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74節(jié)
“把你眼睛閉上?!?/br> 最后這句話,素和甄是突然間轉(zhuǎn)過頭,淡淡對著我說出的。 雖然猝不及防,我仍是條件反射地把眼睛用力一閉,因為他眼神里有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而剛將眼睛閉上瞬間,四周突然如地震般隆隆顫動起來,于此同時一股狂風(fēng)轟地聲拔地而起,仿佛一頭突然從地底沖出的巨獸,冷不丁地把籠子撞得再次哐啷啷一陣搖撼。 由于風(fēng)力實在太大,我不得不趴下身子,以此艱難維持眼下突然捉襟見肘的呼吸。 這當(dāng)口我聽見吳莊在外面拔尖嗓門發(fā)出啊啊一陣尖叫。 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駭?shù)揭幌伦语w撲到籠子上,對著籠子一邊猛拍,一邊對著我喊出一聲聲求救:“救我!救命?。《棠叹任遥?!” 我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身處在他設(shè)下的牢籠中,無論外面發(fā)生什么,卻叫我怎么可能去救他? 但當(dāng)時大地顫動,四周如同怪物咆哮似的一陣陣狂風(fēng)肆虐,讓我呼吸尚且艱難,又怎么能說出話來。 那樣緊緊貼著地面掙扎半晌,與來時一樣突然,那股劇烈的狂風(fēng)和地面的顫抖戛然而止。 驟然而至的寂靜讓人不知所措,所以我依舊緊貼著地面,沒敢動,也沒敢睜眼。 隨后感覺到吳莊的呼吸聲緊湊在我耳旁不遠(yuǎn)處,一邊嗤嗤地用力穿著氣,一邊對我道:“二奶奶……二奶奶您千萬要救我,千萬要救救老奴啊……” 話音未落,他突然聲音換了個方向,對著身后顫抖著道:“二爺……二爺……老奴年老糊涂,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是因失去自家兄弟而內(nèi)心悲痛所致,求二爺看在……” “你為了你家兄弟的命,竟與魔煞勾結(jié)?” “爺!老奴根本不知他們是那種東西啊!老奴一心以為他只是我家兄弟的師侄輩……” “你可知道他們一心想要這井里什么東西?你以為吳正的雙眼又是為何而化?你真當(dāng)這是口鎖龍井么?吳莊,你怎不用心去想想,凡世上以天書壓鎮(zhèn)之物,又豈會是凡人用他們rou眼凡胎想見便可輕易去見到的東西!” 說罷,我頭頂上哐啷一聲震響,驚得我按捺不住終于睜開了眼。 匆匆往上一看,見是素和甄,一手抓著兩眼發(fā)直、瞳孔泛紅的吳莊,一手拍碎了我頭頂上方的籠子。 隨后伸手進(jìn)來將我從籠子里一提而出,道:“走,這里不能久留?!?/br> 干脆利落說罷,他干脆利落地將吳莊往地上一扔,隨后拉著我便往礦洞外走去。 邊走邊看清四周時,我只覺得手心一陣陣發(fā)冷,因四周的破壞程度已超出我的想象。 從素和甄讓我閉上眼睛開始,至今,最多也就過了幾分鐘而已。 這短短時間內(nèi)不知道他跟那盤踞在巖壁上的妖物做了些什么,竟讓這片窯洞四周像被巨斧胡亂劈砍過一樣,到處綻裂出一道又一道長而深邃的裂口,就連地面也四分五裂,仿佛再被輕輕一戳,轉(zhuǎn)眼就能分崩離析。 由此看得發(fā)呆時,我聞見那些裂口的深處正一股股吹出陣冰冷且夾帶著種嗆人氣味的風(fēng)。 下意識回過頭避開那些氣味時,目光掠過身旁那張臉。 一瞬間以為我看到了一個身穿黑色僧衣,肩披金色□□的和尚。 再仔細(xì)看,卻是長發(fā)飄飄,一身白衣翩翩的素和甄。 “素和甄。”不由心里莫名地打了個突,我輕輕叫了他一聲。 他沒作聲。 直至一路到了礦洞外,方才停下腳步,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什么事?!?/br> “你是素和寅?!?/br> 他微微一怔。 半晌后朝我笑了笑,正要說些什么,但突然一口血從嘴里噴出,令他毫無防備。 因此腳下一軟,他雖試圖堅持,但仍抗不住緊跟而來那陣虛弱。 隨之一聲輕嘆,他重重倒在了我的肩頭上。 第416章 青花瓷下 三十二 那瞬間,我發(fā)覺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明白救我的這個人不是素和甄,而是他哥哥素和寅。因為記得很清楚,在我被那些妖怪綁架時,素和甄頭部遭到了重?fù)?。所以,即便?dāng)時沒有留下特別顯眼的外傷,他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就恢復(fù)過來,更不要說獨(dú)自一人來到這個剛剛才集眾鬧事過的哨子礦。 所以,在得到我被綁架的消息后,能以那么快的速度在第一時間就趕到此地的,唯有他哥哥素和寅。 然而素和寅的身體很差,幾乎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因此即便是吳莊帶著棺材進(jìn)山莊大鬧時,都沒見他露過面,插過手。但現(xiàn)如今,為了救自己的弟媳,他竟在第一時間不顧身體和自己的安危,獨(dú)自一人來到哨子礦,這一點(diǎn)是極不合情理的。 遂聯(lián)想到素和甄說的那些話,可見真正愛著、并想要娶燕玄如意的人,必定是素和寅。 只是遺憾,無論對如意懷著怎樣強(qiáng)烈的愛意,他都沒法娶如意為妻。 因為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只能把自己心上人,拱手讓給那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 我不知道他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的時候,究竟有沒有跟素和甄商量過。也不知他為何會如此篤信,這么做必定是他們?nèi)俗詈玫慕Y(jié)果?;蛟S對他來說,眼下能親眼看著如意嫁到自己家中,便算得是一種心靈上的慰藉。奈何,這款款深情蒙蔽了他的眼,讓他看不到這想法有多荒唐。 感情這種事情,豈是任誰都能隨意替代得了的? 即便是自己的孿生兄弟,即便彼此長相近似到如同在照鏡子,又有誰可確保,這兩個極其相似的人,他們的個性和喜好能夠完全一樣。 正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他這濃烈而執(zhí)著的愛,最終只是害了燕玄如意而已。 然而縱觀這整件事,卻又不僅僅只是誰愛著誰、誰與誰在一起才更好一些,那么簡單。 哨子礦里那口被壓在天書碑下的井,里面到底藏著件什么東西? 妖怪知道,素和家兩兄弟也知道。 那是一件凡人不可靠近的東西。 所以昨晚那個沒有眼睛、并痛苦地在我耳邊提醒我‘不要靠近’的鬼魂,想必就是被井內(nèi)東西融去了雙眼奪走了生命的吳正。井里的東西不僅燒瞎了他的眼睛,也燒壞了他的魂魄,所以他死后被迫困在哨子礦,沒法像其他死去的人那樣進(jìn)入輪回,只能在茫然中以一種非生非死的狀態(tài),渾渾噩噩滯留在自己死去那一刻的痛苦里。 之后,一度我在他所帶給我的恐懼中產(chǎn)生了幻覺。 或者應(yīng)該說,是藉此讀到了某一段被梵天珠所隱藏、又突然間被這種恐懼所喚醒過來的記憶。 我看到自己變成了梵天珠。 那個一心想要從自己抗拒的環(huán)境里逃脫出去,并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的梵天珠。 而素和甄,則是在那個地方負(fù)責(zé)看守著梵天珠的羅漢。 為了可以逃離自己不愿繼續(xù)逗留的那個地方,梵天珠受了剎的蠱惑,試圖引誘羅漢破戒,以打開□□她的那道結(jié)界。 然而最終到底有沒有成功?羅漢又到底有沒有破戒?那些記憶卻并沒能告訴我太多。 盡管如此,最后我聽見的那道仿佛來自九霄之外的聲音,似乎應(yīng)是揭曉了一切: ‘梵天珠,大天尊者素和甄,爾等犯下不赦天罪,’ ‘本因斬去慧根入六道輪回化解孽緣,然我佛慈悲,普度眾生,現(xiàn)化分梵天珠清蓮靈根,收大天不滅金身,從此去往凡間修脫這無妄魔障,有朝能否重登極樂,皆看你們的造化罷。’ 如果成功,兩人怎會被審判。 如果沒有破戒,兩人又怎會被判有罪,亦不至于會一起被打入凡間。 這可真是一段相當(dāng)古老的記憶。 遠(yuǎn)在狐貍出現(xiàn)之前,遠(yuǎn)在我對梵天珠有限了解的那些過往之前。 所以讓我在想明白之后,開始由衷地感到害怕。 假使這就是素和甄在21世紀(jì)找到我的最原始的原因,那這一份沉重而古老的孽緣,我該如何背負(fù)得起?這已不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那么簡單。他要索討的,是梵天珠當(dāng)年懵懂又自私地率性而為之后,所欠下的一份債。 虧欠給他這么一位佛門高級官員的情債。 盡管我并不知道大天尊者到底是個什么身份,有著怎樣一種地位,但對于‘羅漢’這個稱謂,我總還是知曉的。無論是清慈也好,載靜也罷,當(dāng)年所有與梵天珠曾有過糾葛的那些人,只怕無論哪一個,來頭都沒法跟眼前這一個相提并論。 羅漢,即是釋迦摩尼的得道弟子。 萬事跟佛字沾邊,已擺明了種種清規(guī)戒律和門檻,何況素和甄還是佛跟前的直轄弟子。 光是想想,都能明確感受到那種種環(huán)繞著佛光萬丈的高大上,所以,也不知梵天珠當(dāng)年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竟然連這樣一號人物也敢豁出去招惹。 想必,她一定是嫌自己的命輪還不夠復(fù)雜。 可既然如此,我卻更不明白了,若說真是為了追討當(dāng)年那份孽債,但素和甄不惜冒著時空混亂的危險把我從我的時代帶到這里來,到底對他能有什么好處? 這只是他被打入凡間后輪回的其中一段歷史。 更何況這段歷史中,還存在著兩個‘他’。 素和寅與素和甄。 不一樣的名字,但有著完全相同的長相,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相似度最高的雙生子。 若說素和甄就是當(dāng)年那個大天尊者的轉(zhuǎn)世,那么這個素和寅又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單純只是素和甄的孿生哥哥么? 可是他為什么能控制雪獅;又是從哪里得來的力量,能在病入膏肓的狀態(tài)下,還可與那頭盤踞在哨子礦里、長得像頭龍一般的魔煞抗衡? 兩者抗衡的力量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把整個礦洞弄得遍體創(chuàng)傷,這絕不可能是區(qū)區(qū)一介凡人所能擁有和承受的力量。所以,素和甄與素和寅,若以此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想,那么他們兩個與其說是孿生兄弟,不如說更像是素和甄投胎轉(zhuǎn)世時出了岔子,結(jié)果被一分為二,形成了兩個獨(dú)立的個體。 所以具有完全相同的長相,也掌握著他當(dāng)羅漢時所擁有的斬妖除魔的力量。 由此,再聯(lián)系昨天狐貍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時,曾對我說的那番話,一切似乎迎刃而解。 他說素和甄為了帶我穿越時空,所以和時間掌控者做了交易,但交易的后果是導(dǎo)致時空出了問題,引發(fā)歷史也跟著產(chǎn)生了混亂。 混亂不僅讓狐貍無法把我從這個世界里救出去,顯然也引起了許多后遺癥,譬如素和寅。 當(dāng)初我在聽狐貍講起素和家那段過往時,完全沒聽他提到過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原本我以為是狐貍忘記提及,但如今聯(lián)系種種,是否因此可以理解為:其實在歷史還沒有被素和甄的行為打亂之前,素和寅原本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正由于素和甄錯亂了時空導(dǎo)致歷史相應(yīng)地發(fā)生了混亂,于是導(dǎo)致素和寅橫空出世。 因此,眼前這個真真實實地靠在我肩膀上,并不顧自己安危把我從吳莊手里救出來的男人,其實是素和甄改變歷史后,在歷史的混亂中,所誕生出來的一個衍生物。 他既是素和甄,也不是素和甄,他是一個被歷史……或者說他自己,給剖成了兩半的人。 于是再加上二十一世紀(jì)里的那個他,掐指一算,這世界上竟然有了三個素和甄。 呵……我的天…… 無論究竟是對還是錯,我的這些想法是多么的離奇而可怕。 思路這東西,一旦被一點(diǎn)引子所點(diǎn)燃,就會如宇宙一樣,從無極而太極,以致萬物化生,于是越想越復(fù)雜,越辨越神奇……當(dāng)腦子終于被這些紛雜錯亂的念頭給弄得陣陣鈍痛時,我察覺素和寅垂在我肩上的手臂微微一動,然后他用力環(huán)緊了我。 “寅大哥?”我忙用力推了他一把,但沒能將他推開,卻令他手臂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