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07節(jié)
以至于全身都在微微顫動著,引得我身體和我腳下那片地面也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并因此游移出一些細紋。 由淺至深,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東西。 跟被困在佛血中的狐貍腳下蜿蜒盤橫著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 它們繞著狐貍本體慢慢盤旋,游移,慢慢在地面擴散著。 緊跟著轟的一聲巨響,這片地裂開了。 然后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那片飛揚而起的塵土和碎石中間,披散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靜靜站著,靜靜打量著四周,然后靜靜將目光轉向了我。 然后單膝跪了下來,閃爍著一雙暗紫色的眸子,徑直望向我:“神主大人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br> 我反手指向身后的載靜。 正要開口,可是嘴突然間被一只手給捂住了。 那只冰冷而充滿了血腥味的手,顯然不是載靜的。 是誰…… 想要回頭去看,身后響起了狐貍的話音:“夠了,什么也別做。” “為什么……”心臟猛跳了一下,我在他掌心里用力動著自己的嘴唇,用力問他。 他沒有回答。 卻聽見載靜輕輕笑了笑,似好整以暇般淡淡道:“因為他害怕了?!?/br> 害怕什么? 我想問,卻問不出口,因為狐貍的手將我嘴捂得更緊了,緊得幾乎叫我有些透不過氣。 所以只能一動不動。 靜靜站著,靜靜聽著,聽著那個百年前被狐貍害得無路可走,如今卻高高在上著凌駕一切的男人,仿佛自言自語般徑自在我身后說著的每一句話。 他說,“即便要滅了這妖狐的本體,都無法以此撼動他絲毫的平靜,但這會兒拜你所賜,他害怕了。” 他說,“怕什么呢,碧落?怕她想起來是么?” 他說,“怕她把過去的一切全都想起來,那些你曾對她所說,曾對她所做,曾逼得她在你面前一再死去,又一再絕望的所有記憶……” 他說,“一旦她全都想起來,將會怎么樣,碧落?” 他說,“她會再度離你而去么?” 他說,“還是調轉她那根指頭,將這頭麒麟王的殺戮目標,轉向你?!?/br> 他說,“呵……我拭目以待……” 第341章 蟠龍 而他說著那些話的時候,铘一直都在看著我,就像在等待我將那句未能出口的話說出來。 我則一直在看著狐貍的手。 我不知道狐貍究竟用了什么樣的方式,什么樣的力量,才得以從那個連铘都曾困住的佛血陣法里掙脫而出,隨后在我最沒有料想到的時候一瞬沖到了我的身后,只為阻止我險些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以至弄得他手上全是血。 以至我不敢回頭看他一眼,怕因此看到他身上可能更為糟糕的一幕。 所以,直到載靜的話音終止在地底氣流破土而出的嗡嗡聲中,我才把自己那只指向他的手放了下來。 手很僵硬,幾乎沒了感覺似的,我微微發(fā)抖著,在一陣急促的喘息過后將它按到了狐貍壓著我嘴的那只手上,一邊慢慢將它握住,一邊朝他悄悄靠近了過去。小心翼翼碰到他身體,感覺到他的體溫,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那一瞬間,似乎情緒平靜了很多,手腳漸漸也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我低下頭仔細想了想,把載靜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完完整整地想了一遍,隨后輕吸了口氣,將狐貍的手從我嘴上拉了開來,轉頭望向身后的載靜:“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br> “想明白想什么,寶珠?”他站在離我和狐貍不太遠的地方。 從铘出現(xiàn)的那個瞬間,他就放開我退到了那個位置,似乎雖然手里掌握著那個曾困住過铘的陣法,仍對他心存忌諱。然后,就始終站在那兒不動聲色觀察著我,即使背對著他的那會兒,我也可以感覺得出來,他目光停駐在我身上一度若有所思。 “我想明白,這一天一夜來你所做的一切,無論是誘使我來到這里也好,無論是用不動明王大天印打開制誥之寶也好,無論是用制誥之寶中的佛血陣困住狐貍也好,無論是以此逼得我親手把狐貍身上那件袈裟揭開也好……都只是為了讓我在狐貍面前想起有關梵天珠的一切,是么?” “那么你想起來了沒有?”他目光微閃,問。 “你覺得呢?”我反問。 他笑笑,沒有回答。 “然后我又想起一些東西?!庇谑俏以俚?。 “想起些什么?” “我想起,我跟這狐貍第一次見面時,當時他的那副樣子?!?/br> “說說看?!?/br> “他看起來好像是要餓死了,露著原形,和狗一樣翻著白肚皮。所以我給了他一杯糖水一塊我自己做的點心,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然后恢復成了人的樣子……我以為他至少會對我說聲謝謝,但沒有,他只翻著白眼譏笑著對我說,我靠,這玩意兒也只能給人吃,大姐,你想殺了世紀末最后一只會說話的狐貍嗎?” “呵……” “那時候我在想,為什么一只狐貍精會這么落魄?他的本家可能連金子都變得出來,為什么他卻連簡單一點吃的東西也變不出來?” “你問過他原因么?!?/br> 我搖搖頭:“從沒有問過他,甚至沒有多想過?!?/br> “為什么?” “也許因為他做的點心實在很好吃,也很擅長把我的店打理得井井有條,所以,我把他收留了下來,雖然他總是很嘮叨,也非??瘫??!?/br> “為什么要想起這些東西,寶珠?” “因為這些東西可以給我一點勇氣,讓我去想明白一些原先我不肯想也始終不肯接受和承認的東西。” “是什么東西?” “我想,他上輩子一定是虧欠那個梵天珠虧欠得夠狠,所以這輩子,他才會這么狠命地守在我身邊,守在我這個你們口中的‘梵天珠’的轉世身邊,保護我,照顧我,無論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問題,都不肯明明白白告訴我,非得一個人去擔著,一個人去扛著,于是讓我每次都對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呵,是么?!?/br> “載靜,剛才你問,一旦我全都想起來,那些他曾對我所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將會怎么樣?” “是的?!?/br> “老實說,我不知道?!?/br> “呵呵……” “我只知道,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也知道,他有時做事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在乎對錯。所以他經(jīng)常都會騙我,也經(jīng)常會讓我弄不清楚,如他這樣一個整天待在我身邊,好像空氣一樣熟悉的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心里又到底在想著些什么……因此,那會兒當莫非告訴我,他當年為了將你的妻子從你手中奪走,而做出了那樣一些事后,我?guī)缀跏怯行┖匏?,但是,無論他讓我有多生氣又有多恨他,有一點,我卻是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的,靜王爺?!?/br> “明明白白告訴我什么?” “無論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無論過去他對梵天珠以及你的朱珠做過些什么,這輩子如果沒有他,我只怕是早就死了。雖然無從知曉梵天珠當年舍棄生命決然離開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但即便我真的能想起過往的一切,也不代表我會做出跟她相同的選擇,因為他欠了梵天珠一條命,而我欠了他多少條命?根本就還不清的。所以,既然他試著在用他的一輩子去償還過往虧欠的一切,我又何必再因為我的那個根本就沒有任何記憶任何印象的前世是被他所傷所害,而再去對他雪上加霜?!?/br> 說到這兒,直覺那只被我握著掌心的手微微顫了顫,似乎是想抽離。 當即被我狠狠一把抓緊。 這個時候他若是把這手從我的手心里抽離,那我可能會真正的要去恨他了,恨他抽去這股唯一能支持我奮力支撐至今的力量,這股能令我把一切冷靜勇敢說出口的力量:“也所以,無論他是出于將我當成梵天珠的影子也好,怎樣也罷,我都不會離開他,更不會傷害他?!?/br> 最后那句話說完,載靜久久沒有開口。 兀自沉默著,手里輕輕拈著那串制誥之寶,一雙黑幽幽的眼不動聲色看著我的臉。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寶珠?”隨后他問我。 我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 “那么你確實什么也沒有想起來是么,寶珠?!彼賳?。 我點點頭。 “呵,有意思。既然什么也沒有想起來,那么麒麟王是怎么出現(xiàn)的?而你身后那只妖狐,又是憑的什么力量,從佛血陣中破陣而出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甭貜椭@三個字,他笑笑:“那么你知道這‘不知道’,又到底意味著些什么嗎,寶珠?” “意味著什么?” “梵天珠有佛賜金身,雖在永樂年時已遭損毀,但算算時間,差不多應該已在你體內重新恢復。所以,若這會兒你已恢復梵天珠的記憶,那么妖狐借你金身之力從佛血陣中脫困而出,倒也不是件難事。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在沒有任何外力庇護的情形下從佛血中強行脫困,必然令他這脫離了本體的分身受到重創(chuàng),任是他修成這九尾之身,多少年的功力,也已在佛血中毀于一旦。你說是么,碧先生?若你還記得當初在瑤池邊界所險些面臨的同樣遭遇,你應該不會不明白我到底是在說些什么……” 話音未落,我手心里一空,緊跟著眼前人影一閃,狐貍的身體已然擋在了我面前。 背對著我,修長的身形擋住了載靜投注在我臉上那兩道不露聲色的視線,也擋住了我試圖望向他那張臉的視線。 但這并不是我當下所在意的。 我只感到很害怕。 在狐貍閃身到我面前的一剎那,怕到全身發(fā)抖,我怕載靜所說的那番聽得我似懂非懂的話,竟全是真的。 因為我完全看不見狐貍身后那八條尾巴…… 只看到滿身的血將他衣服每一寸料子都緊緊包裹在了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消瘦得仿佛彈指一下便能輕易令他折倒。如此脆弱到不堪一擊,他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徑直朝載靜走了過去,在我正要試圖將他拉住的時候,臉輕輕一側,一抬指便阻止了我:“別過來,我有話同他說?!?/br> “你想同我說什么,碧先生?”在狐貍走到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時,載靜問他。 “以我當日在天牢里所同你講述的那一些,你不可能知曉得這么詳細,更不會知道關于梵天珠同我在瑤池時的那一些淵源?!?/br> “確實?!?/br>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的,載靜?” “自是有知情者告知于我?!?/br> “那人是誰。” “你又何必非要弄個明白。” “他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 “因為他告訴了我這件制誥之寶的秘密。” “河圖洛書么?!?/br> “并以此,希望我在時機到時,為他一洗當年被你滅族之仇?!痹捯魟偮?,手指毫無預兆便松了開來,隨之一道刺眼的光芒從他掌心所握著的制誥之寶中沖天而起,朝著狐貍的方向不偏不倚地直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