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65節(jié)
聽我回答得這樣干脆,他沒有堅持,披著脫到一半的外衣兀自沉默了片刻,然后轉(zhuǎn)身走到我面前,有點出其不意的捋了下我的頭發(fā):“不知為什么,總覺得你跟我記憶中的那個小如意有些不太一樣,是因為長大了的緣故么?” 我沒吭聲,也沒辦法逼自己抬起頭正視他的目光。 “或者是如我猜測的一樣,你并不愿意嫁給我?!?/br> 這句話從素和甄嘴里淡淡說出時,一度讓我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看出了我的不情愿,但似乎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這意味著他對燕玄如意并沒太多感情。既然這樣,那是不是意味著我有可能說服他解除這段婚姻? 然而就在我這么想當然地以為著時,素和甄緊跟著的一番話,讓我剛剛?cè)计鸬哪屈c期望立刻變得有點不太確定:“我知道新婚那夜阿寅來見過你,亦知他同你一起單獨待了許久。既然如此,你為何當初卻要接受阿寅帶去你家的那只瓷兔,如意?” “我……” 張了張嘴,我完全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素和寅當初把那只兔子交給我時,對我所講的那番話,換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這只兔子是素和甄交給燕玄如意的定親信物。因此我不可能不去接受它。 但后來才發(fā)覺,事情并非如此。 當進了素和家的門,再次見到素和寅后,重新聽他提及那只兔子,我才或多或少意識到,這兔子其實另有其特別的意義。所以素和寅在聽說它被我不慎摔碎后,會變得神色古怪。也所以素和甄在看出我不愿意嫁給他后,會將這兔子提出來,直接將我一軍。 如意如意,你當年跟這兩兄弟間到底存在著什么樣的瓜葛,為什么明明很簡單的一出戲,如今會變得越來越復雜奇怪…… 沒法得到答案,所以我只能苦笑。 好在素和甄并不強求我回答。在同我一樣安靜沉默了片刻后,他接著又道:“若非如此,阿寅不會有十足的把握讓我來娶你。但即便這樣,在帶你回來之前,我曾幾次都在等你給出一個說法,好讓我撥云見月。然而你什么也不說,一邊一身嫁衣安之若素,一邊卻一次次用著比較無用的方式,暗示著你對這場姻緣的抵觸。所以現(xiàn)如今,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了?!闭f到這兒,目光意有所指,他朝桌上那只孤獨的包裹瞥了一眼。 隨即覺察出我眼中愈發(fā)清晰的暗沉,他話鋒一轉(zhuǎn),道:“其實這些天在窯里時,我曾仔仔細細地想過?!?/br> “想過什么?” “想過,即便你所想嫁的那個人并不是我素和甄,我亦會慢慢習慣你這個妻子。只望你再不要繼續(xù)做出那些無謂的舉動,那樣于你于我,于誰都不好。你也看見了,阿寅所剩時日不多,既然他將你托付給了我,我必定會錦衣玉食,供養(yǎng)你至終老,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因此,望你也不要辜負他這一片心意……” “什么叫供養(yǎng)我至終老?”聽他說到這里時,我按捺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問他。 他因聽出我話里的慍怒而微微一怔,然后反問了我一句:“那你期望我怎樣做才好?” “放我離開這里?!?/br> 這句話并沒令素和甄眼中浮出太多意外。 他只是若有所思朝我看了一陣,然后笑了笑:“呵,確實是有些看不懂你。本以為你一路上的古怪是為你家族另有所圖,現(xiàn)如今看來,你倒真是一心一意不愿與素和家有任何瓜葛。但既然這樣,為何你當初幾番苦苦相逼,乃至離家出走,只為令你爹爹答應讓你嫁入我素和家?” 淡淡一番話,再次把我問得啞口無言。 當真是有口難辯,無可奈何。 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21世紀的素和甄所對我提起過的那種痛苦。 記得他刻意強調(diào)過,他無法說。 那時我完全不懂,亦無法體會。而現(xiàn)在只覺得撕心裂肺。這是多么絕望又無助的一種感覺,也難怪他會對此懷有如此深刻的怨念。 所以他無法控制地將我?guī)У竭@里來,好讓我感同身受,同時自己從中看出問題的答案。 然而即便完全都弄明白了,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打算讓我來了之后能回去,這才是最糟糕的一點。 想到這里,我抬起頭,迎著素和甄的目光看了看他。 然后決定將剛才他對我所說的話,小小地利用一下:“因為那時我以為,自己必定要嫁給那個想嫁的人。然而現(xiàn)在,我已很不確定,因為無論你還是素和寅,當你倆真真實實地再次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突然發(fā)覺,已全都不再像是我記憶中的那兩個人。所以……” “所以你怕了。” “是的。 答完,再次看向他,但他眼神依舊未曾透露出更多情緒。 只似乎在靜靜想著些什么。過了片刻,忽然再次捋了下我的頭發(fā),他朝我笑了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br> 話音剛落,不知道那里吹來一陣風,吹得屋里燭光一陣晃動。 緊跟著養(yǎng)在莊子里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地吠叫起來,登時吵醒了屋外那些打瞌睡的丫鬟婆子,在一陣嘀嘀咕咕后,忽然有人驚叫了一聲:“呀!呀!那是什么!耗子嗎?!” “哪里來這樣大的耗子!分明是黃皮子!” 一聽說黃皮子,更多人尖叫起來。 驚惶失措的一群女人,扎堆兒尖叫的時候堪比上千只雀子。 直聽得素和甄眉頭微蹙。 而這波sao亂未平,一波又起,就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院墻外突然燈火通明。 緊跟著院門外踏踏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仆人一邊拍門,一邊帶著驚惶匆匆朝里面顫抖著稟報:“二爺!不好了!不知道怎的剛才突然起了陣怪風,把收在北屋那些瓷都給拍碎了!” 聞言素和甄不再遲疑,當即指了指床示意我坐在那里不要動,隨后推門而出,不多片刻便同仆人一起消失在了院門外。 而丫鬟婆子們則鎖門的鎖門,關窗的關窗,一邊依舊在外屋嘰嘰喳喳個不停,擔心黃皮子是否趁亂跑進了屋。 這波意外而來的混亂直至很久之后才慢慢平息下來。 當喜兒總算在我再三保證沒有事也不害怕之后關門離去,我?guī)撞阶叩酱斑?,將喜兒剛才牢牢關緊的那扇窗打了開來。 隨即見到窗外雨廊內(nèi)那排石凳上,安靜坐著個人。 背靠著扶手,仰著頭,瀟灑悠閑得仿佛在曬著頭頂上傾撒而下的月光。 但我知曉他此時是極其謹慎的,因他必須隨時提防著莊子里那頭不知隱身在何處、隨時都可能突然出現(xiàn)的麒麟。 他倆關系從來都不曾好過,即便21世紀時為了我的緣故,偶爾會站在同一立場,那也僅僅是因為在21世紀,而不是這個遙遠的明朝。 所以他竟然會不顧及這一點而進入素和山莊,這似乎遠比他突然在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我眼前,更令我感到意外。 當覺察到我的呼吸聲,狐貍坐直身子,將他那雙綠幽幽的眼朝我望了過來。 “先生怎會在此?!卑崔嘀鴦×业男奶夜首麈?zhèn)靜地問他。 他笑了笑,似乎表情跟我一樣,偽裝得十分茫然:“是啊,我怎會在這里?!?/br> “剛聽她們說起有黃皮子?!?/br> “或許是狐貍精。”他再笑。笑得令我?guī)缀跸氩活櫼磺械負溥M他懷里哭出來。 第407章 青花瓷下 二十三 然而激動不過半秒,我就開始匆忙朝后倒退,速度快得連腿肚子撞到床都沒感覺疼。 因為突然發(fā)覺,這好似及時雨般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狐貍,眼底藏著股暗涌的殺氣。 跟他朝夕相處那么多年,雖說時常總覺得自己看不透他,但有些東西則早被潛移默化成了一種直覺。它令我僅僅只是站在狐貍身邊,就能從他身上所顯露出的哪怕一丁點細微的異樣,覺察出他氣場的變化。 而這會兒充斥在他身周的那股氣場,清清楚楚叫做殺意。 他微笑地看著我,就好像一只蠢蠢欲動的猛獸,在以盡量無害的姿態(tài)盯著一只即將被他撕碎的獵物,不動聲色中蓄勢待發(fā)。 這感覺有多熟悉,如今附著在我身上的感受就有多糟糕。 于是腦子一下子亂了套,甚至完全忘了,狐貍?cè)粲行娜プ柚挂粋€人的逃跑,那么即便這人長著翅膀又能如何。 因此當時只顧拼盡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盡快遠離他,遠離他觸手可及的攻擊范圍。直至飛撲到房門上,用力想要將那扇門推開時,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出現(xiàn),無聲無息間將門和撲在門板上的我一同給反彈了回來,這才令我在一個踉蹌后,終于從混亂里清醒了過來。 站穩(wěn)腳步時,就見狐貍已反剪著雙手悠然立在房門前看著我,一雙碧綠色眸子如秋水般明澈,也如秋水般毫無溫度。 原來褪去妖嬈的偽裝后,他就像只冰冷的兀鷲,犀利得令人無法直視。 這不禁讓我越發(fā)難受起來。 正想避開他視線,轉(zhuǎn)念想想這舉措似乎沒什么意義,正僵立著不知所措,聽他淡淡問了句:“你為什么要逃?” 話音不冷不熱,倒一時沖淡了我心里種種混亂,當即憋了口氣把頭抬高,我反問:“你為什么要阻止我逃?” 他被我這迅速的回應問得微微一怔。 隨后眼梢一彎,如同暖風化冰似的,他朝我嫣然一笑,笑得好似剛才一切殺意和他神情中冰冷的犀利,都只是我一剎那的錯覺,繼而他輕嘆口氣,抬手朝身后那道門板拍了兩下:“可惜了,在你勇猛無比地撞向這道門時,我?guī)缀跻詾槟隳芫瓦@么穿門而過。若真是那樣,我對你的興趣倒還能更大一些?!?/br> 輕描淡寫一番話,激得我渾身一哆嗦,以至說話也登時有些口無遮攔:“你這老妖怪!用這扇門擋住我,難道就是為了看我是不是能從它上面穿過去?” 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我立時住了口,在他那雙依舊笑得嫣然的目光里慢慢調(diào)整了下呼吸,轉(zhuǎn)口問他:“你的手怎么了?!?/br> 這問題讓他有些意外。 或許是沒想到,先前一見他就匆匆逃命的我,此刻被他激得口無遮攔的我,居然會有多余的心情留意到他手上的異樣。于是沉默片刻,他嘴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然后將左邊那只始終反剪在身后的手,朝著我的方向抬了抬:“沒什么,只是這莊子里養(yǎng)的一條狗有些霸道,不慎被擦破了點皮?!?/br> 我猜那條狗,他指的應該是铘。 除了铘,這莊子里沒有任何生物能讓狐貍受傷,哪怕是所謂的擦破點皮。 但既然沒法說出铘的名字,我也就暫時沒繼續(xù)說什么,只看著他手背上那條已經(jīng)干了的血痕,下意識問了句:“妖怪躲不開一條狗么?” 他沒回答,手靜靜往回一收后,他突然跟我一樣,兀然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問道:“算算你在燕玄家待了也有不少日子,對萬彩山莊可有更多一些了解了么? 我一愣。 這問題跟我倆剛才進行中的那些對話顯然毫無關聯(lián),但既然被他問出,又從他語氣里分明能感覺出一種‘他可能知曉問題答案’的味道來,這就止不住令我心里好奇心一陣翻涌。 正因此想要開口時,卻聽他緊跟著又道:“萬彩山莊那個投河自盡的怨魂,原是燕玄如意的貼身丫鬟,而你可曾仔細想過,那個原本在燕玄如意照應下一直過得順風順水的大丫鬟,為何突然會與人做出茍且之事,并投河自盡,又緣何在她死后,一縷怨魂不去纏著山莊中其他人,卻偏偏非要對你糾纏不休,乃至幾乎要將你置之死地?” “這個……” “你是否還曾想過,為什么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晚庭早不來晚不來,偏巧會在你被春燕糾纏的那刻出現(xiàn),從春燕手中救下了你?” “我……” “坦白說,今日到此,我是為有求于你而來的,如意姑娘?!?/br> 最后一句話,終于不再是層層累疊的問句,而是簡單直接的陳述。 但跟先前的轉(zhuǎn)折一樣,它同前面那些問題毫無瓜葛,所以猝不及防,讓我腦子再次一暈。 而狐貍則似笑非笑望著我,仿佛在欣賞我一臉被他接二連三的轉(zhuǎn)折給繞到兩眼發(fā)黑的窘迫。這讓我不得不抬起頭,重新迎向他視線,試圖從那雙無法捉摸的眼眸里捕捉出些什么:“你有求于我?” “沒錯。” “……你想讓我?guī)湍阕鲂┦裁???/br> “想托姑娘替我在這素和山莊里找件東西?!?/br> “什么東西?” “這個么……”他目光再次閃了閃,隨后朝我意味深長地笑笑:“說之前,趁著你夫君還在外面收拾那一屋狼藉,碧落長話短說,想先給你講個故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