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54節(jié)
什么是當(dāng)日的承諾? 原來她纏著我并不是因為我能看見她,或者撞了她回魂煞的緣故么?而是因為燕玄如意對這個曾經(jīng)伺候過她的貼身丫鬟許過了某種承諾,令她在死后仍念念不忘,并無比凄怨悲苦地一再相纏。 那她究竟對她承諾過什么? 因此下意識抬起頭,我剛要睜開眼,突然一只手朝我眼睛上一按,在我朦朧看到前方一道身影前阻止了我繼續(xù)打開自己的視線。 異常冰冷的一只手掌,激得我一個激靈,因此即便只是短短瞬間,即便視線非常模糊,我仍是看到眼前飄過一把銀白色的頭發(fā)。 輕輕飄飄晃動在我眼前,輕輕飄飄搖曳在我跟那個冤魂的身影之間。 隨后一道年輕男子淡淡的話音冷冷打破了這屋子里墳?zāi)拱愕募澎o:“竇娥冤,冤使六月降大雪。然而,那卻又都能有些什么用處?!?/br> 話音落,我聽見喜兒一聲尖叫,然后平地颯颯而起一陣狂風(fēng)。 風(fēng)力極強,在整間屋子里一陣兜轉(zhuǎn),帶著股極強的煞氣,以至聲音大得幾乎讓我再也聽不見其它任何聲音。 但不出三四秒的時間,它就像被什么東西吞噬了一樣戛然而止。 隨后一切再度安靜下來,與此同時,那只冰冷無比的手掌也從我眼睛上冷冷抽離了開來。 但縱使抽離的速度再快,我仍是用著最快的速度一把按在了那只手上,并將手指間所夾錢幣不偏不倚壓在他手背中間那塊突起的骨頭上。 不出所料,他這手微微一顫,沒再能移動開來。 于是我不由自主抬頭看向他,脫口而出:“你不是人……” 他眉頭微微一蹙,半晌,冰冷的嘴角朝上微微一揚:“原來你也不是人。確切地說……不是這世間的人?!?/br> “你是什么東西……”想起那晚在耳房見到的他身上與铘極其相似的鱗片,我再問。 他再度笑了笑,右手對著那只被我壓住的左手輕輕一拂,我身不由己便仰天朝后倒了下去。 徑直倒在昏迷了的喜兒身旁,待到掙扎著爬起身,那個跟铘一樣有著一頭銀發(fā)的男人已端坐在窗臺上,低頭看著我,若有所思拋弄著從我手中順去的那兩枚硬幣。 “你是什么東西!”于是我再問。 “東西?”他冷笑,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顯然在他眼里,我才是那個所謂的‘東西’?!澳敲茨阌质鞘裁礀|西?!比缓笏磫栁?。 我沒回答。 因為就在這當(dāng)口,房門突兀被人一陣敲響,隨后外頭傳來一個老婆子異常輕快欣喜的話音:“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呀,素和家來人了,來的是咱未來的姑爺!說是要提前過來迎娶姑娘回素和山莊吶!” 第395章 青花瓷下 十一 素和甄提前上門迎親。 門外那婆子喜滋滋沖屋里叫嚷著報出這條消息時,全然不知,我在里頭瞬間被她這番話嚇到面無人色。 以至幾乎忘了春燕的怨魂,以及窗臺上那個身份叵測的男人。 依稀只記得他看見我表情變化那刻所勾起的嘴角,其它就什么也感覺不到了,包括他離去時似乎對我說了句什么,也全然沒放在心上。 這消息對我來說,著實是比見到厲鬼更為可怕,乃至五雷轟頂般的噩耗。 直面素和甄,直面如意小姐同他的婚姻,直面…… 在這地方我整天所擔(dān)心著的最大最糟糕的問題,沒想到竟然被提前了,縱然早對此做過心理準(zhǔn)備,那瞬間也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腿傷沒好、狐貍遠(yuǎn)在北京、迫在眉睫的迎親。 還有什么能比這更糟的? 一時只覺千種滋味百種慌亂,在我腦中如呼嘯而來的颶風(fēng),排山倒海,七上八下,最終卻只能蒼白又無力地化作三個字:怎么辦。 怎么辦? 或許可寄希望于燕玄順。 在稍稍冷靜過來一些后,我突然想到了那個獨斷專行、倨傲嚴(yán)厲的老爺子。 以他那樣一種類型的男人,強勢慣了的,在面對未來女這種擅意到顯見是不將人放在眼里的行為時,必定會感到受了侮辱。 并由此生怒。 繼而憤然拒絕這樁婚事。 況且他原本就對這樁婚事提不太起興趣,素和甄這番舉動,無疑會成為動搖他決心的一個極強導(dǎo)火索。 若真是如此,那顯然是太好的結(jié)局,連帶還能省去未來諸多麻煩。 但理想雖好,終究敵不過事實,否則門外那婆子也不可能如此歡樂地送來喜訊。 燕玄順并沒如我所期望的那樣勃然動怒。 按說,成親這種事,必須是兩家締結(jié)了姻親關(guān)系后,再一同選下黃道吉日,然后進行的。燕玄家跟素和家都門大戶大,這方面規(guī)矩必然是做得格外講究嚴(yán)格,所以素和甄突然間擅自登門迎親,這行為無論怎么看,都是極為不合禮數(shù),并且會令燕玄順大為惱火的。 可是出人意料,燕玄順并未就此對素和甄有所怪罪。 非但沒怪罪,還當(dāng)即拍板,點頭同意了他提前迎親的請求。當(dāng)然,這并非是由于燕玄順轉(zhuǎn)了性子,或者突然對這樁姻緣突兀寄予了多大的熱衷,而是因為,素和甄這番唐突行為背后的原因,著實讓人無法為之計較和反對。 誰能想得到呢,聘禮才送來沒多久,素和甄的兄長突然病危了。 那個跟素和甄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說起來,我對他印象倒是極為深刻。 不僅因為他和素和甄長相上極端的相似,也因為相似容貌下彼此性格巨大的差異,所造就而成的一種特別。就如同這個世界所帶給我的感覺,水中月,鏡中影,觸手可及,但毫不真實。 雖說那天遇見他時,的確感覺他看起來比較單薄和蒼白,但怎么也沒想到,就在離開萬彩山莊后短短幾天內(nèi),他竟會突發(fā)疾病,并且病入膏肓。 何其突然。 所以,縱然明知不合禮數(shù),素和甄仍是冒著得罪燕玄順的險,連夜趕到萬彩山莊,懇請燕玄家同意將迎親日期提前。一來,想為病重的兄長沖喜,期望以此能逢兇化吉。二來,倘若這病當(dāng)真是無可救治,那至少能令他兄長在彌留之際親眼見到弟媳被娶進門,也算是了卻他一樁心事。 眾所周知,這南北制瓷世家的聯(lián)姻,若不是素和寅主動打破兩家的芥蒂親自登門求親,并伏低示好,以素和甄的性子,和燕玄順一貫的固執(zhí),只怕將永遠(yuǎn)無法達成。 所以,于情于理,這請求燕玄家都無法拒絕,也令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拖延時間,或者干脆悔婚。 便只能暫時按兵不動,期望能等到某個合適的機會,在不被我身上的傷所妨礙的前提下,盡快逃離這段近在咫尺的婚姻,逃離萬彩山莊。 只是這等待機會的時間并不多。 聽婆子們說,兩天后,素和甄就將帶著我上路,所以,若兩天內(nèi)我始終不能找機會逃離這里,恐怕將只能得到一個束手待斃,乖乖被他們帶去素和家的下場。到那個時候,無疑是跳進了火山口,別說本身行動不便,就算是身體健康,一旦落入素和甄的手中,呵,他的能力我是早已見識過體會過,漫說是逃,就是動都得看他的意愿才能動。 如此一來,那還不是得任宰任割。 想到這里,正煩惱得有些不知所以,忽見床上原本昏睡著的喜兒轉(zhuǎn)了個身,捂著肚子發(fā)出輕輕一聲呻吟。 見狀我微微松了口氣。 從昏迷至今,她已經(jīng)一動不動地在我床上躺了三四個小時。 最初情況是很糟的,因為在把她抬到床上的時候,我留意到她小腹鼓脹,所以撩開衣服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肚臍左下有一塊巴掌大的淤青。好似被什么撞物給撞出來的,其實并非如此,因為一旦接近狐貍給我的那些錢幣時,它會嘶嘶冒出黑氣,所以很顯然,它是之前被春燕附身時滯留在喜兒體內(nèi)的陰氣,并且沒能隨著春燕的消失而消失。 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本著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念頭,索性把那些錢幣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倒也是歪打正著,剛開始把錢幣放上去時,喜兒肚子立刻不停地鼓動起來,好像肚子里有條活生生的生命似的,這情形讓我緊張得有好一會兒幾乎忘了自己的的處境。 后來,隨著她肚子上那塊淤青逐漸淡去,她肚子的鼓動倒也漸漸平息下來。 大約半個小時前,當(dāng)她肚子上再次冒出幾陣黑氣后,原本跟懷孕似突起的小腹非常明顯地憋了下去,也終于完全不再懷著鬼胎似地鼓動。直至她睜開眼,我才徹底放下心,因為雖然看起來還有些虛弱,但這丫頭的精神頭還算好,兩眼灼灼地盯著我看了半天,竟把我看得一時有點不太自在。 “你還好吧?”所以不由打破沉默,問了她一句。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她突然眉頭一皺,眼眶一瞬間便紅了。 但欲哭卻無淚,因眼底分明透著一層很深的恐懼,隨后匆匆撐起半個身子,朝四下迅速看了眼:“……春燕姐走了?” 我點點頭。 她略松了口氣,剛要繼續(xù)躺下,隨后想起了什么,抬頭看向我茫然問:“可她……是怎么走的……” 我愣了愣。 原指望她醒后能將先前我所沒能看到的那一幕,也就是陸晚庭用手擋住我視線后所做一切,告知給我聽。但如今她的回答和她臉上那副費解的神情,無一例外地明白告訴我,雖然陸晚庭那個披著錦衣衛(wèi)衣裳的妖怪突兀出現(xiàn)在我房間時,她分明還沒昏厥過去,但她記憶里卻根本沒有他的存在。 看來,她先前昏厥未必是因春燕附她身陰氣侵染所造成的,更大的可能,應(yīng)是陸晚庭在驅(qū)除春燕時順手對她動了點手腳。 這樣的話,我自然就沒辦法據(jù)實相告了。 所以一時無法回答,而這短暫的沉默令她目光再次投到了我身旁的嫁衣上,有些費解地再問了句:“姑娘怎的突然將這些嫁衣取出來了?” 我便將素和甄提前上門迎親的事對她說了一遍。 聽后,喜兒最初是有些欣喜的,但過了片刻,卻被我看出她臉上的異樣來,似乎她有什么難以啟齒的話想對我說,只是眼底仍被一層恐懼給壓抑著,因此呆呆對著我那些嫁衣沉默,始終沒能說出口。 所以我故意問了句:“你是不舍得我那么快出嫁么?!?/br> 喜兒忙搖頭:“姑娘能早日嫁到素和山莊,喜兒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哪敢舍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話問出口,喜兒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因此在又一次朝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陣后,她小心翼翼朝我身后那道窗戶處看了看,然后抓了抓我的衣袖,挪到近前壓低聲對我道:“姑娘,不是喜兒多管閑事,若那東西放著終究是個麻煩,不如將它燒了吧……” “……燒?”燒什么?喜兒這番話令我一頭霧水。 但見她目光朝著我右側(cè)不停閃爍,倒是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她指的“那東西”,是說我身后那張梳妝臺。 這倒立刻提醒了我。 先前就覺得奇怪了,為什么在我和她都沒看到春燕冤魂顯形的時候,她一聽見窗外的唱戲聲,就非常驚恐地對我指出那唱戲的是春燕。又為什么在認(rèn)定了窗外唱戲者是春燕之后,她驚恐之下所作出的反應(yīng)并不是對著窗戶方向磕頭,卻是拉著我對著那口梳妝臺磕? 所以立刻我就順勢問了她一句:“喜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喜兒能瞞著姑娘什么?”喜兒聞言怔了怔。 “記得早在沒見到春燕出現(xiàn)前,你就對我大叫,說窗外那個唱戲的是春燕。這是什么道理?后來,你又使勁拉著我對著我的梳妝臺磕頭,這又是什么道理?如今你竟又要我將這梳妝臺太燒了,這亦是什么道理??” 三個問題不帶喘氣一疊聲問出口,就見喜兒原本已逐漸恢復(fù)如常那張臉,再次唰地下發(fā)白。 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慌亂,過了片刻,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然后吞吞吐吐著道:“姑娘是有意這么問喜兒的么?春燕姐自幼從戲班子里被領(lǐng)來,閑時總愛唱戲給我們姐妹幾個聽,姑娘偶爾聽見了也會夸贊上幾句,難道先前聽到時……姑娘竟一點都沒認(rèn)出她的聲音么……” 原來如此……原來春燕是個唱戲的出生,這也就難怪為什么喜兒一聽到那段唱立刻會嚇得面無人色。琢磨著,我避開她狐疑的目光,知道心虛的含糊反而會讓人更為生疑,所以干脆地點了點頭:“倒確實沒有聽出來??墒呛髞砟銥槭裁从謱χ釆y臺下跪,還對著它磕頭?好不古怪!” “因為……因為這是聽春燕姐說的……” “春燕?她說了什么?” “姑娘難道又忘了么……” “忘了什么?” 面對我步步追問,喜兒似有些收受不住,因此額頭悄悄生出一星汗光,想答,張了張嘴卻又不敢答。許是想到剛才自己脫口漏出的話給自己惹了麻煩,因此兩只眼珠咕嚕嚕轉(zhuǎn)動著,顯然是既怕不回答惹我生氣,又怕答了會更惹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