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26節(jié)
第358章 血食者七 很多人被吃掉了。 乍然聽夏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腦中第一個反應(yīng),是一片尸橫滿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但等親眼見到,卻發(fā)覺并非如此。 地下二層相當干凈。 也是,一個最多只有十來平方米的地方,再臟能臟到什么地方去,況且里面幾乎什么都沒有,當電梯門在我面前緩緩打開時,我只看到一扇巨大的藍色玻璃窗突兀出現(xiàn)在眼前,占據(jù)了我面前這間屋子面積的三分之一。 殷先生就在這扇窗前靜靜坐著,坐在這空蕩蕩地方唯一的一張椅子上。 玻璃的反光映得他那張臉格外有些蒼白,并交替變幻著一種介于藍與青之間的顏色,所以令他那雙白色的瞳孔,此時看起來也幾乎是藍色的。他用這雙眼睛盯著面前那道玻璃,仿佛能透過它看見什么似的,沉默而專注,連我們走到他身后的腳步聲也似渾然不覺。 直至狐貍到他身后慢慢立定,他才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手杖朝玻璃上輕輕敲了敲。 “怎么把她也帶來了?”然后他問。 “您說的,她跟著我,好歹還安全些?!焙偞?。 這答案讓他笑了笑,隨后朝一旁試圖走到他身邊的夏氳擺了下手:“你可以出去了?!?/br> “殷董……”夏氳聞言怔了怔。 看得出來,她對他這句話頗為困惑。有那么片刻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閃爍著不安,目光游移在他和他面前那道玻璃窗之間,有些猶疑不定,并欲言又止。但沒過多久,她還是順從地返回了電梯內(nèi),并在朝著那道窗又投以深深一瞥后,果斷摁下了關(guān)門鍵。 “聽話的好姑娘?!彪娞蓍T合上后,狐貍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殷先生聞言回過頭。似乎在用他那雙沒有視覺的眼睛朝狐貍看了一眼,隨后對著他的方向點了點頭:“沒錯,聽話的好姑娘?!?/br> “聽話且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 “所以,你也信奉‘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這個道理么,碧落?” “不知殷老板這話是個什么意思?!?/br> 殷先生不動聲色垂下眼簾,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那支銀杖:“因為我留意到你對機場里那些符并不感到好奇?!?/br> “那些南宗派的辟邪咒么?” “沒錯?!?/br> 狐貍淡淡一笑:“說實話,能在您的地盤上見到這些道教的東西,尤其是呂純陽那一派的,要讓人不感到好奇,倒也確實是有點困難?!?/br> “所以你還是好奇過了?!?/br> “沒錯?!?/br> “但你對它們出現(xiàn)的原因卻并不感興趣?!?/br> “那是自然?!?/br> “為什么?!?/br> “交易這東西,總歸是看起來越是單純一些,就對交易雙方來說越是好一些。難道不對么?” “對?!?/br> “所以,無論它們意味著什么,它們在這地方出現(xiàn)又到底帶著些什么樣的原因,只要不涉及你我間所定的協(xié)議,那么即便是天塌下來,又能與我何干?” 邊說,狐貍邊用他那雙綠幽幽的眸子朝殷先生瞥了一眼。 殷先生感覺到了,但對此不置可否,只在一陣沉默過后,將手中的銀杖朝著面前那道窗玻璃上再次輕輕一點:“現(xiàn)在事情變得有點兒復(fù)雜了,碧落?!?/br> “怎么個復(fù)雜法?” “因為這些人也被牽扯了進來,所以,我很抱歉,碧落,按照你我所約定的,從這會兒開始,你必須同我一起面對隨之而來所將引發(fā)的……一切后果。” 話音未落,我突然發(fā)覺眼前那道窗好像被風(fēng)吹動了似的輕輕一抖。 于是我也不由自主跟著眨了下眼睛。 僅僅就是這么一點點時間而已,當目光再次停留在對面那道窗戶上時,就見那片附著在窗玻璃上的藍色再次一抖,隨即轟的下消散了開去。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玻璃上的那層藍色,哪里是玻璃本體所附著的顏色,它分明是由一片片翅膀密集疊加在玻璃上,層層覆蓋所累積而出的色塊! 那是無數(shù)只藍色的、拇指蓋大小的蛾子。 數(shù)量是如此龐大,所以原先一動不動靜止在窗玻璃上時,彼此間覆蓋得毫無間隙,以至一眼望去,只當是玻璃被涂成了一片藍色。直到此時,因著殷先生手里那把杖在玻璃上的輕輕一下碰觸,它們便好似觸電一樣紛紛飛起,密密麻麻飛舞在空中一陣狂亂地撲騰,直把人看得生生一陣窒息。 但更叫人感到窒息的,卻是那些蛾子飛散之后所顯露出來的一間如同監(jiān)獄般暗沉的房間,以及房間內(nèi)那張緊貼在玻璃背后,正直愣愣面對著我的一張臉。 我很難形容那到底是張怎樣的臉,因為在一眼看到它的瞬間,我不由驚得連著倒退了數(shù)步,直到后背撞著了身后的墻,才敢將自己目光重新朝那張臉仔細望過去。 那是個很年輕的和尚。 隔著面前這道玻璃窗,他站在我對面那間黑漆漆的屋子里,像只鳥一樣張開雙臂緊貼在玻璃窗上,身上穿著件灰色的僧衣。 僧衣包裹著的那副身體很瘦,臉也很長。 但臉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皮膚和顱骨間沒有了血rou脂肪的支撐,因而從臉上垂掛了下來。 所以,他的眼窩和嘴巴里也都是空的。 被什么給掏空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好像一只只漆黑的洞。清晰可見一只只藍色飛蛾不停從這些洞里鉆出來,抖開潮濕的翅膀附著到玻璃上,不出片刻,就在那顆頭顱周圍凝聚出一片好似顏料涂抹般的色塊,將那張詭異的臉重新掩藏了起來。 至此,我終于得以長出一口氣,卻忽然發(fā)覺狐貍在若有所思望著我。 “怎么了……”我下意識朝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他見狀笑笑,突兀問了我一句:“還記得黃泉捕獵者么,小白?” 黃泉捕獵者? 我一愣。正要搖頭,腦中忽然一道記憶閃過,讓我想起了些什么。 一個跟黃泉捕獵者有些相似的名詞。 它叫‘黃泉公子’。 想到這個,自然便也想起了什么是黃泉捕獵者,因為非常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我被一個名叫劉嘉嘉的小女孩的鬼魂引進迷障里無法脫身時,狐貍為了救我,曾用一種叫做兩生花的東西跟一個面孔被燒毀的男人做了筆交易。 交易中,那個男人就曾提起過黃泉捕獵者這個名詞。 便正要點頭,忽見狐貍目光一轉(zhuǎn),徑直望向殷先生道:“這么看來,那些符原是為了黃泉捕獵者而設(shè)的是么?!?/br> “沒錯?!笨斩吹哪抗忪o靜地對著面前那道玻璃,殷先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為了某些生意的緣故,我不得不同一些比較難纏的東西做一些有點冒險的等價交換,其中便包括黃泉狩獵者。并為此,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我并不愿意使用的方式,以此確保我同他們之間除了合理的交易之外,不會再有其它無謂牽扯?!?/br> “所以今晚這場異常瘋狂的降雪,便是先生您為了將他們接到此地,所故意為之的了。” “若不這樣,就無法隱藏南宗派的咒符,而黃泉狩獵者也就無法進到此地?!?/br> “倒也確實。天之道法,也只有自然之力才能不動聲色加以掩蓋,且又能在需要之時再立刻喚出,殷先生辦事觸手之廣,真不得不叫碧落感到佩服。不過這會兒看起來……情形好像比預(yù)期的更加糟糕了,不是么。” “沒錯?!彼坪鯖]有感覺到狐貍言語中似笑非笑的揶揄,殷先生站起身,走到窗邊面對向窗前那具干癟的尸體:“這之前,本以為leo身體上的異變是因了血族的緣故,但現(xiàn)在看起來,遠沒有那樣簡單。就在十分鐘前,他幾乎就快要告訴我飛機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狀況,但突然間,他就把我留在他身邊看守他的人全部吃光了,包括這三名黃泉狩獵者。所以碧落,依你之見,你覺得他身上到底會是出了什么問題?” 說罷,手輕輕拍了兩下,對面燈光一閃,一瞬間照亮了對面那個本如野獸般安靜蟄伏在黑暗里的房間。 第359章 血食者八 那房間看上去像個地窖。很寬敞,且分兩層。 一層就在窗對面,是道月牙形的平臺,用半米高的金屬柵欄圍著,白漆面上欄桿上用金漆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顯然和機場上那些白字一樣,是某種符文。另一層則在平臺下面,勉強算是地下三層,很寬敞,與這間屋子相比足足寬敞了五六倍,但跟這間屋子一樣,屋里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盞罩子碎得稀爛的手術(shù)燈,以及一張看上去像是手術(shù)臺,但上面纏著很多紅麻繩的木頭床。 木頭是黑沉沉的烏木,上面打磨得很平滑,被燈光折射出一種油膩膩的光。隱約可見幾只手印爬在那上面,不曉得是不是床下那幾具尸體所留下的,他們一個個垂著頭,圍成一圈,靜靜坐在那張“手術(shù)臺”的邊緣。 這情形十分詭異。因為同黃泉狩獵者的尸體不同,這些尸體身上什么也沒有,沒有衣服,沒有皮膚,只有被抽干了血的肌rou和骨骼支撐著他們,讓他們呈一種側(cè)身抬手的姿勢指向屋子西面,而那方向雖然被平臺遮擋著,但仍可隱約看見那靠墻處有圈扶梯一通到底,直達那間屋子。 扶梯邊緣沒設(shè)扶手,只掛著一道手臂粗的麻繩,繩上拴著很多鈴鐺,它們被兩具跟窗玻璃上那死尸一個狀況的尸身給壓著,隨著房間里氣流的變化在繩子上微微晃動,卻并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它們?nèi)紱]有鐺垂。 當發(fā)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吃了一驚,因為立刻想到了我在飛機上所見過的那只銅鈴,同時也想起了那個嘴里發(fā)出鈴鐺聲的女人。 ‘當啷當啷……當啷當啷……’她用她僵硬怪異的嗓子所反復(fù)發(fā)出的那種怪聲始終沒在我腦子里消失過,這讓我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尤其是在屋里蒼白的白熾燈光的照射下,無論什么看起來都是冷冰冰的,連狐貍臉上的表情亦是這樣。 我想他應(yīng)該也是留意到了那些鈴鐺,所以目光在那道樓梯處停留了好一陣,隨后走到窗戶近前,貼著玻璃朝底下看了看,看著那些死狀相當詭異的尸體。“先生這屋也鬧過什么事兒么,還擺著啞鈴陣?!敝螅麊柫诉@么句有點沒頭沒腦的話。 但沒等閻先生回答,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隨后目光微微凝起,一動不動看著底下屋子內(nèi)那張烏木的床,輕輕問了句:“l(fā)eo去哪兒了?!?/br> 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底下那間屋里除了殷先生的手下以及那三個黃泉狩獵者的尸體,就再沒看到有別的人存在的跡象。 整個空間空蕩蕩的,因此只要靠近玻璃窗,盡管窗外有那道平臺擋著,少許變換一下查看角度,就能很簡單地把底下一切一覽無余,要想藏身在下面那種地方,實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況且有什么人的存在可以瞞過狐貍這么一只千年老妖的眼睛? 所以既然他會這么問,那么leo必然不在下面的屋子里,也不存在于這地方的任何一處空間。如此一來,我不由再次看向玻璃窗上那具無比詭異的尸體,隨即感到后腦勺微微一陣發(fā)涼。 那具尸體邊上清晰倒映著殷先生的身影。 他在里外兩層燈光的映射下,身影看上去十分清晰,因此臉上的神情也是非常清楚的,那道玻璃就像面鏡子一樣清清楚楚映出他那張精美沉默的臉,以及臉上一雙空洞的眼睛。眼睛不同于往常,透著微微一絲怔忡,仿佛狐貍的問話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在一陣沉默過后,他撫了撫手里的銀杖,將臉朝著狐貍的方向慢慢轉(zhuǎn)了過去:“l(fā)eo不在?” “不在?!?/br> “這倒是怪了?!?/br> “確實有點奇怪?!边呎f,狐貍邊將目光指向西面那道扶梯,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如果沒看錯,這地方不僅用三十六枚啞鈴布了寂滅法鐘陣,還用九十九道真如咒做了天釘,按理,應(yīng)該是把它封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以leo那種混血的體質(zhì),是怎么從這里頭跑出去的。 “的確……他究竟是怎么跑出去的?!?/br> 這句話,與其說殷先生是在問狐貍,毋寧說是在問他自己。所以狐貍沒有吭聲,只淡淡朝他笑了笑,隨后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么,嘴唇微微一抿,將目光再次轉(zhuǎn)向面前那道玻璃,對著它輕輕點了下頭:“夫人來了?!?/br> 話音剛落,玻璃反光中漸漸倒映出一道人影。 靜靜立在狐貍的身影邊上,一個女人的倒影,纖細得仿佛風(fēng)一吹就能飛起來,曼妙妖嬈得有點不太真切。 如此美麗,實在是很難不令人想要看清楚她的長相的。但同樣的光線中,相比狐貍的身影,這道人影看起來卻實在是極為模糊。就好像被用強光猛烈投射到了似的,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別說長相,就連鼻子的輪廓都難以分辨。 唯有一雙嘴唇卻是極為醒目的,因為很紅,紅得好像一片燃燒的血,小小地烙在那張精致小巧的面孔上,偏又無比灼烈耀眼,透過身軀那一團白茫茫的光徑直刺進我眼里,在我驚訝又失控地緊盯著它看的時候,以一種極為安靜又迅速的姿態(tài),把我兩只眼球扎得生生一陣刺痛。 痛得我大吃一驚。 立即想要避開那道光線,但剛一低頭,狐貍忽地閃身到我邊上阻止了我這一動作,隨后張開手指在我眼睛處輕輕一擋,朝那身影的方向投以嫣然一笑:“多年不見,夫人還是那么光彩奪目?!?/br>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阻止我低頭,但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就在他的手掌剛剛把我兩眼遮住的時候,一道冰冷的氣流緊貼著我身側(cè)無聲滑過,隨后在我耳邊飄來沙沙一陣風(fēng)一樣細碎的話音:“多年不見,你的嘴還是這么甜,老狐貍?!?/br> 話音未落,透過狐貍的指縫,我看到地面上有一雙紅艷艷的尖頭高跟鞋朝著我的方向慢慢踱了過來。 很迷人的一雙腳,套著很迷人的一雙鞋子,讓人看得一時腦子有些恍惚。 但這混沌的感覺在那雙腳距離我約莫兩三步之遙的時候猛然消失,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它們離我如此之近,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一發(fā)現(xiàn)讓我立時不安地朝后退去,卻就在這時,一根銀杖從旁伸出,輕輕點在了那雙鞋同我的腳正中間:“夫人到此怎的不讓人通報一聲,沒得讓人失了禮數(shù)?!?/br> “你我之間還需要通報么,殷?”腳步因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