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02節(jié)
才兩三天沒見,他竟然已瘦弱成這樣,難道他真的已經(jīng)時日不多……想到這里,不由自主朝他臉上看去,剛好撞見他望向我的眼。真奇怪,縱然已這么衰弱,他眼睛依舊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干干凈凈,剔透清亮。 遂定定朝他看了片刻。見狀他嘴角輕輕一揚,有些異樣地朝我笑了笑:“阿甄囚禁著你,所以你逃了出來,是么?!?/br> 我沒搖頭也沒點頭。 他于是再次輕輕一笑:“他以為用那方法可以約束于你,所以始終不愿意相信我對他的否定?!闭f完,見我仍保持沉默,他將我手指慢慢握牢:“跟我回去吧。” “寅大哥一點都不好奇我到底是怎么逃出燕歸樓,又是怎么將那棟樓弄得天翻地覆的么?” “若你愿說,我便愿聽?!?/br> “如果我不愿跟你回去呢?” 問完,見素和寅久久沒有回答,我以為是自己的話觸怒了他。 但當(dāng)我小心朝他臉上看去時,卻見他一雙眼徑直看著前方,神情空洞,仿佛突然間入了定。 于是試探著叫了他一聲:“寅大哥?” 而他依舊沒有回應(yīng),甚至連佛珠從他手掌里滑落,也似乎沒有絲毫覺察。 這異樣讓我一陣不安。 遂俯身想去替他將佛珠拾起,但見光芒從佛珠上消失后,通體的艷紅令我微微一怔。 很眼熟,它同陸晚庭托我交給素和寅的那枚珠子一模一樣。 那枚珠子沒來得及交給素和寅我就被狐貍帶出了素和山莊,之后,我沒怎么留意,它似乎和《萬彩集》一樣在我和狐貍所藏身的那個洞里消失了。 若說是被狐貍順手一并帶走的話,那這會兒為什么它卻會出現(xiàn)在素和寅的手里? 疑云重生時,我剛要碰觸到那枚珠子的手被一片衣袖輕輕擋住。 “別碰?!彼睾鸵K于醒轉(zhuǎn),先我一步將佛珠拾起。 握進(jìn)掌心后,他疲憊之極,抬頭看著我深深吸了口氣:“我剛才又失神了是么?!?/br> “你沒事吧?” “近來時常會這樣。有時不知自己先前做過些什么,有時會在一瞬間忘記很多東西。呵,除此之外倒也并無不妥。” “是因為你病的緣故么?” “或許吧?!辈恢獮槭裁?,當(dāng)聽我提到他身上的病,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清冷。就連嘴角總洋溢著的那道微笑也沉寂下來,他兀自靠向樹身,一邊若有所思看著我,一邊又陷入一陣令我不安的沉默。 “既然病成這樣了,為什么還要出來找我?!庇谑遣挥勺灾鞔蚱七@靜默道。 他淡淡一笑:“若不知你身在何處,會是比病更為糟糕的一件事?!?/br> “他知道你離開山莊了么?”素和寅言語中的直白令我迅速轉(zhuǎn)開話頭。 “你說阿甄?” “是的?!?/br> “或許?!?/br> “他會氣瘋的?!?/br> “或許吧。” “所以我更不能回素和山莊了,寅大哥。我怕一旦他見到我,就不止是把我囚禁入燕歸樓那么簡單?!?/br> “所以今后你同我在一起便是。” 淡淡一句話,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所以我只能沉默以對。 他見狀哂然一笑:“這句話原本早就該說,現(xiàn)在雖遲,但總好過至死從未說出口?!边呎f,他邊目不轉(zhuǎn)睛望著我。目光清朗,不知是否由此讓人錯覺,他說話時的氣息似乎也比先前穩(wěn)健了一些。因而攜帶出一份不容置疑,讓我那只被他握緊在掌心的手一陣僵硬:“所以,今后你同我在一起便是,如意?!?/br> “呵……寅大哥怕是病得有些糊涂了?!?/br> “不妨再糊涂片刻可好?” 話音剛落,他拉著我手往他方向輕輕一扯。 看似微弱的力度,不知怎的竟讓我一個踉蹌,徑直朝他身上跌了過去。 忙想穩(wěn)住身形時,膝蓋里一軟,徹底剝奪了我所有反抗的可能性。于是就像只被抽掉了線的木偶,我一下子跌進(jìn)他懷里,此后再也站不起來,因為他只是往我肩膀上輕輕一拍,就讓我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就只能任由他將我緊抱著,直至他伸手將我的臉抬起,我用盡所有的慍怒看向他。 隨后立即將臉使勁扭開,但這同時,我卻突地吃了一驚。 因為發(fā)覺自己臉上什么也沒有。 明明他手指正緊扣在我臉上,可是我感覺不到他手指的輪廓,以及指尖上冰冷如霜的溫度。 而負(fù)擔(dān)著我身體重量的,竟也不是他身體。 他身體仿若一道空氣,輕輕一碰就能從中穿透過去。 所以剛才我跌倒那瞬,承載了我力量的根本不是素和寅那道單薄如紙的身體,而是他身后那棵堅硬挺拔的樹。 樹身被我重量撲得微顫,仿佛在嘲笑我此時的狼狽和驚詫。 正當(dāng)我匆匆站起身再往素和寅坐的地方看去時,隨著突如其來一陣馬蹄,素和甄的話音從我身后冷冷傳了過來:“你在做什么,娘子?” 我一驚。 不是因了素和甄的突然出現(xiàn),而是我面前這棵樹下空空蕩蕩,根本沒有絲毫素和寅存在過的痕跡。 既然樹下什么都沒有,那剛才同我說話,并清清楚楚用他冰冷手指握著我的那個人,又究竟是什么。 想到這里時,猛聽見身后馬蹄聲已近在咫尺,我急忙撒腿就跑。 一鼓作氣想往前方密林里沖,然而沒跑幾步,就見以前一團(tuán)黑影掠過,我沒來得及手腳,一頭朝那橫躍在我面前的馬身上撞了過去。 馬紋絲不動,我則眼前一片昏花。 待到看出來的東西終于不再翻江倒海時,我見到素和甄坐在馬背上低頭俯瞰著我。 同素和寅一模一樣的臉,眼底透出的神情卻截然不同。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清冷如冰。冰柱似的視線游移在我身上,帶著某種審視,由上而下將我慢慢掃視了一遍:“好好的在莊子里待著,為何要逃?!?/br> “二爺所謂‘好好在莊子里待著’,分明便是囚禁。試問有誰甘心當(dāng)個階下囚?!?/br> 素和甄淡淡一笑:“逃便逃,整棟樓卻竟因此坍塌,若不是原本派來看守你的那兩個婆子剛好出去偷酒喝,幾乎就成了樓底亡魂。所以如意,我知曉你絕無毀樓的力量,因此那個能將燕歸樓摧毀并將你救出去的人,這會兒究竟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二爺在說什么。世上本來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用自己的力量毀掉一整棟樓,況且二爺忘了么,那晚雷聲大作,燕歸樓明明是被雷劈中,所以才會倒塌的?!?/br> “遭雷劈中一次,并不奇怪,但所有雷光都擊中在燕歸樓,那就必有妖異?!?/br> “或許就是上次用妖風(fēng)吹毀貢瓷的那些妖怪所為?!?/br> “所以你想說,你同那些妖怪確實是有牽連的,對么。否則樓塌你怎會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說罷,見我張了張嘴無言以對,素和甄沒再繼續(xù)說什么,只從馬背上伸來一只手,簡單朝我丟下兩個字:“上來。” 隨后不等我來得及開口,他一把抓著我衣領(lǐng)將我朝馬背上用力一提,迫使我不得不坐到他身前那個位置,而他旋即揚手一鞭,策馬朝著北面方向徑直而去。 馬蹄飛奔的一瞬,我不由自主悄悄回了下頭。 遂透過素和甄的肩膀,遠(yuǎn)遠(yuǎn)見到狐貍那雙碧綠色眸子幽光閃爍。 他隱在黑暗深處一動不動望著我。 我無聲朝他望著。他明知道我在看他,但直至再也看不見他那雙眼睛,他終究是沒有追來阻止素和甄帶我離開。 距離的拉長如同心情的跌墜。 明知道他必定會這樣做,但仍不免有種被他丟棄的難受。 我無聲嘆了口氣,卻不知是否因此被身后人察覺,他扣在我腰上的力道驟然壓緊,然后一把扯開我剛扣緊的衣領(lǐng),猝不及防,往我頸窩上用力咬了下去。 第440章 青花瓷下 五十六 最終在離我皮膚很近的距離, 他停頓下來。 馬背的顛簸將他嘴唇烙到我脖子上,時輕時重,我難以避開,只能繃緊了肩膀聽之任之。 過了片刻,他終于將唇移開。但沒等我松口氣, 耳廓被輕輕一觸,然后聽見他在我耳邊緩緩說了句:“到底誰帶你離開燕歸樓的, 如意?” 我閉口不答。 “燕歸樓外有雪獅看守, 內(nèi)有齊先生設(shè)的結(jié)界, 尋常妖物根本進(jìn)不去, 而尋常人即便能進(jìn)去, 也無法將你帶出來。所以,那個帶走你的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問完, 見我依舊不語, 他將臉移開我耳畔。 冰冷空氣替代了他溫?zé)岬臍庀ⅲ?nbsp;但我緊繃的情緒并沒因此得以松弛。 雖背對著他, 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在我身后看著我。沉默而專注。 隨后伸手搭在我肩膀上,不容抗拒地將我另一邊衣領(lǐng)也扯落了下來。 冷風(fēng)迅速席卷我半身的□□, 我一動不動坐著,感覺他胸前衣襟朝我后背貼近過來。 衣服隨馬身顛簸起伏不定,一下下摩擦著我的背脊, 仿佛他的視線變成了實體。就這樣靜靜同我的僵硬糾纏了一陣,他呼吸漸漸變得灼熱,而手指亦不動聲色撫向我肩頭。 繼而沿著頸窩繼續(xù)往下滑時, 我猛轉(zhuǎn)身朝下一斜,頭朝地徑直往馬背下一路滑去。 飛馳而過的地面幾乎近在咫尺時,一只手鐵箍似的扣緊了我手腕。 隨后將我迅速往上一提。于是在我頭頂跟地面幾乎要碰撞到的瞬間,素和甄輕而易舉將我重新拉回了馬背。 而劇烈的晃動沒有改變我的方向,我執(zhí)拗地用背對著素和甄,由始至終。 他亦沒有再碰觸我身體的其它地方。 只繼續(xù)緊扣著我的手腕,沉默片刻,低沉而緩慢地說了句:“你找死么?!?/br> “沒錯?!?/br> 見我答得干脆,他沒再繼續(xù)問什么,只將我滿頭亂發(fā)揉了揉平整。 突兀而來的溫和,讓我不禁有些詫異。然而還沒等來得及調(diào)整情緒,他卻突然將手中那團(tuán)發(fā)一把拽緊,迫使我猝不及防仰頭朝他看去:“那么,尋死之前可否先告訴我,為什么早不逃晚不逃,你偏偏要選擇那口變彩瓷被火燒得顯露真身后,才逃離山莊。” 頭皮牽著脖子,緊繃的疼痛令我一時難以開口。 只能直直瞪瞪看著他那雙眼。安靜柔和的一雙眼,仿佛天生佛一樣的悲天憫人。 可是行為卻如同一個喜怒不定的暴君,亦或與我有著刻骨的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