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99節(jié)
所以我只能尖叫,對著他消失的方向,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尖叫。 叫聲旋即消失在身后那只狐貍朝我壓來的掌心里。 他緊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說了句什么,然后帶著我從半空中緩緩降落。 那時我完全沒感覺出他話音里的警示,以及之后異樣的沉默。 滿心只在混亂中困惑,為什么既然已經(jīng)來到這個世界,狐貍卻要用這么奇怪的方式隱藏不住自己不被我認(rèn)出,也不在第一時間把我?guī)щx這個世界?甚至由此令我差點兒害死了他,還對我說什么無論怎樣的代價,他只要我回去。 而現(xiàn)如今,他在對我匆匆丟下了那番話后,卻又是一聲不響地去了哪里…… 種種疑問折磨得我?guī)缀蹩煲獙⒀蹨I逼出眼眶時,隨著一股冷風(fēng)襲來,將身旁狐貍的發(fā)絲輕輕掃到我臉上,這冰涼觸感終于讓我略收回了些理智。 遂察覺到,周遭這片看似平靜無比的夜色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令人不安的異樣。 第437章 青花瓷下 五十三 說不清異樣究竟來自哪里。風(fēng)聲, 草木聲,細(xì)微而雜亂的蟲鳴…… 這當(dāng)中必然有一樣不太對勁。 當(dāng)我下意識朝狐貍看去時, 循著他目光,我忽然明白了。是風(fēng)聲。 周圍始終有風(fēng)在盤旋, 但風(fēng)并不大, 即便吹過樹梢也是一種似有若無的輕薄。 然而風(fēng)聲卻很大。 持續(xù)不斷如一波波涌來的潮汐般的聲響,最初離得遠(yuǎn),并不容易察覺。當(dāng)被我感覺到的時候,這聲音離得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近,所以很快我意識到, 那并不是風(fēng)聲, 而是腳步。 一大片如潮汐般的腳步聲, 來自前方一團(tuán)白茫茫的煙霧。它看似緩慢但極為迅速朝著這方向蔓延過來,不多久, 空氣里隱隱透出股鐵腥味, 讓周圍蟲鳴聲一瞬間靜寂下來。 這氣味讓我想到狐仙閣里的雅哥哥。但顯然不是他,那是一輛跟狐仙閣拉客時倌兒們坐的馬車非常相似的車。 黑色車身, 黑色華蓋,巨大得仿佛一座會移動的房子。 但倌兒們的車是用馬拉的, 它卻是人來拉。這些人體型類似山魈, 上身格外發(fā)達(dá),而下身則相對細(xì)弱。但跟山魈不一樣的是,他們四肢看起來異樣的長且柔軟,仿佛沒有骨骼關(guān)節(jié)似的, 于是走起路來仿佛飄飄蕩蕩,由此同地面摩擦出的聲音,集中在一起,便好似一波接著一波的浪潮。 被那一片白茫茫煙霧所圍繞著,他們呈四個方向分布,整齊劃一地推著用整條楠木精雕細(xì)琢而成的輿杠,飄蕩蕩一路而來。輿杠上無比精巧的鏤花對比著他們身軀的粗糙,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詭異之美,就如同車窗內(nèi)那只斜搭在窗框上蒼白的手,對比著車身通體的黑。 當(dāng)走得再近些時,我呼吸不由一緊。 不是為這眼前越發(fā)清晰和詭異的一幕,而是因為突然想起來,這些東西我曾見過。 就在我昨晚與狐貍過夜的那個洞外,密密層層所覆蓋的那一圈怪物的尸體,不正是這些似人而非人的怪物么。 如今直立而行,他們與人類看起來更為接近一些,所以沒法再繼續(xù)當(dāng)做純粹的怪物來看。 只是若說是人,臉又怎么能長成這樣,像是五官來不及生長就被臉皮給包攏了起來,只留黑洞洞一張嘴,每每開合吐氣時,里面那一嘴宛如鋼針般的牙齒看得著實讓人觸目驚心。 所以不由自主抓緊了狐貍的衣袖,我輕輕問了他一聲:“這都是什么……” 他沒有回答。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站在原地,他則將先前纏斗時弄亂的衣裳輕輕一整,隨后迎著那輛隆隆而來的車,徑自走了過去。 走到車頭前,那輛車在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戛然停止。 車門沒開,但車?yán)镉械涝捯舻瓊髁顺鰜恚骸斑@回你倒是沒再遁形?!?/br> “稽荒先生既然親自找到這里,碧落再遁形也是枉然?!?/br> “你身后這位姑娘是誰?” 問完,見狐貍久久沒有回答,車?yán)飩鞒鏊菩Ψ切σ宦暤秃撸骸罢伊耸嗄?,現(xiàn)在你終于打算要放棄那梵天珠的轉(zhuǎn)世了么。” 狐貍笑了笑:“敢問稽荒先生,車內(nèi)所帶之人,又是何人?!?/br> 車內(nèi)人因此也沉默下來,過了片刻,發(fā)出輕輕一聲低嘆。 四周白霧層層疊起,變得更濃,似乎有意掩蓋著周圍那些模樣怪異的人在聽見車內(nèi)那聲嘆息后,隨之而起的躁動。 嘆息如□□,帶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曖昧。 然后車門由內(nèi)朝外打了開來。 門內(nèi)旋即沖出一股濃腥,猝不及防,熏得我險些干嘔出聲。硬生生憋住后,仍是被迅速涌起的淚花迷了眼,朦朧中我見車?yán)锲岷谝粓F(tuán),隱隱綽綽有道白色人影坐在門口處,仿佛對著狐貍點了點頭。 本以為他就是跟狐貍交談的那位稽荒先生,然而再仔細(xì)一看,卻竟然是個死人。 不知死去多久的一具尸體,年輕英俊,□□,蓬勃的生氣透過皮膚緊實的線條幾乎呼之欲出,奈何被臉上那道青灰的死氣牢牢封鎖,最終只能靜靜沉淀在他那雙美麗眼睛斑白的視網(wǎng)膜內(nèi)。 所以,門開一瞬看起來像是在對狐貍點頭,實則是因為失去重心而斜靠到門框,于是頭顱牽著脖子微微顫動了幾下。 繼續(xù)往外滑倒時,一雙手從車內(nèi)的黑暗深處探出,搭著尸體的胸膛將它輕輕扶?。骸坝腥w有趣,也是極美的,讓我總能想起當(dāng)年狐仙閣里的你??上Ф家粯?,總也就留不住。” 話音剛落,一張白如細(xì)瓷的臉從尸體肩膀后頭浮現(xiàn)了出來。 尖細(xì)的臉頰尖細(xì)的鼻子,尖細(xì)的下巴擱在尸體肩頭,生生像把長著五官的紡錘。眉眼也是尖細(xì)的,貼近在尸體臉側(cè),同那張英俊的臉相比,就仿佛是個模樣詭異的怪物。 然而當(dāng)眼梢一轉(zhuǎn)眼底波光微一流動,卻又是媚態(tài)萬分。 嫵媚得讓人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它。 他用這眼神朝狐貍輕輕一瞥,隨后抱著那具尸體慢慢站起身,細(xì)薄嘴唇沿著它頸窩線條一路游移,到嘴唇邊將它脖子用力一擰,一口吸住那尸體的嘴吱吱地吻了起來。 這會兒總算看清了這位稽荒先生的全部模樣。 同那尸體一樣,他也是通體□□。但讓我吃驚的是,明明他嘴里發(fā)出的是男人的聲音,狐貍也尊稱他為先生,可是他身體的輪廓分明是個女人。 豐滿處掐得出水,纖細(xì)處如蛇般窈窕,光看身體不看臉,堪稱絕代佳人。 即便同為女人都能看得面紅心跳。 然而當(dāng)目光繼續(xù)下移時,匆匆一瞥間,我不由再次吃了一驚。 他下半身卻又是男性特征極其明顯。 半邊男身半女身?我知道古代是沒有變性手術(shù)一說的,所以,這位稽荒先生,他到底算是男人還是女人? 兀自看得發(fā)怔時,聽狐貍笑了笑道:“稽荒先生追尋碧落來到此地,莫不是就為了讓碧落觀賞先生這一副上品玩偶的么?” 聞言,又對著那尸體的嘴深吸了兩口,稽荒先生這才戀戀不舍將嘴唇從尸體上移開。 帶著一嘴從尸身上吮吸出的血,他目光泛紅,仿佛連嘴上揚起的那道笑也是鮮紅的:“阿落,這些年紅老板惦念你得緊,難道你不知?” “知曉。近來尤其如此,竟因此請出稽荒先生親自出馬,真叫碧落三生有幸。” “你這么會說話,怎不去紅老板面前親口對他說上一番,或許他因此就能忘了你瓦解無霜城一事,你也可重回?zé)o霜?!?/br> “呵,碧落與無霜城早已沒了瓜葛。況且無霜城的瓦解幾乎由剎大人一手造成,碧落只是個引子,我以為稽荒先生早就該明白這一點?!?/br> “無霜城的事或許的確如此。但阿落可知,紅老板自退隱之后沉寂多年,此番為何突然會下令要追殺你?!?/br> “不知?!?/br> “那么阿落可有聽說過華淵王已死這個傳聞?” “有所耳聞?!?/br> “你怎么看待這則傳聞?!?/br> “眾所周知,自剎大人建都無霜城后,華淵王便從此銷聲匿跡,所以關(guān)于他已死的傳聞時常傳出。但你我皆知,只要他不見陽光,便絕無死去可能,所以傳聞這東西,聽聽便可?!?/br> “確實如此。然而不幸,他的尸身近日卻在他九座地宮之一的瓊陽宮中被人發(fā)現(xiàn)?!?/br> “他真的死了?” “你似乎有些詫異?!?/br> “始料不及?!?/br> “地宮終年不見陽光,也幾乎終日密閉,因而尸身保存完好,由此從中得知,他在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被害。而以他尸氣所煉化的言靈水,則直指那殺害了他的兇手,正是當(dāng)年曾與他幾乎形影不離的那位狐仙閣頭牌。” 說到這兒,稽荒先生枕在尸體肩膀上的頭微微抬起,狹長雙眼一彎,似笑非笑朝狐貍看了看:“我想你應(yīng)已明白那兇手我指的是誰了,阿落?!?/br> 狐貍笑笑,沒有回答。 “而你也應(yīng)該知道,自無霜城一戰(zhàn)后,華淵王恐怕是眼下血族中所殘留的唯一名血食者。所以,他對我族中人而言具有怎樣的意義,想來你也應(yīng)該是心知肚明?!?/br> “先生說得沒錯?!?/br> “所以我著實不太明白,當(dāng)年曾聽說華淵王同你交情匪淺,你亦知曉他在我族中的地位,因此,你為了梵天珠而滅無霜城,自是因為有你的理由。但無端端殺了華淵王,卻究竟是為了什么?” 說話間,他直起身拋開懷中尸體,搖曳著他那副奇特身體施施然下了車。 徑直走到狐貍面前時,他一直看著狐貍的眼睛,隨后在狐貍平靜如水的目光中,捻起他臉側(cè)一縷發(fā)放到鼻尖處輕輕嗅了嗅:“是否正如外界所傳言,你想趁著無霜城垮,內(nèi)部動蕩之際,一舉滅了我族?!?/br> “華淵王素來對剎大人是個威脅,若他是被剎大人所殺,先生可還會這樣問剎大人么?” “亦或者,同華淵王所丟失的一件東西不無關(guān)聯(lián)。” “不知華淵王丟失了什么?!?/br> “他的心臟?!?/br> “呵……稽荒先生說笑了,血食者哪有什么心臟,而碧落也從未碰過華淵王一根手指?!?/br> “阿落的意思是,言靈水所顯現(xiàn)的華淵王那最后一點記憶,是錯的?!?/br> “我的意思是,事無絕對,眼見也未必就是屬實?!?/br> 狐貍的這句話一出口,遂令稽荒先生沉默了一陣。 不知是否因此,周遭那片白霧看起來更為濃重了一些,層層疊疊隨風(fēng)飄蕩,帶著nongnong的鐵腥味,似有若無地朝著我和狐貍的身旁聚攏過來。 霧氣中有喘息聲此起彼伏,可見稽荒先生先生此行并不僅僅帶著那些推車人那么簡單。 但狐貍對此似乎并無察覺,只若無其事地將手朝我輕輕一指,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 按捺著不安僵立在原地時,我見稽荒先生低頭一笑,身形忽閃間,人已像道影子般輕飄飄到了狐貍的身后。 如同先前抱著那具尸體般妥貼,他一邊緊貼狐貍發(fā)絲嗅著從中溢出的淡香,一邊張開雙臂無聲抱住了狐貍優(yōu)雅挺拔的背脊。細(xì)眼微彎,血紅色舌尖朝著他脖子上輕輕一舔,柔聲對狐貍道:“跟我走吧,阿落,去紅老板那兒同他當(dāng)面說清楚才好。畢竟,今日是我,明日就不知會是誰來同你交涉了?!?/br> 話音剛落,就見狐貍脖子上突然顯出紅色蛛網(wǎng)般一片痕跡。 仿佛毛細(xì)血管突然爆裂,并以rou眼可辨的速度急速擴張。見狀我立刻明白過來,這稽荒先生的舌頭有毒。 他用這方式將毒埋進(jìn)狐貍體內(nèi),不知是否正因為這樣,所以狐貍遲遲沒有任何舉動。 情急中,我不顧一切便要朝狐貍身邊跑去。但剛一邁步,突感到手腳一滯,緊跟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有什么東西把我手腕和膝蓋給牢牢纏住了。 那是一些從周遭白霧里探出的東西,柔軟,細(xì)長,仿佛某種觸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