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他們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的東西,也能讓洪飛在一個比較良好的環(huán)境里成長起來,在他還未成長到足以避開黑霜之前。 洪飛走后家里就變得更加安靜了。 铘很少說話,杰杰忙著接替狐貍照顧店里的生意,而我則日復一日坐在狐貍的房門前對著他房間發(fā)呆。 直到他昏迷的第十天。 在一個雨又淅瀝瀝下個不停的下午,我獨自坐在他門前的地板上翻著書,沉悶得有些昏昏然,忽然聽見他發(fā)出輕輕一聲嗤笑。 我一驚。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立即回頭,卻看到他真的睜開了眼睛,露出他那雙碧綠色的瞳孔,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沒什么文化,看什么書?!彼f。 我?guī)缀跻裢R粯影褧拥剿^上,但沒有,只是一下子整個人都石化了似的一動不動,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沖回自己房間里躲了起來。 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要躲。 明明心臟跳得飛快的,明明很想立刻撲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卻偏偏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后把門關得緊緊的,生怕有誰會推門而入似的。 然后抱著膝蓋靠門坐著,想著即便有誰來推門,應該也是推不開了。 這樣一直坐著。 杰杰叫我吃晚飯,我也沒應,只那么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光線一點一點被黑夜吞食,看著外面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地亮起。 后來杰杰到門口用力在門上踢了一腳,對我道:“老狐貍醒了!你干嘛呢??” 我還是沒動。 后來就沒再有人來過。隱隱聽見外頭狐貍和杰杰說著話,抱怨它做的魚湯臭得跟泔水一樣。杰杰則一口一下地鐵釘釘保證,那是小白做的,真的,除了小白沒有誰能做出那么臭的魚湯。 我依舊沒動。 后來夜深了。 四周安靜了下來,除了偶爾铘在樓上的走動聲,還有杰杰磨著爪子的聲音。 而窗外的雨越發(fā)大了起來,風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響,冷氣隨之從窗縫里鉆進來,讓我覺得有點冷,就抓了挑被子披在身上。 正想繼續(xù)這么干坐著,對面人家養(yǎng)的狗突然吠了起來。叫得很厲害,我用力捂住耳朵也聽得清清楚楚。有人開窗破口大罵,但狗仍然叫,還把柵欄抓得啪啪作響。 “再叫殺了你!”有情緒不好的朝窗外扔出了什么,砸在地上哐啷一陣響,驚得那狗立即靜了靜。 也就在這樣突然而來的寂靜里,我聽見邊上墻角處啪啪兩聲輕響,好像有人赤足走在地上的腳步聲。 我不由吃了一驚。 立刻從被子上抬起頭,朝那方向看了過去,就見那方向隱約有團模糊的身影在角落里慢慢挪動著,走一步腳拖一下,直到窗戶邊有路燈投進的光亮處,我才看清對方那張臉,白得像抹了層石灰,嘴里拖著根硬邦邦的舌頭,除去這兩點之外其實還蠻漂亮的,只是原本高挑的個子不知怎的縮成一團,她一邊這么搖搖晃晃朝我走過來,一邊對我招了招手。 她是在醫(yī)院上吊自殺的劉曉茵。 “寶珠,那些人說得沒錯,你真的可以看到我?!笨斓轿颐媲皶r她咧了咧嘴,晃動著她那條僵硬的舌頭對我說道。 我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看著她,沒吭聲,因為在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同他們說,不要跟他們有任何交涉。 “你不說話,是怕我到這里來是要纏著你嗎?!彼俅芜至诉肿?。 我繼續(xù)沉默著。 她慢慢拖著她的腳走到我身邊。 近了才發(fā)現(xiàn),之所以她用那樣古怪的姿勢走路,應是因為她上吊那一瞬一只腳給扭了,而身體則因為突如其來的窒息而緊縮,所以造成她死后變成了這副模樣。 “你不要怕我,”她又道,慢慢在我邊上坐了下來:“我只是來看看你。我爸媽那邊的人來看過我,說我被當了替身,死得冤,所以請高僧來給我做了道場,所以,再過一陣,我就要走了,我想再你走之前來看看你?!?/br> “……門神沒擋你么……”我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擋我來著,”她笑笑:“我求他,說再過幾天我就永遠來不了啦,你就讓我再看一眼我這個唯一的朋友吧。他就放我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 我朝她看了一眼。 她在用力掰著她的舌頭,想把她收回自己嘴里去,但做不到。只能苦笑了下,抬頭對我道:“你看,那個女鬼,讓我做替身也就算了,還讓我死得那么難看。她自己死得更難看,同是女人,怎么就一點也不在乎這一點呢?” 我不由噗的聲笑了起來。 笑過之后,有些悲傷,因為坐在這里聽著她說話,有那么一瞬我?guī)缀跻詾樗€活著,還是原先那個在病房里跟我聊著天,說著可怕鬼事的劉曉茵。 但她已經(jīng)死了。 想到這兒,我站起身從抽屜里取出那張羅警官給我的紙,問她:“你寫這個給我,當時是想向我求助么?” “是的,”她朝紙頭掃了一眼,再次掰了下她的舌頭:“那時候我還沒死,但能感覺到那個女鬼的存在,她要我當她替身,我怕得要死,又說什么都沒人信,只有你知道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所以我下意識地想向你求助。但后來……”說著她頓了頓。 “后來怎么了?”我問。 她搖搖頭:“后來我意識到求你也沒用,因為你如果說了我的事,也會被他們當成是瘋子?!?/br> 我沉默,垂下頭。 “所以我就橫豎橫,由著那女人上了我的身,把我給活活吊死了?!彼π?,仿佛若無其事?!八篮笞畛跄且豢?,你猜我見到了誰?” “誰?” “就是那個害我進了4號間的小子?!彼柭柤?,身體的骨頭發(fā)出喀拉拉一陣輕響:“他說他叫馮俊,長得倒也確實挺俊的,但不能看原形,原形在防腐劑里泡久了,看著能把人嚇尿。” 她的話讓我再次忍俊不禁。 而她后來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來,輕輕嘆了口氣,看著我道:“本來,最初剛死時,我一股怨氣很大的,幾乎像那女人一樣沒了理智窮兇極惡……僥幸馮俊在我邊上,拖著我,然后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直到我重新恢復作為一個人的理智。” “是么……” “其實,雖然我這人一輩子夠倒霉的,但跟他相比,也還不算什么。至少我以為自己是爹不疼娘不親的,但我死后,我爸媽拼了命的到警局和醫(yī)院去鬧,要討說法,然后給我很好地安葬了,又請了高僧給我超度。不像他……他到現(xiàn)在,家里人還在為錢的事爭個不休,不管他尸體都已經(jīng)變成那副樣子了……” 說到這里,她跟我一樣沉默下來,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沒等挨近就收了回去,苦笑了下:“果然跟他們說的一樣,你身體是近不得的。” 我也苦笑了下,便聽她又道:“所以,這次除了來看看你,也想托你件事?!?/br> “什么事?” “能去給馮俊超度下么,終日不死不活地游蕩在只有我們才知道,才能感覺得到的那個世界里,很難受的,比死還難受。讓他干干凈凈地走吧,別再受這罪了?!?/br> “好的,到個合適的日子,我請人給他超度去?!?/br> “謝謝?!甭犚娢业某兄Z她笑了,雖然依舊拖著那條僵硬的舌頭,但那臉一下子生氣了許多,也更好看了起來。她有些忘形地又朝我身邊挨了挨,突然一個激靈往后退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懼的東西,她抬頭朝我身后用力看了一眼:“啊……寶珠,那個又來了……” “什么??”我循著她視線也朝后看,但什么也沒看見。 “那種很可怕的東西,我說不清,那時,跟馮俊在醫(yī)院里,我倆想下來找你來著,可是過不來,就是因為這東西……” “什么東西??” 我再問,她卻倏地不見了,只聽見窗外狗叫聲一陣猛吠,把我一下子從被子上驚醒了過來。 原來剛才那一切只是場夢…… 是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于是夢見了劉曉茵。 而她在夢里的樣子,她說的那些話,她的神情,仍在我眼前清晰地烙印著。 是什么嚇走了她…… 我不知。 只是突然在這黑暗中獨自一人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不由自主站了起來,拖著被子開門出去,幾乎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狐貍的房門前。 他門沒關,在夜色里靜靜斜敞著,隱隱見他躺在里面,也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 于是一瞬間有些遲疑,我站在門前不知是該進還是不進。 就在舉棋不定的時候,見他忽地伸了個懶腰支起半個身體,看向我懶洋洋道:“睡不著?” 我愣了愣。 有些窘迫,卻也不能就此溜回自己房間,就點點頭:“……是的?!?/br> “做噩夢了?” “是的……” “進來?!?/br> 我抱著被子走了進去,把被子攤在他床下。 “你在干什么?”他看著我問。 “打地鋪?!?/br> “你啥時候肯睡地鋪了?” 我沒吭聲。 他拍拍床:“上來。” 我猶豫了下,脫掉鞋朝他挪出來的空地方爬了上去。 “夢見什么了。”在他邊上躺下時他問。 “夢見劉曉茵了?!?/br> “那個自殺的女人?!焙偺籼裘迹骸八趺催M來的。” “她說她快要走了,所以來看看我,就求了我們家的門神。” “就放她進來了?” “嗯?!?/br> “改明兒換了他?!?/br> “但劉曉茵不是來害我的……” “那你說做噩夢?!?/br> “夢見鬼難道不是噩夢么?!?/br> “你這嘴也就敢跟我狡辯。” “我只是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