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br>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br>
    “看上去也不像?！?/br>
    “我只是在想，能夠被人奪走的女人，其實也沒什么好多加留戀的?！?/br>
    “你認(rèn)為她是被他奪走的？”

    “難道不是？”

    “不是?！?/br>
    “那她……”

    “她是被他殺死的?！?/br>
    淡淡一句話，說的時候依舊沒有任何神情和語氣上的變化，這讓我不禁一下子沉默下來。

    此人實在是個有著太多故事和謎團的人。

    無論他的身份，他臉上的傷疤，他槍殺不死的身體，亦或者他曾有過的某段愛情。

    他怎么可以用這樣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的過往……我想著，一時不敢再繼續(xù)貿(mào)然同他說些什么，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沒一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然后透過防風(fēng)燈擴散在前方的光線，朝等會兒即將前往的那個方向看了幾眼。

    但半天后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他道：“那么他現(xiàn)在怎樣了？”

    “誰?！?/br>
    “……那個殺了你妻子的男人?！?/br>
    “他么，”阿貴笑笑：“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還似乎有了新的愛人。”

    “……是么？”這倒真是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結(jié)局：“我還以為他已經(jīng)被你殺死了?！?/br>
    “呵……”他再度笑了起來。

    坦白說，阿貴是個笑得很好看的人。

    好看到讓人幾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臉上那片可怕的傷疤，于是抱著膝蓋坐在一旁，怔怔對著他臉上的笑看了會兒，我輕輕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阿貴?！?/br>
    “謝謝?！?/br>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會去殺了那個人?！?/br>
    “是么？呵……你倒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寶珠?！闭f著，將頭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墻上，他垂眼望著我：“但是殺了他，能換回逝去的那個人么？”

    “換不回。”

    “那為什么還要殺？”

    “不知道……報仇吧，電視里不都這么演的么。反正……假如有一天，有誰把狐貍殺掉了，那么，無論那人變成了什么模樣，跑去了什么地方，即便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他，然后殺了他。”

    “狐貍是你的愛人么？”他問。

    “……他是我伙計?！蔽毅?。

    “呵呵……寶珠，”他莞爾，“你再次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的話和他臉上的微笑讓我一張臉迅速漲紅。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他說起這些。實在是沒必要說的，關(guān)于我對狐貍的感情、關(guān)于我至今都不敢讓狐貍知曉的一些情緒、關(guān)于我對他此時狀況的一種恐懼到近乎絕望的假設(shè)……“當(dāng)然了……其實我也就嘴上說說，事實上我連只雞也殺不掉?！?/br>
    “寶珠……寶珠……”他覺察到了我心里的矛盾，笑盈盈重復(fù)念著我的名字。

    好尷尬的感覺。

    匆忙低下頭，想要避開他的視線，卻不料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的瞬間，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發(fā)的狀況給引去了注意力。

    以至整個人陡然一激靈，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驚道：“阿貴！你怎么了？！”

    阿貴左胸處那道被我誤傷的槍洞內(nèi)，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幾乎發(fā)黑的血。

    不知幾時變成這樣的，它們在無聲無息間將他胸前衣服染濕了一大片，只是因為衣服顏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沒有看出來。

    阿貴順著我的目光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跡，但神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只淡淡說了句：“出血了。”

    “……為什么會出血？剛才不是完全沒有出血么……”

    “可能是帶你下來的時候用了過多的力量，所以現(xiàn)在這副身體有點撐不住了，畢竟，心臟上受的傷，似乎有些不太好解決?！?/br>
    “撐不??？？我以為你是不死之軀的……”

    情急之下脫口說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沒有留意到，那瞬間從他眼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情。

    所以也就沒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慮著，隨后見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輕輕一挑：“不死之軀？”

    “……就是……無論刀槍什么的都?xì)⒉涣四恪?/br>
    “你以為我是神仙么，寶珠？”

    反問令我默然。

    他見狀提起一旁的防風(fēng)燈，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鮮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個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br>
    我點點頭。

    正要將自己的手遞給他，豈料他身子一個虛晃朝下倒了過來，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壓得一陣悶然?！霸趺戳耍?？”我忙用力一把將他抱住。

    他沒吭聲，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無聲無息，好像死了一樣。

    “阿貴你怎么了？？”再問，可是話音剛落，他手里那盞防風(fēng)燈忽然間像是被風(fēng)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險些就此熄滅。

    怎么回事……

    吃驚之余立即停下所有舉動，我死死抱緊懷里那個默不作聲的男人，僵滯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過了片刻又見防風(fēng)燈里的燭光微微一動，像被風(fēng)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這會兒根本就沒有風(fēng)。

    即便有風(fēng)，也很難吹進(jìn)防風(fēng)燈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這燈為什么會晃得這么厲害？

    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體短暫的失控過后，我低頭仔細(xì)聽著通道里的動靜，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隨后輕輕推了推阿貴的身體：“阿貴……阿貴……”

    阿貴依舊沒有理會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靜帶來的焦慮讓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亂，我匆匆伸手過去，想將他那張臉扶正起來，好瞧瞧他此時到底是怎么了，卻冷不防忽聽身后那條通道內(nèi)轟然一聲巨響，似乎有什么東西猛地墜落了下來。

    偌大的動靜震得這整條地道嗡嗡一陣顫抖，與此同時，阿貴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體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臉朝上，面色蒼白，兩眼雖然睜著，可是一絲神采都沒有。

    看上去簡直像具尸體。

    意識到這點，我腦子里嗡的聲響，全身猛一陣發(fā)抖。

    思維仿佛一瞬間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著，無法思考也無法動彈。不過僅僅也就片刻功夫，當(dāng)四下隱隱吹來的風(fēng)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發(fā)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貴，想將他扶起來。

    可是根本扶不動，他身體又硬又重，簡直就像是石頭雕成的一般。

    當(dāng)即咬咬牙，我再試著用了點力，將他身體狠狠朝上一提。

    這回他終于被我拉得朝上動了動，但緊跟著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貴……”我險些要哭出來。

    不過身體移開之處，我很快發(fā)覺地上有兩個字。用血抹成的字，緊貼在他手邊，顯然是他在失去意識前的那一霎，藉著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寫下的。

    低頭仔細(xì)一看，那兩個字是……

    ‘別動’。

    第321章 蟠龍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動的，因為就在我剛剛把那兩個字看清楚的時候，身旁不遠(yuǎn)處那條通道內(nèi)沙沙一陣風(fēng)響，緊跟著有個人佝僂著身子踮著腳，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走了出來。

    人影被燈光照得扭曲而龐大，但走路時一點聲音都沒有，無聲無息像團純粹的影子，原本看著似乎離得還遠(yuǎn)，但忽然間隨著通道里又一股冷風(fēng)吹過，他驀地就飄近了過來，足尖點地，披頭散發(fā)站定在我正對面，在我猛一低頭的當(dāng)口搖搖晃晃看著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只眼觀鼻鼻觀心，借著眼睛的余光一動不動看著那雙繡著紅布的鞋子尖。它們在通道盤旋不散的冷風(fēng)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過阿貴的身體朝我走過來，但一只腳剛剛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兩步，這動作令他全身發(fā)出咔咔一陣輕響，并且如凝固般靜止了下來。

    但僅僅過了片刻，似乎試探性的，那雙腳又再次開始有所動作，輕輕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頭皮一陣發(fā)麻，我險些不顧阿貴寫在地上的警告掉頭就跑。但許是太過緊張，動作竟跟不上思維，硬是沒能做出任何舉動，這當(dāng)口突見對方腳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陣輕響，有樣?xùn)|西從阿貴衣袖里滑了出來，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滾動。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鏈子。

    很長，在地上滾過一圈后停止下來，不知怎的竟令那雙近在咫尺的腳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雙腳往邊上輕輕一躍，似乎是想避開這根鏈子，從它邊上繞過去。豈料剛一移動，那珠鏈再次喀拉拉一陣響，像是長了眼似的嘩啦聲同步跟著朝那方向移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對著那雙腳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們被迫再次后退。

    這時燈罩里的燭光突然間搖晃得更加厲害了。

    一股刺人骨頭的陰冷之氣，在那人后退開來的瞬間從他瘦小的身體內(nèi)直沖而出，發(fā)出種細(xì)細(xì)的猶如哨子般的聲響。它們在通道密閉的空間里四下竄動，四下撞擊，把燈罩內(nèi)那點可憐的光線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間，我以為他會借著那股陰氣拔地而起，突破這短短幾步的障礙立刻朝我飛撲過來。

    幸而這可怕的預(yù)感遲遲沒有發(fā)生。

    盡管他當(dāng)時已將他一只隱在肥厚壽衣內(nèi)的手朝我探了過來，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驚顫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從阿貴衣袖里滾出來的珠簾，實在是很不可思議，它不僅追隨著對面那個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動，同時，在移動的過程中，借著地上阿貴的血它畫出了一個似圖非圖，似字非字的符號。

    正是這個符號令那人連手都無法朝我伸過來，直到符號最后一個筆畫完成的時候，對面突兀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緊跟著那人身體更為佝僂了起來，乃至不得不蹲下身，將那原本就細(xì)小的身影蜷縮得更加矮小，不出片刻，就如蒸發(fā)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蹤影，只留兩個淡淡的腳印子，在離開那符號不到一巴掌遠(yuǎn)的距離靜靜停留著，說也奇怪，明明從頭至尾都見他是踮著腳走路的，這腳印卻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樣子。只是特別細(xì)，特別尖銳，好像兩把刀子似的一動不動對著阿貴的珠簾，對著由始至終沒有抬過一次頭的我，然后，大約過了幾秒鐘的樣子，就在我兩條腿有點堅持不住地要朝下彎去的時候，便連這腳印也都消失了，與此同時忽聽身后響起幽幽一聲嘆息，緊跟著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這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的空間內(nèi)，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隨后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響了起來，咕噥著，在那方向輕輕對我說了句什么。

    直聽得我后背猛一陣發(fā)冷，因為那聲音完全不像是個活人能發(fā)出來的，當(dāng)下立即回頭，便見離我?guī)撞介_外那片墻和墻交錯而成的角落內(nèi)，有團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兒蜷縮著。

    依稀能分辨出是個人的模樣，跟之前出現(xiàn)又消失的那人一樣，看得清身體，但看不清五官，整張臉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聲音也同樣模模糊糊，他在意識到我目光一動不動緊盯在他身上的時候，原本低垂著的頭顱立即抬了起來，飛快朝我這邊爬了兩步，但隨即啊的聲尖叫，迅速又朝后縮了回去。

    然后顫抖著將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頭把嘴張得大大的，令那張臉扭曲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