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25節(jié)
所以我猜,答案應該是‘見不到’。 如果我在這兒把命交給碧落,未來就不會存在我,而碧落用我的命得到了他想要的梵天珠,那未來同狐貍在一起的,必定就是那個擁有著不死不滅之軀的梵天珠。 誠然,那個梵天珠是我,因為我是她的轉(zhuǎn)世。 那個可悲的、不帶有任何她過去的記憶、卻偏被她的過去牢牢給抓住不放的轉(zhuǎn)世。 既然這樣,那么我到底這一輩子存在的意義在哪里?我又到底算是個什么東西。 一個承載了她靈魂的過渡用的工具么? 突然想起铘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他說他是梵天珠的一件工具。呵,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是誰能甘心自己從一出生起就成為一件工具? 本來生老病死就已是一種苦難,當發(fā)現(xiàn)自己受著這樣一份罪茍活的一輩子,卻竟還不屬于自己,那更是何其的可悲。 遂在一陣沉默過后,我抬起頭問他:“如意的命也在這身體里,你為什么不借用她的?!?/br> 碧落沒有立即回答。 他打量著我,似乎比起回答,他更有興趣看我強壓下來的鎮(zhèn)定。好在不久便又重新開口,只是話鋒突轉(zhuǎn),他反問我:“那一個我,他有沒有告訴過你,在這個地方他為什么要帶著那張面具?” 我愣。這問題也是我想知道的,所以我立即搖了搖頭:“是為了什么?” “同一段時間里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相同的人,如果他不帶著那張鬼面,那么當他同我面對面的一剎那,他便會被時間所吞噬。而你也一樣,寶珠,現(xiàn)在你可明白了?” 說完,他意味深長看著我。我知道他這目光代表著什么。 是的,我也一樣。 我與燕玄如意;他與狐貍;素和甄與素和寅,我們都是一樣的。 歷史容不下不同時空領(lǐng)域里的同一個人,同時在同一段時間里存在。素和甄已經(jīng)受到了由此帶來的連鎖波及,狐貍用他的妖法能將此暫時避讓開來,我則即將在劫難逃。 面部表情由此變得僵硬,我知道碧落在觀察著我,但我著實做不到原先的淡定。 “所以,但凡你沒法在那之前離開這不屬于你的地方,你的死即便不假手于素和甄,也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局。也所以……” 類似的話我都從素和寅那兒聽到過,但這層事實化作碧落口中徐徐道來的每一個字,都令我腦子里嗡嗡作響。 因此當他頓住話音時,我下意識問他:“也所以什么?” 他笑望著我:“也所以,你是不是應該慶幸,好在現(xiàn)今我相中的那一個是你?!?/br> 相中? 我看著眼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想怒,偏偏卻氣得發(fā)笑。 “你笑什么?!北搪湟娢倚?,倒也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問著我,姿態(tài)始終如一的好看。 “說白了仍是一個死,況且你把我說得像件被挑選的物品,難道還要我對你感恩戴德么?” 他聽完也笑了,仿佛真的認同了我的這番道理,只是一開口,仍是露了原形:“其一,你們兩道魂,我剛好相中了你,所以可令你不至于在這個地方煙消云散。其二,我可以對你承諾,若干年后,我將還你一副遠比你這rou身金貴得多的不滅之身。因此你看,這筆賬對你來說是否相當?shù)膭澦?,而你是否應該對我感恩戴德??/br> “似乎,確實劃算?!?/br> “你瞧,你總算還不是太笨的,”仿佛一種欣慰,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倒好似讓我瞧見了當年那個只認金銀不認人的梵天珠?!?/br> 又是梵天珠。 “那么如意呢?你相中了我,那么她的魂魄會怎么樣。” “自然另有用處?!?/br> “是了,我忘了你還需用她對付素和甄?!?/br> “即便不為了素和,她也得消失。一副軀體里只能存在一個魂魄,既然我留了你的,她的自然就不能繼續(xù)存在?!?/br> “所以我和如意,兩個都得死。” “不盡然?!彼粗?,讀著我眼里的表情,輕描淡寫說道:“那不叫死,是我選了你成為真正的那個梵天珠,所以,你或許可以稱之為置死地而后生?!?/br> 話音剛落,我突然揚手朝他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有些意外,但并沒在眼神中表現(xiàn)出來:“為什么生氣?!?/br> 他以為我在生氣。 我朝他笑笑:“我沒有生氣,先生,我只是要你記住,我現(xiàn)在打你的每一下,都是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你見到我的時候不會太過尷尬?!?/br> “是么。”他目光忽閃:“為什么會尷尬,給個解釋。” “沒有解釋?!蔽姨Я颂ь^。 忽然對狐貍有些生氣??墒怯趾孟癫粦撘源藢λ鷼?。 畢竟拿幾百年前的他去擠兌未來的他,這跟他們抓著梵天珠對我指點江山似乎沒什么區(qū)別。那么一想,好像思維有那么點兒分裂,我感到隱隱有些頭痛。 碧落和狐貍,歸根到底是同一個人。陳年的老賬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擺在我面前,此時終于嘗到有點接受不了的滋味。 有機會是否真的要同他清算一下,等我和他都能平安回去之后。 是的,一起回去之后。 想到這兒,我看向沉默望著我的碧落,突兀對他道:“不過,有個問題不知先生是否能明白告訴我?!?/br> “你說?!?/br> “既然連你都因為我跟如意在你眼中的差別,而‘相中’了我,那么你憑什么要漠視我和她在這世上存在的意義和獨立性?你明明知道我們是獨立而不同的,難道不是嗎?” 轉(zhuǎn)世又如何,我們?yōu)槭裁匆獮樽约阂呀?jīng)逝去的過去,而背負那些早已經(jīng)斷開的命運。 梵天珠當年自己割舍了一切,選擇一個白紙一張的重新開始。現(xiàn)如今,無論我還是如意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運,試問誰有權(quán)利抹殺了我們現(xiàn)有的一切,包括記憶,包括生命? 除了我們自己,沒人能這么做。 所以問完,我就徑直看著碧落,一動不動等著他開口。 不出意料,他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和狐貍的習慣一樣,他眉梢輕挑,眼里一派意味不明,似乎在安靜斟酌著能繞開這話題的詞匯。所以我沒等多久,便又挺直了脖子,繼續(xù)對他說道:“無論說得多漂亮,對你來說,我們都只是某個人能還魂過來的棋子。有用的留下,無用的則丟棄,很現(xiàn)實,因為你只做你覺得最正確的選擇?!闭f到這兒,眉頭微皺,我看了看他:“不過這無可厚非,因為妖怪都很現(xiàn)實,而認識你這么些年,你也始終在提醒我這一點。所以這就讓我有那么一點困惑,而這困惑從你這兒是得不到解答的,因此,我得讓你的未來親口來告訴我。” 說完我轉(zhuǎn)過身,但沒等邁步,碧落的身影已擋在了我面前:“你的困惑是什么。” 我看看他,有那么片刻不太想說話。 但經(jīng)不住他此時跟狐貍一模一樣的眼神,所以遲疑片刻,我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幾百年的時光,究竟是如何讓你變成了現(xiàn)在的他?!?/br> 第462章 青花瓷下 七十八 說完,我繞開碧落往回走去。 不畏懼把后背留給他, 但也知道他絕不會像狐貍那樣對待我。我必須回到狐貍身邊。 出乎意料, 碧落沒有阻止我。 后背能感應到他的目光, 但他沒有阻擋我前進的步伐, 只不緊不慢跟在我身后, 似乎是篤信我這一瘸一拐的姿態(tài)走不多遠, 也掀不了天。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我就這樣回到狐貍身邊,究竟能有什么作用?碧落如果有心要將他剛才的話付諸實行, 我根本就無法阻止。想著, 原先近乎急迫的腳步不由放慢,我下意識回頭朝身后那人看看。 突然有些狐疑, 他現(xiàn)在的放任究竟揣著怎樣的目的。 但夜色里他面容模糊。 而就這么一回頭的功夫,肩膀一震, 毫無防備間我被一道突兀而來的堅硬擋住了去路。 我愣了愣。 肩膀隨之而來一股劇痛,我閉了閉眼睛,把那頭冷酷剝奪了我原本已被治愈好了的身體的麒麟, 壓在心里頭默默罵了第一千遍。 他憑什么認為痛覺要比治愈強,即便那治愈只是表面的。現(xiàn)在托他的福, 我就像一只碰不起的瓷器人,隨便一點撞擊就能讓我冷汗淋漓。所以一度幾乎忘了剛才身體所接觸到的異樣,直至肩膀上那股碎裂的痛慢慢減緩下來, 我才打起精神往前看去。 很意外, 前面什么都沒有,可是剛才分明像是撞到了一堵墻。 想了想, 我伸手往前一探,面前還真的有道墻。 風能透過它吹進來,但我穿越不出去。它無形無狀,伸直了手臂往上摸不到頂,左右摸不到邊緣,估算不出它究竟有多大幅度,應是一種結(jié)界,但跟曾經(jīng)狐貍用來保護我的那種結(jié)界不同,它很堅硬。 正當我匆匆摸著這道透明墻一路往邊上疾走時,聽見身后傳來輕輕一聲嗤笑。 我當即站定腳步,不再漫無邊際地亂闖。 “你這是什么意思?!被剡^頭,我皺緊了眉問身后那男人。 “我說過我是來帶你走的?!?/br> 我用力朝著面前那道透明墻體拍了一把。 沒有浪費口舌同他繼續(xù)說些什么,我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同他爭,唯有一動不動朝來時的方向安靜看著,仿佛能從這夜色的氤氳中辨別出狐貍的身影。 可惜距離那么遠,我又不是千里眼。 所以并不費事就察覺出我的心思,身后那人再次發(fā)出輕輕一聲嗤笑。 他大約已看夠了他播種在我身上的無可奈何,而我也對眼前的蒼茫不再抱有任何期望。只能將貼在透明墻上的手慢慢握緊,正準備轉(zhuǎn)身,卻冷不防肩膀突地一顫。 我看到狐貍所躺位置的那個方向,由遠至近過來了一輛馬車。 黑色車身黑色的馬,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唯有車窗兩旁懸著的燈籠幽幽亮著,勾勒著那輛車簡單但并不粗糙的輪廓。 似乎是普普通通一輛夜里過往的車輛,可是車上那名駕車者卻絕不普通,甚至是令我驚詫的,因為沒有哪名車夫能有資格穿這一身三品官員才能穿的蟒衣。 一絲不茍的玄色蟒衣,同樣一絲不茍的玄色官帽下,壓著一頭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銀發(fā)。 他是近來常能在素和家見到的那位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晚亭。 可是陸晚亭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 而由他兼任車夫之職所護送的,又會是誰? 他們一路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失去意識的狐貍? 這三個問題剛從我腦子里閃過,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他們一路過來的方向,我忙拔腿想躲,可是碧落一伸手按住了我。 剛才還離得那么遠,這會兒已近在咫尺,他無視我的目光徑直看著那輛車,好整以暇。 他似乎知道這輛車會來。 所以,我面前這道墻或許并不是為了阻擋我,而其實是為了這輛車的到來所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