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15節(jié)
可是我卻終究無法在她的畫像下寫出價碼。 無法寫出。 將最后一罐可樂一飲而盡后,我丟開罐頭,聽見店門輕輕一響,然后一道藍(lán)色身影推開玻璃門走了進(jìn)來。 “朱珠……”我脫口道。 她怔了怔,然后穿過畫廊擁擠的空間,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抬起頭朝我笑了笑:“喂,靜,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巴黎藍(lán)?!?/br> 巴黎藍(lán)說她辭職了。 廣告設(shè)計的工作,又累又瘋狂,她不想因此老得快。 我說那樣的話你豈不是要餓死了? 她笑笑,踮起腳尖摟住我脖子道:“那雇我給你打工吧,靜,我什么都可以干?!?/br> “你是怎么找到我店的?”我沒有回答她的請求,轉(zhuǎn)而問她。 她遲疑了下,咬了咬嘴唇,再次朝我笑了笑:“我跟蹤你的?!?/br> “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我覺得給你打工會更加有意思一些。” “我給不起那些廣告商所給你的工資,巴黎藍(lán)?!?/br> 她嘻嘻一笑,蹬掉腳上的高跟鞋丟掉手里的包,然后像只愛斯基摩犬一樣重重跳在了我的沙發(fā)上,朝我嘻嘻一笑:“沒關(guān)系,包吃包住,一分錢工資不要我也是可以接受的?!?/br> “你開什么玩笑……” 正想再繼續(xù)說些什么,一些可以說服她離開這里重新回去工作的話,她卻突兀話鋒一轉(zhuǎn),指著畫廊里那些畫,仰起頭問我:“這么多畫,畫著同一個女人,你很愛她么,靜?” “你認(rèn)為每個畫者筆下的人物都是他們的愛人么?” “很多都是如此。愛著,下筆才會如此美麗和生動,不是么?” “這似乎與你無關(guān)?!?/br> “那么讓我在你這兒工作吧,靜?!?/br> 我不知道該怎么拒絕這個女人。 這輩子我遇見過很多很多的女人,但從來沒有一個是她這樣的。 像一個嗅覺靈敏的流浪狗一樣闖進(jìn)了我的生活,然后找尋各種各樣的借口,試圖讓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試圖讓我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喜歡我。 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她這樣的方式和這樣的選擇卻是錯誤的。 完全錯誤。 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她這一點,因為我不希望讓她敏銳地覺察到我明白了這一點。 于是我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將她留在了我的店里,替我照管我的店,替我招待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然后,我便有了足夠的時間帶著我的畫板和顏料重新返回塞納河邊,而她則再也無法像以往那樣天天到河邊看我畫畫,在我揉皺自己作品的時候,在身后輕輕問我一句:“畫錯了什么?” 這樣一轉(zhuǎn)眼好些天過去,她竟好似從未在我店中出現(xiàn)過一樣,總是錯開了時間,總是失之交臂。 一度我?guī)缀跻呀?jīng)忘了她在我店里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提早回了店里,一推門,發(fā)現(xiàn)她背對著我在看著店里那些朱珠的畫像。 看得如此出神,連我的開門聲和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我決定不去驚動她,以免她再問我一些我不愿回答她的問題。但走繞過她身后她仍是覺察到了,隨后回過頭看向我,笑了笑:“喂,靜,你覺得我跟她長得像么?” 我笑笑,不打算回答她。 “不想,因為她是那么美。靜,她是你的愛人吧?”她又再問。 我點點頭,直接答道:“她是我妻子?!?/br> “妻子……”重復(fù)著這兩個字時我感到她臉色似乎變了變。 所以我繼續(xù)又道:“我很愛她?!?/br> “有多愛?” “這一種東西怎么可能用數(shù)字去估量?” “……也對?!毙α诵Γ嫔坪趸謴?fù)了正常:“可是從來沒見你把她帶到這里來過呢,靜?!?/br> “因為她過世了。” “……是么……對不起。” “沒事。” “所以你才要將她的畫像全部都賣掉么?為了不再想起她?” “是的?!?/br> “可是畫像上一個標(biāo)價都沒有呢,每次客人問起,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對他們說……” “那就不要賣了?!?/br> “你不是想忘了她么?不賣的話,整天看著那么多張她的臉,你怎么可能還忘記得了?!?/br> “這與你無關(guān)?!?/br> “倒也是……靜,”她面色再度蒼白了下,咬了咬嘴唇,“她叫朱珠是么?”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回來那天聽見你這樣叫我?!?/br> “沒錯。她叫朱珠?!?/br> “好巧……” “怎么?” “因為我也姓朱。”說著,抬起頭,用她那雙細(xì)細(xì)的眼睛望著我,帶著一點頗為快樂的表情。 那一刻我實在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因為我著實不想對著一個女人發(fā)怒。 所以唯有轉(zhuǎn)身往自己房間走去,快到門口時,聽她突兀叫住我道:“喂,靜?!?/br> “什么事。”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再過三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跟我一起慶祝我的生日么?” 我沒有回答,因為剛好到了房門前,便裝作什么也沒有聽見,打開房門徑自朝里走了進(jìn)去。 巴黎藍(lán)生日那天我故意沒有回店。 也沒有待在塞納河邊那個時常畫畫的位置,我找了個她應(yīng)該根本沒法找到的地方,從白天一直到夜里,果真沒看到她尋過來,甚至沒有打我的手機(jī)。 其實對于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也許我應(yīng)該對她稍微寬容一些,起碼像她在圣誕節(jié)時那樣送一件禮物,用報紙包著的所有女人都喜歡的香水或者包之類的。這樣也許可以讓她安靜上一段時間,不過更有可能讓她更加陷入癡心妄想。 她應(yīng)該去找個會愛上她的男人,真正的活著的男人。而不是我這樣一個帶著一百多年記憶在這世上茍延殘喘的活死人。 想到這里的時候,身后忽然飄來一道淡淡的香水味。然后一只手從我背后伸了過來,攤開,輕輕在我身后道:“祝我生日快樂。我的禮物在哪里,老板?” 那一瞬我?guī)缀鯌嵟似饋怼?/br> 幾乎想回頭冷冷對她說一聲滾。 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只靜靜坐著,看著前方的塞納河,問她:“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巴黎藍(lán)?” “因為你不在原來的地方,但你又不會離開那條河太遠(yuǎn),所以我想,到對面去沿著河一直走一直走,可能總歸會找到你的,就是不知道會需要花掉多少時間?!?/br> “那你花了多少時間?” 她笑笑,繞過椅子坐到我邊上,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裳頗為得意地對我笑了笑:“6小時,lucky!” “你傻么,這么冷的天在河邊走六個小時?這些時間足夠你約些朋友在飯店里好好吃上一頓了?!?/br> “看在走了六個小時的分上,有沒有生日禮物給我?!彼俣瘸覕偝鍪终?。 “不好意思,忘記了?!?/br> “那你手里的花是給誰的?” “朱珠?!?/br> “她?”她怔了怔:“她不是已經(jīng)……” “今天是她的生日?!?/br> “今天?”她再怔。 隨后突然不知怎的目光閃了閃,看上去有些高興的樣子。 “怎么了,”于是我問她:“想到什么了,這么高興?” “因為很巧?!?/br> “巧在什么地方?” “我跟她都姓朱,我跟她連生日都在同一天,你說,是不是很有緣?” 我笑笑,沒有回答,隨后調(diào)轉(zhuǎn)話頭對她道:“走吧,要什么生日禮物,我買給你?!?/br> 說罷正要站起身,卻見她伸出手,朝我笑了笑:“生日的擁抱吧?” 這個要求似乎并不過分。 所以我張開手抱住了她。 輕輕地抱了下,卻不料她卻突然間將我抱緊了,緊得仿佛要融進(jìn)我身體里去,隨后一抬頭迅速吻在了我嘴唇上,驚得我急速避開,隨后無法控制地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臉上:“夠了!” 她被我打得一驚。 睜大一雙眼驚慌失措地朝我看著。而我看著她迅速腫起的那半邊臉頰,心下立即有些后悔,因為我毀了她的生日,而她只是向我索要一個吻。 但如果不這樣做,她仍會繼續(xù)沉溺下去。 她實在不該為了我在生日這天獨自走上六小時;她實在不該期望將這樣一個開心的日子同我這樣一具行尸走rou一同分享;她實在不該要我吻她,因為她要的吻根本就不是生日之吻;她實在不該…… 所以鐵下心,我避開她目光一聲不吭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