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22節(jié)
即便會變老,又怎樣,到時候我大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抱著同他的一切記憶直到死的那一天。除此之外,沒人有權利介入和干涉我的生命和生活,沒有任何人或者妖或者神。 所以頭重新抬了起來,我看向铘那雙清冷似水的眼睛:“承受得住還是承受不住,總得有那個命捱到那一天才會知道,不是么。所以在到那天之前,我必須活著?!?/br> “活在這里一樣是活著?!?/br> “一樣?齊先生,要我解個公式給你看么?” 見他挑眉不語,我迅速伸出一根手指,往下說道:“我被你們留在這里,對,你的確可以讓我活著,比這身體的主人好得多的命運,拜你所賜?!钡诙种干斐觯骸暗以谶@里活著的同時,未來的那個我在改變的歷史中卻走向了另外一個命運,簡言之,不存在了?!钡谌种干斐觯骸岸莻€未來的我一旦不存在,也就意味著不會再有此時活在這里的我。你看我分析得對不對,齊先生?沒有未來的我怎會有此時的我,所以一切回到原點,”第四根手指伸出,我指向自己:“原點就是,這具身體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迎回它原先的主人,燕玄如意。她在擺脫死與素和甄的宿命之后,很快便能帶給你你所想要的那個‘她’,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句號圓滿完成。”第五根手指伸出:“所以我說得對不對,齊先生?借著讓我活下去的名義把我留在這里,其實就是殺死我。因為你所需要留下的那個人,活著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你所一直期望能夠完完整整復活過來的那個‘我’。所以,” 說到這兒頓了頓,我握緊了那五根手指看向铘。 他了然,不動聲色回望著我:“所以無論怎樣你也不會愿意留下來的,是么?!?/br> “沒人傻到會乖乖坐等自己受死?!?/br> “所以,當個影子也在所不惜?” 我一呆。 再次被掐到自己的七寸,我喉嚨一陣緊澀。 這平日里看起來多么寡言木訥的一個人,竟又一次于輕描淡寫中,把滔滔不絕后的我問得無言以對。 沒錯。沒有梵天珠的記憶,我就永遠不是真正的梵天珠,這是個殘酷的現(xiàn)實。 無論狐貍怎么跟著我,怎么照顧我,無非只因為我是梵天珠的轉世。 從前有多愛梵天珠,他現(xiàn)如今才會對我有多好,所以,相處至今,無論他對我說過什么,做過什么,我對他永遠都有著患得患失的矯情。 直至他后來給了我那么一點點信心。 他說,生生世世,他只得我這一人。 那一刻我?guī)缀跸嘈盼覍λ麃碚f已是脫離了梵天珠的存在。 可是,就這么一點信心,現(xiàn)在如此簡單就被撲滅了。因為那道被我有意或者無意中忽略了很久的問題,此刻又一次被铘擺了出來,掰開揉碎,放到我面前,讓那股被時間壓制了不知多少個年頭的氣味慢慢散發(fā)出來,仿佛□□一樣的氣味。 聞得我心里一陣發(fā)慌,我下意識看向狐貍。 不知為什么,他站在一旁始終沒有吭聲。是覺得沒必要說,還是沒什么可說? 他帶著面具,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于是心里更慌,慌到連他手心的溫度都好像感覺不到。一時腿軟,幾乎跌倒,所幸他突然腳步往前,用他后背擋住了我險些倒地的狼狽。 卻依舊沉默。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不是沒必要說,也不是沒什么可說。而是不能說。 這些東西他無法替我做出回應,無論他想說什么,怎么說,他都無權替我做出決定。 所以當察覺他再次將我手握緊,我想了想,慢慢把手抽離了出來。 然后抬起頭,我看向前方,朝那不動聲色等著我回應的男人笑了笑:“我不會當影子,因為很快我就將恢復記憶,無論是我,還是我身體里那另一道魂魄,總有一個會變回那個真正的‘我’。這是否如你所愿,齊先生?” 問完,見他清冷的目光里慢慢透出一點異樣,我繼續(xù)往下說道:“可是接著會怎樣,那個被你們親手所改寫的未來,它到底會是什么樣子,我不知道神通廣大的齊先生有沒有窺見過。而我卻是看得很清楚,很明白,所以,需要讓我來告訴你么,齊先生?” 他嘴唇輕輕一動,但沒有吭聲,似在默示我繼續(xù)說下去。 “那個未來里沒有你了,齊先生?!?/br> “什么意思?!彼麊?,嗓音清淡,飄在風里有些啞。 “如果說,現(xiàn)在的你對我還有那么一點用處,等到了我完全恢復自己記憶的時候,你連存在的必要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當我恢復了我曾經能降服你的力量,我還需要你做什么。你跟那件鎖了你幾百幾千年的東西,我統(tǒng)統(tǒng)都不需要了?!?/br> “你說,我對你來講只是個‘用處’?!?/br> “不是對我,是對你所認可的那個‘我’來講。”我認真地反駁。 他目光終于有些閃爍:“林寶珠,不要亂說話?!?/br> “正如你反復強調的,我恢復了記憶,對你來說才有意義。所以對我來說也一樣,你對我有‘用處’,你的存在才有意義。你與我之間就是這么簡簡單單,實實在在。所以齊先生,所謂影子,我也只是對你而言的影子,你一直把我看作是某個人的影子,又憑什么介入我的生活對我的人生橫加干涉。而,即便撇開我,你又知曉燕玄如意的記憶是怎樣的么?她縱然是眼看著自己在窯爐里化為灰燼,心心念念的也只是素和甄。瞧,無論哪一個轉世,你根本是連影子都不如。所以你說,該離開的那個人是不是你?這一場光怪陸離的游戲里你就是個……” 就是個什么?狐貍沒讓我繼續(xù)說下去。 最初只是刻意,后來變成了口無遮攔的隨意。 狐貍轉身一把按住了我的嘴,把后面那些即將沖口而出的字句掐滅在他掌心里。 因此錯過了铘的舉動。 那個始終平靜站在對面的男人,突然間身子一躍而起,面無表情朝狐貍襲了過來。 第459章 青花瓷下 七十五 登時狂風呼嘯, 飛卷的沙礫遮天蔽月,環(huán)繞男人周身迸發(fā)出灼灼磷火。 铘用了麒麟真身,力量沒有絲毫保留,存了心是要狐貍的命。 見狀我忙狠推了狐貍一把, 嘴匆匆在他掌心里掙扎出一句:“小心!” 不知道他聽見沒,那么短暫一點時間,我無法想象他該如何避開铘這一下突然而來的狠辣襲擊。 速度太快, 力道太猛,夾卷著以往從未見過的陰狠蕭殺, 排山倒海般囂張。 這股力量的到來讓我一瞬有些后悔。 是否剛才我所說一切是有些考慮欠妥?我沒料到那些話會激起他如此巨大的反應。 當他撼動這股力量如君臨天下,蕓蕓眾生在他面前, 便仿佛螻蟻般被困在一片海嘯當頂?shù)臉淙~上, 除了恐懼和窒息, 再感覺不到其它。不知是否因此也懾住了狐貍的身形,他不躲也不避,只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擋在我面前。 仿佛是打算束手待斃, 但須臾間, 他突然將手里那顆骷髏一把握碎,緊跟著吹出一口氣,往那碎裂骷髏內一沖而出的黑氣上迅速噴去。 隨即就聽轟然一聲巨響, 地面猛地震蕩起來,隱約可辨從地底下飛旋而出一團團像是旋風般的東西,在铘席卷而來的煞氣中橫沖直撞,轉瞬好似礁石沖破了海面, 將铘所帶來的蕭殺驟然瓦解。 勢均力敵的兩個人,過招不需要太多招數(shù),一擊致命就可。 塵埃落地,法力抗衡而出的漩渦中心一個站一個坐,輸贏立分。 站著的那個是狐貍,坐著的是麒麟。 戰(zhàn)場中心轟轟烈烈一片狼藉,我站在離他們不太遠的地方,被來自他倆的結界護著,身上連點灰塵都沒有沾到。緊張時沒注意到這點,塵埃落定后又失去了關注的必要。 我定定看著戰(zhàn)場中心那兩個如雕塑般沉寂著的男人。 這場迅速開始又迅速結束的較量,無論誰輸誰贏,都是讓人無法開懷得了的。 所以屏息止氣在原地朝他倆呆看了半晌,我竟不知當下應該立刻朝誰這邊走去才對。 最終隨了內心往狐貍身邊挪動步子時,铘忽然抬起頭,目不轉睛看著我,微微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蔽野櫭?,停下腳步看向他,遂發(fā)覺他嘴角和胸膛上全是血。 “你傻不傻,林寶珠?!彼χ鴮ξ艺f,用著鮮少舍得使用的表情,“從沒有人說過你的命比塵埃都不如。而已在歷史中死去的一切,也不會隨記憶的蘇醒便能徹底復活。歸根究底,我只是想要你做回完整的你,僅此而已。你說我將你當作梵天珠的影子,可你有沒有想過,無論多少次輪回總會在嬉笑中向我走來的你,我得用多少時間,才能適應你在現(xiàn)今這一世里全然的改變?只是若你非要執(zhí)意守著眼下這一些,我也無話可說,我本就該是無條件聽命于你的一件工具。所以,你要我離開,我就離開,此后你倆與素和甄之間的恩怨,我不會再管?!?/br> 說完,他慢慢站起身,沒再朝我和狐貍看上一眼,轉身往他來時的方向緩步走去。 我在他身后怔怔看著他背影。 他半身不著寸縷,身上都是傷,他很累。 他又累又傷仍在到處尋找我的下落,他跟狐貍一樣都愛著梵天珠。 只是以往他不求得到,因為他能一直守護。如今我?guī)拙湓捘ǖ袅怂囊磺?,他失了冷靜。 打蛇打七寸。從此再也無法留在梵天珠的身邊,就是铘的七寸。 勢均力敵的兩個人,輸?shù)目偸亲钕仁Я死潇o的那一個。 我對狐貍有樣學樣,我是罪人,因為在對他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我一面用盡所能去維護狐貍,一面想起那幾次铘吻我,我其實并非完全沒有過觸動。 人心都是rou長,一些東西他從不說,不代表我從沒在他眼神和行為里窺見過他的心思。 自他出現(xiàn)后,那番不多也不少的歲月陪伴,過去年紀尚輕時不懂,現(xiàn)在仍說不懂,未免矯情。 所以他離開那瞬所說的話,帶給我的情緒,直白到無法受我思維的控制。 甚至由此恍惚想起,曾在過去的某一天,他也對我說過這樣相類似的一句話。 他說,我成全你,此后你與他之間的任何一切,我不會再管。 然后他走了,頭也不回,正如狐貍所說,走得無牽無掛。 我為了狐貍,把這個梵天珠最忠實的守護者傷得體無完膚。 而梵天珠的記憶在我的大腦里,用疼痛將我折磨得五內俱焚,且宣泄不出一點情緒。 報應。 突然心酸得難以名狀,我抓了抓胸前的衣領,追著前方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下意識又看了過去。 沒再見到铘,卻只聽見狐貍在一旁輕輕笑了聲。 “你為什么也要對我笑,難道我真的很好笑?”我皺緊眉問他。 他笑著搖搖頭,目光隱匿在面具背后,只留嘴唇勾著一道弧度,慢慢對我說出五個字:“因為吃醋了?!?/br> 我一愣。 想笑臉卻僵硬。 轉瞬發(fā)現(xiàn)他肩膀處滑下的血跡,心一慌,忙三步并作兩步朝他跑去。 雖然在同铘的對戰(zhàn)中是他勝出,但我心知肚明,這輸贏定得并不容易。我的話可能對铘起了一定的作用,但要說可以借此削減他的力量,那無疑是癡人說夢,最多只是點心理干擾而已。所以一發(fā)覺狐貍那原本站得挺拔的身影微微有些搖晃,我忙到他面前,借著抱他的舉動用自己身體做了他的支撐。 他不想倒地,我就幫他站著。只是手輕輕在他身上游移,我想知道铘的力量在狐貍那番看似不動聲色的姿態(tài)中,究竟對他暗中造成了多少傷害。 “又在占我便宜?”頭頂傳來狐貍的話音,透著血腥味和云淡風輕的戲謔。 我將他抱了抱緊,抬頭朝他笑笑:“你當我跟你一樣禽獸么。我現(xiàn)在只有你了,我得小心點把你看護好,免得一不小心你又不見了,我都不知道上哪兒能再把你找回來。” “嗯,原來是因為這個。”他話音清淡,面具后的目光微有些閃爍。 我便再將他抱得更緊一些:“你要不要緊。” “沒事。你已經把他氣得半死,剩下那半條命怎么跟我斗。” “你說話正經點會難受是么?” 他笑笑:“正經點就是三個字,我沒事?!?/br> “你不要騙我就好。” 狐貍帶著面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所以無論他說什么,我總覺無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