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他說過,他會讓我留在這里,直到變成真正的梵天珠。甚至為此可以去除燕玄如意的魂魄。所以我永遠也不會以小白的身份同他在未來見面,而那個未來的他,那個只把我當作我的他,亦已經(jīng)消失了。 喉嚨一陣發(fā)酸,我硬逼著眼里的淚吞了回去,然后朝他笑了笑:“他以前很厲害的,可是這次他連招架的能力都沒有。你永遠不會是他,真的?!?/br> 說完,我一把將碧落推開,想走,可是膝蓋一軟,我緊抱著狐貍的衣裳原地蹲了下來。 此時眼淚像是瘋了般從眼眶里落出,我把頭埋在衣服里,不讓自己哭出聲。 碧落再次朝我走近一步,面對著我也慢慢蹲了下來:“我知道你舍不得。相處久了,即便是條狗,突然消失也會讓人難受,不是么。習慣就好?!?/br> “你……”我氣極反笑:“你瘋了么,這么說你自己!”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收了眼里玩世不恭的笑意,目不轉睛看著我:“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的消失對你來說只能是好事?!?/br> “呵?!?/br> “你一直都認為我會介意梵天珠恢復記憶這件事,對么??墒悄沐e了,介意的只可能是未來的那個我。看到他對你的這個樣子我就有些明白,他為了你恐怕想逃避梵天珠的存在,他希望你就是你。” 又來了,關于這種梵天珠還是林寶珠,想舍誰想留誰的說法,我怒不可遏卻又無能為力。 不想聽,只能用力捂住耳朵,卻很輕易就被碧落扯了下來,他了解一個人關節(jié)的所有弱點:“但那不是我想要的。之前你說得很對,我的確不是他。因為,我怎么會放任自己變成他那種樣子。知道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存在于這個世上的時候,我是什么樣一種感受么?!?/br> 覺察到我手里的掙扎,他倏地把我手腕握緊,微笑的嘴唇說著平靜又冷漠的話:“那時候我受著傷,不得不依靠狐仙閣的陰氣滋養(yǎng)。我以為那已經(jīng)是夠糟,豈料他的出現(xiàn)卻告訴我,不,更糟糕的遠遠不止這一些,它們就在未來,在不久的將來,即將發(fā)生到我的身上?!?/br> 說到這兒,他再度迫使我抬頭看向他:“如果是你,你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我用力想要別過頭,但敵不過他手指的力量。 他笑笑,沒有強迫我回答,兀自又道:“至于你,我想我已經(jīng)很坦白地告訴過你,我只要完完整整的梵天珠?!边呎f,邊用指尖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他看著我,沒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表情,“一次又一次面對著轉世的你,仿佛一次又一次面對著一個陌生人,知不知道反反復復在紅塵中尋覓又失去的滋味是什么樣的么,寶珠。你有沒有感受過那種墜入深淵般的無力感?” 覺察到我身體一瞬間的僵硬,他將我的臉扣得更緊,貼近我耳側哂然一笑:“很多事情我無法跟你說,這讓我在面對現(xiàn)在的你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意義。正如那個雨夜,我在對你說著那些話時,從你眼里能找到的,只是不安和茫然。那個時候我便明白,當年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我必須要面對那個完完整整你,才能完完整整地去解決。 我不知道未來的我為什么要逃避這一點,我也不允許未來的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轉變,更不允許未來的自己變成他此刻這副模樣。若未來的一切真的如此令人厭惡,不如趁著還來得及,由我來親手改變它,你說是不是?!?/br> 說到這兒,碧落沒再繼續(xù),只又一次將我眼里掉出的淚抹去,綠幽幽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我:“好了,別哭了,跟我走,讓我給你一個全新的未來?!?/br> 熟悉的臉用著熟悉的表情和聲音說著這樣一句話,帶著某種蠱惑,讓我一瞬間有些恍惚。 但隨即清醒,我狠狠一揮手,這次終于從他的束縛中掙脫開來:“我不需要。” 碧落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我如同躲避瘟疫般在一得到自由后就疾步后退,沒有追過來。 帶著十足的耐心,他等到我終于因腿里的虛浮而再次站定,才不緊不慢繼續(xù)又道: “你剛才問我為什么要那么做,我可以這樣回答你,任何一種選擇,都意味著需付出一定的代價,我只是拿最小卻也最應該做出的犧牲,去換取一個對你我來說都最有利的局面。這么淺顯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么,呵,難怪他叫你小白?!?/br> “夠了!” 我不知道怎么辦,面對這樣的’狐貍‘,我既說不過他,力量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卻被他每一句話逼得喉嚨發(fā)緊,本已在崩潰邊緣的情緒已無法隱忍,只能靠一聲尖叫打斷他并宣泄出我的怒氣:“我不需要什么全新的未來,不需要什么最有利的局面,我只要你把那個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陪伴在我身邊,替我遮風擋雨,即便我再怎么拖累他也不會嫌棄我沒用的那個他還給我!還給我!” “寶珠,”我近乎歇斯底里的樣子,令他眼里閃過一絲復雜,卻是稍縱即逝:“未來的那個我已經(jīng)不存在,你也必須放下對你來說的那段過去。記住,我就是我,無論過去的,現(xiàn)在的,還是未來的。只是早一些時間回到我身邊,對你來說,這很難接受么?” 我看著他。 突然那股滔天洶涌的怒意不翼而飛。 我前所未有地冷靜,安靜看著他,如由始至終他那樣看著我。 然后我輕輕笑了一聲:“阿落,你活了幾千年或許上萬年都無法認可未來的這個我,憑什么認為我區(qū)區(qū)一個凡人,就能有那樣的意識和胸懷來接受站在我面前的這樣一個你?” 第466章 青花瓷下 八十二 身體和心理的雙重衰竭, 在我對碧落用盡全力說出那句話后,無聲且突然地把我吞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里,我做了很多夢, 夢里看到很多人, 他們像電影的蒙太奇鏡頭,不斷在我眼前閃現(xiàn)又消失,模糊的臉對著我模模糊糊說著什么,但我一句也聽不清楚。 這些夢讓我疲憊至極, 所以到后來, 我連試圖看清楚它們的力氣也一并失去。 唯一有感覺的是在很久之后,有人抱起了我,但我分不清那感覺究竟來自夢里還是現(xiàn)實。 懷抱的感覺很熟悉, 是狐貍。 他抱著我一邊走, 一邊說著什么, 可是我依然一句也聽不清。 只忽然想起了初遇狐貍時的情景。他在我家店門口, 就像只大狗一樣趴在地上, 仿佛餓得快要死過去, 卻在一口咬下我做的點心后,像被玷污了一樣絕望又傲嬌地問我:大姐, 你想殺了世紀末最后一只會說話的狐貍嗎 最后, 一切終于都靜止了, 無論是被狐貍抱著的感覺,還是眼前那些錯綜復雜畫面。 一切凝固在狐貍消失時的一剎那,特別清晰, 那瞬間我突然頭痛欲裂。 我想叫他,想抓住他,可是身體和嗓子都用不出力。 眼睜睜看著他身影隨風而散的時候,我見到他身后站著一個人。 一身紅衣,臉色像具尸體一樣蒼白的男人。 他吐著煙圈,對我說道,“去跟他說,我給他三天時間。三天后,或者說出那顆心臟的下落,或者你和他其中的一個將會生不如死?!?/br> 被一碗涼水潑得驚醒過來時,我腦子里仍還清晰回蕩著那晚紅老板對我說的這番話。 拿水潑我的是碧落。 他端著空碗坐在我邊上,似笑非笑看著我,微彎的眼睛比天上的新月更加迷人。 我怔怔看著這雙眼睛。 醒得太突兀,所以腦子里很久都是一片空白,直到硬生生把狐貍跟眼前這個人區(qū)別開來,我才用力皺了皺眉,問他,“為什么要潑我?” “你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叫不醒拍不醒,所以我想,如果拿水也潑不醒你,我就得把你扔河里清醒去了。” 一天一夜。這么說,離紅老板給出的時限,約莫剩下不到兩天。 然后紅老板會來討回他所想要的答復,或者讓我和碧落其中一個人生不如死。我知道碧落一定不會把心臟的下落告訴紅老板,無論他知曉與否,既然狐貍不打算說,他肯定也不會這么做。那么剩下的選擇只有一個,就是我跟他之間誰會生不如死。 但現(xiàn)在琢磨這些已經(jīng)毫無意義。想到這兒,我注視著面前那雙碧綠的眸子,自嘲一笑。 沒了狐貍,不就是生不如死么。 不知碧落是否從我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他見我笑,便也輕笑了聲。 隨后漫不經(jīng)心將碗扔到一邊,說了句:“蠢?!?/br> “是的,是蠢。不然那會兒我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帶我離開他身邊?!?/br> 我指的是墳地那兒,他把我拖離了狐貍。 如果能知道后來會發(fā)生的一切,那我死也不會讓他帶我走。但我的話只換來碧落再一聲不冷不熱的嗤笑:“說什么也不會?你的能耐如果能有你說大話那么厲害,何至于落到這個地步。” 說完,他有意往我肩膀上輕輕一拍,隨著股錐心的痛,我兩眼一陣發(fā)黑。 突然心臟和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咔的聲裂了,我咬著牙僵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因為眼里有水花在迅速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