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在白天的陽光下,那些原本活著走到此地的尸體們橫七豎八靜躺在白家祠堂的門口和院子里,有的幾個一堆,圍在守夜人被抓咬得坑坑洼洼的尸體旁,有的手抓著守夜人的尸體,保持著一種朝前攀爬的姿勢。 似乎全都真的氣絕了,沒有呼吸也沒有任何動靜,就那么硬邦邦躺在地上,在周圍一片被血液熏得腥臭的空氣里像一條條僵硬的魚干。 當(dāng)時在場的除了村長一家,沒人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事,所以在目睹這一景象時,沒人反應(yīng)過來那是活過來的尸體同活人間一場殊死斗爭后的結(jié)果,也完全不敢往那方面想。只是很恐慌,想著為什么那些在棺材里失蹤的老祖宗們此時會突然那么集中的出現(xiàn)在這里,它們怎么過來的,那晚又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令這些在祠堂里看夜的守夜人們會死得這樣慘…… 因此,盡管一看到尸體那些死者的家屬又忍不住嚎啕痛哭起來,但三天來他們始終沒人碰過那些尸體,仿佛一碰就會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隨著那些死得詭異的人身體鉆進(jìn)自己皮膚似的,于是就由著它們保持最初的狀態(tài)躺在白家祠堂周圍,而目睹這一切,那些警察也都驚呆了。 原本他們接到村里人報案,說村里死了人,于是組織了盡可能多的人手進(jìn)了村。但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統(tǒng)共不過十來個人的警力完全不夠用,壓根也沒想到這村里竟然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死得那么慘,仿佛被一群野獸給襲擊了死得。而且還有那么多具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尸,村里人說它們原都是埋在墳地里好多年的,可是完全沒有腐爛,也一具都不在那些埋著它們?nèi)胪恋墓撞睦?,就那么一具具突兀從棺材里消失,又突兀地出現(xiàn),然后跟那些被殘殺的守夜者尸體一起亂七八糟地在大太陽底下躺著,散發(fā)著濃烈的尸臭和血腥氣,簡直跟當(dāng)年清兵入關(guān)的屠殺一樣。 于是一時也不知該從什么地方著手去做,便像這村里的村民一樣聚在一起盤問李村長,問他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會一下子出現(xiàn)那么多具干癟的老尸,又為什么明明那天晚上他是跟這些死去的守夜人在一起的,卻獨自一人回去了,他走時究竟有沒有見到這里發(fā)生過什么異樣的狀況。 但就在李村長支支吾吾回答著那些警察盤問的時候,黑子卻留意到了一個這村里人都沒留意到的問題。 他發(fā)覺地上那些尸體中有一具尸體特別顯眼。 那是具年輕男人的尸體,看上去好像死去不多久,應(yīng)該也是那晚的守夜人之一吧,可是尸體上一點傷痕也沒有,而且黑子從沒在村里見到過這個人。即便是工程隊的那批工人里也沒有見過這樣一張臉,因為這張臉如果黑子見過一次的話,必然是不會輕易把他忘記的,那是一張秀氣漂亮得好像女人家一樣的臉,皮膚不像周圍的那些尸體要么干而皺,要么蠟黃。他皮膚是蒼白的,白得幾乎能看見里頭的血管。 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忍不住跳出來問李村長道:“爺爺!這個人是誰????” 而就在所有人因此而將目光轉(zhuǎn)向他時,可怕的事發(fā)生了。 那些原本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尸體突然動了起來。包括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守夜人們的尸體,它們像人剛睡醒那樣最初一陣輕輕地蠕動,隨后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 由于起身的動作幾乎是無聲無息的,所以在最初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直到猛地有人在那堆尸體間發(fā)出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廊嗽诶野。?!死人在拉我?。?!” 第二聲尖叫還沒從他嘴里消失,這人的脖子就被那拉住他的尸體一口給咬斷了。 登時所有人如同觸電般驚跳而起,爭先恐后地逃散看來,卻已是遲了。別看那些尸體起身的動作慢得像耗干了油的機器,可是一旦碰觸到了活人,便立刻像閃電一樣一把拖住就朝自己嘴里塞了過去。 而且力道是驚人的,黑子幾乎就被它們抓住過,他說比山里的野豹逮到還可怕。那就好像是一種一旦被那些東西碰到,便如同被一臺功率極大的攪拌機給絞動著朝后猛拽的感覺。當(dāng)時所幸有兩個身強力壯的伯父在邊上,死命給他拽,才把他送身后那具活尸的鉗制下硬拖了出來??v然這樣,他身上的外套全都給扯沒了,肩膀上至今都還留著當(dāng)初那東西爪子所拉扯出來的傷口。 而周圍場面一瞬間亂成一團(tuán),所有人爭相逃走,但離那些尸體近的完全逃不掉,只要被其中一個扯到了,其余便好像吸鐵石一樣朝著涌過來,頃刻間原本一個大活人就被撕咬得血rou模糊,那場面簡直就像一群餓瘋了的狼在圍攻羊群。 可即便是狼群也沒有那么快的吞咽速度,見此情形那些警察紛紛掏出槍去設(shè)計,但無論射在那些活尸的哪個部位,即便子彈把它們的頭蓋骨都給削掉了,它們?nèi)栽诓煌5刈分鸷涂幸е車斜继又械幕钊恕?/br> 也是,原本便是已死的人,又怎么能令它們再死一次,可是它們到底是怎樣復(fù)活過來的呢?又到底要怎么樣做,才能令這些死而復(fù)生的尸體再次死去呢? 來不及往深了思考這些問題,黑子在他家人的拉扯下跟在李村長身后拼命地跑,所幸那些活尸的行走能力很差,尤其在太陽底下,似乎比那天晚上見到的速度更為遲緩,而且一旦脫離它們數(shù)米的范圍,它們就好象難以再覺察到人的位置了,只能像條蛇一樣循著人奔跑的動作而朝那些方向緩緩地追著。 可是只有一具尸體,無論周圍產(chǎn)生了怎樣大的動靜,他卻始終安安靜靜地在原地躺著。 就是那具漂亮得好像女人一樣的年輕男人的尸體。 似乎在周圍那么多具尸體間,他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已經(jīng)死去了的死人,但他究竟是誰?黑子不知道。令黑子覺得狐疑的是,這具尸體不僅面孔陌生,而且雖然他看上去像是才死不久,可是身上的衣服卻跟那些從老棺材里消失又出現(xiàn)的老尸們一樣,呈現(xiàn)著一種歷時多年才有的陳腐狀態(tài),以及風(fēng)化狀態(tài)。 當(dāng)然這種念頭在當(dāng)時來說重要性是完全不能跟逃命相比的。 因而只在頭腦里停留了短短一瞬間,黑子便被逃生的欲望所徹底支配,一門心思地跟著他爺爺和眾村民們,在那些警察的槍彈掩護(hù)下朝村口方向奔去。 村口停著那些警察開來的警車,還有幾臺拖拉機。那些交通設(shè)備雖然不多但足可以將跑不快的婦孺老人先運出村,以及到最近的鎮(zhèn)上去搬救兵。 可是一路跑著,他們卻開始漸漸覺著出了問題。因為原本白家祠堂離村口也就那么一兩里路的距離,不知怎的不知不覺跑了一個多小時了他們?nèi)詻]找到村口。就連通往村口的那條路也好像失去蹤跡了似的,周圍看看全是熟悉的房子和小路,可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就是看不到通往村口的那一條。也完全看不到離村口最近的王寡婦家那棟房子。 于是有人開始小心地說,會不會王寡婦冤魂作祟,弄出個鬼打墻想讓大家都出不去啊? 可是對付鬼打墻自古都有不少辦法。于是有人對著地上撒尿,有人罵罵咧咧,有人點了煙到處熏……一番折騰后,非但沒有看到通往村口的那條路或者附近的建筑,反而一抬頭,看到了白家祠堂遠(yuǎn)遠(yuǎn)地在他們剛才逃離時的那個方向矗立著,好像他們繞了一大圈又從原來的方向給跑回去了。 這不能不叫所有人大驚失色,連忙掉頭拼了命的朝反方向一陣跑,沒頭沒腦跑進(jìn)一片住宅處,有人認(rèn)出那是自家所住的地方,忙說,要不先躲屋里吧,休息一下帶點家伙之類的防防身。 李村長和那些警察當(dāng)即就同意了,于是趕緊朝那些房子里走,可就在黑子也要跟了一起過去的時候,猛地看到那片宅子上有黑漆漆一團(tuán)東西從房頂間一躍而過,隨即停在李村長正朝里走著的那棟房子上,閃著雙烏黑透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黑子。 黑子見狀忙扯住他爸爸示意他朝那方向看。 可說來也怪,明明那么大一只黑貓,在太陽底下毛色油得發(fā)亮??墒撬职謪s什么也沒看到,反而劈手把他甩開,不耐煩地罵了聲‘莫名其妙’。 這時候黑子才意識到,似乎那么些人里除了他以外是沒人能看得見那只黑貓的,所以更沒人能看見在那只黑貓身后的煙囪桿上,坐著臉色蠟黃的王寡婦。 她好像低頭在望著那些正打算進(jìn)屋的人們,但面孔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這情形令黑子一身冷汗,傻愣愣站在原地怎么也不敢跟著那些人繼續(xù)朝前走。他爸爸見狀怒了,一邊罵一邊轉(zhuǎn)過身擰住他耳朵要朝屋子方向拖,可突然間那片宅子處原本已先入內(nèi)的那些人一陣尖叫,隨即爭先恐后地從那方向逃了出來! 有些力氣小點的直接就被擠倒在了地上,隨即四周一片混亂,好容易平穩(wěn)下來的一支隊伍如同被丟進(jìn)了一桶沸水般再次混亂得失去控制,因為就在他們逃出來的方向,幾具枯瘦如枝的身影鬼魅般從幽暗處追了出來。 細(xì)長的四肢似乎撐不住枯朽的軀體一般,可盡管如此,行動的速度卻是極快,幾個搖晃間就將周圍來不及逃離的人給壓到了地上,隨即更多的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一下子從四周顯現(xiàn)了出來,仿佛預(yù)料到這些人會跑到這里般,無聲無息朝著他們追捕了過去。 所幸雖然它們在暗處時速度很快,但一到陽光下,立時就慢了下來。這給逃出來的那些人爭取了一些時間,當(dāng)即朝來的方向撒腿就跑,黑子原是跟著他爸爸的,但跑著跑著就發(fā)覺找不到他人了,只有一團(tuán)黑影從腳下一閃而過,生生把他給絆倒在地上。 這讓他一下子跟前面的隊伍脫離了開來,眼見身后那些活尸一搖一晃朝他追過來,他嚇得連站都站不起不來了,只能朝著前面大喊大叫,被他爺爺聽見了,忙不顧阻攔朝他奔過來,一把拖起他,在幾名跟過來的警察和村民的掩護(hù)下急急抄著另一條小路試圖避開那些已經(jīng)追到跟前的活尸。 但也不知道是距離過近還是黑子肩上大片傷口流出的血的關(guān)系,那些行動遲緩的東西竟怎么也甩不走,倒是李村長,因為一直拖著黑子的關(guān)系走得越來越吃力。 情急之下,剛好看到前面一棟房子,幾間樓房連成一體的,底下有一間屋里堆滿了柴火和過冬用的煤。當(dāng)即他帶著黑子急匆匆朝那屋里奔去,前腳進(jìn)去后腳那些東西就追來了,所幸這種鄉(xiāng)下房子很多都是前后各有一道門的,李村長立刻帶著黑子從后門跑了出去,隨即關(guān)上門,又迅速繞到前門處把前門也關(guān)緊了,將那幾個追蹤而來的活尸全部鎖在了屋里頭。 此時那些警察和村民也都趕到,立刻在村長的示意下點燃了樹枝朝那間柴房里扔,沒扔幾下這片房子立刻熊熊燃燒起來,眼見里頭那幾具可怕的東西不出片刻便被燒成了焦黑色,村長正為此而頗有些得意,卻見黑子哇的聲哭了起來。 原來,李村長燒的這片房子正是他們自己家的房子,可在他們逃進(jìn)去的時候根本沒發(fā)現(xiàn)這一點,直到熊熊的火焰燒焦了那間柴房,又將上面的樓也舔燃,方才發(fā)現(xiàn)到這一點,而樓上隱隱聽見有人在哭叫,聲音是黑子他奶奶。 這一下把李村長急壞了,出門時黑子他奶奶還有幾個年紀(jì)大點的女人都在家里沒出去,這會兒必然都在樓上,慌忙提了水要去打水滅火,卻哪里跟得上這瘋漲的火勢。轉(zhuǎn)眼間,幾棟主樓已一間接著一件地燃燒起來,令李村長和李黑子不由痛苦失聲的是漸漸他們再也聽不見樓上傳出的哭叫聲。 除了咯咯吱吱木梁被火燒灼的聲音外,不再能聽見任何動靜,這時其余那些逃出活尸的追捕的人也跑到了此地,是被火燒后的濃煙給吸引過來的,目睹這個情形李家人全都跌坐到了地上,這時也不知是老天爺突然動了隱惻之心還是怎的,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陰云密布,隨后轟隆隆一陣?yán)醉?,落下了一場暴雨?/br> 暴雨很快將火勢給控制了,只有冉冉的白煙在被燒得漆黑一團(tuán)的房子廢墟間深騰著,同密集的雨絲糾纏在一起。 雨過后可見李家所有住宅樓都給燒毀了,唯有一棟小小的倉庫房,可能是離那些樓距離遠(yuǎn)了些,沒有受到波及。這也就是現(xiàn)在我們這幾個人跟著黑子所藏身的這棟房子。 當(dāng)時,也作為藏身之處,李村長在找出了被火燒剩下的一些糧食后,便讓黑子在這間倉庫房里待著,并將所有門窗都用木條釘死鎖死,他則跟著警察還有年輕力壯的一些村民開始繼續(xù)尋找村子的出口。 可是出去了整整兩天兩夜,黑子始終沒見到他們回來。 這兩天里有時候會聽見外面有人急促地從窗前跑過,嘴里發(fā)出驚恐的大叫聲。但屋里沒一個人敢開門出去,也不敢透過窗玻璃上木板的空隙朝外去看,尤其到了晚上,有時候可以感到有什么東西在院子外慢慢經(jīng)過,發(fā)出一些很奇怪的聲響,這些聲音令人幾乎心力憔悴。 到第三天天亮,一點人聲也沒了,村子里靜得像座墳?zāi)埂?/br> 此時存著的那點糧食很快就要吃光了,而李村長他們?nèi)詻]有回來,有人沉不住氣了,尤其是黑子他爸爸。他認(rèn)為繼續(xù)這么待下去,再安全也是等著餓死,不如帶了倉庫里找到的鐮刀鋤頭之類想要出去找出路,順便找找李村長他們。 但就在他同幾個強壯點的男女準(zhǔn)備出去時,卻有三個人從外頭急急地逃進(jìn)了這間小小的避難所。 這三人正是白家祠堂出事那晚僥幸逃生的人,幾天沒見到他們蹤跡,原來他們跟黑子他們的遭遇一樣,目睹了那些活尸殺人又吃人的恐怖行徑后,就沒了命地逃,誰知卻在逃跑的過程里怎么也找不到一條正確的出路逃到村外去,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村里繞圈子,但又不像是一般的鬼打墻,而仿佛像是被拖著走進(jìn)一個越來越深的深淵里似的。 就在幾乎絕望崩潰的時候,他們到了這棟房子前,聽見了里面的說話聲,于是終于找到了其他存活的村民。一時有些虛脫了下來,可是一聽說黑子他爸要出門去尋找李村長他們,忙跳起來阻攔,說別找了,早先在過來的路上就見到了警察的尸體,還有一些村里熟人的,恐怕李村長也早已遭到不測。就算他還活著,碰到的幾率能有多大,這地方簡直就是個巨大的鬼迷宮,除了把人繞得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不知所措外,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的了。 這樣一說,沒人再敢出去了。 就那樣又堅持躲了幾天,卻又再次躲不住了,因為存糧已經(jīng)徹底吃完,連屋子外的草根都快要挖光。有人想去外面不遠(yuǎn)處的玉米地里找吃的,可是出去的人沒一個回來的,于是這避難所轉(zhuǎn)眼成了一個要將人活活憋死的牢籠,于是思前想后,黑子他爸爸決定還是準(zhǔn)備要出去闖一闖。誰知就在當(dāng)天,他預(yù)備要帶人跟著一起出去時,卻意外地見到李村長回來了。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身上都是血,臉色難看得好像一個死人。 當(dāng)時當(dāng)?shù)兀挂舱媸腔钊撕退廊硕家呀?jīng)完全分不清楚的了。 他一進(jìn)屋就昏了過去,醒來后,說起那幾天的經(jīng)歷仍是渾身發(fā)抖的。他說他們出去后整整兩天都沒找到出路,后來總算被他們找到了,可是你猜怎么著,村口所有的車車底都爛了,好像被什么東西給扯過似的,于是他們只能步行出村??梢膊恢醯?,那條路越走越迷糊,而且跟這村子里一樣,怎么走也好像走不到頭一樣。直走得腳都出血泡了,他終于忍不住在地上坐了會兒,那一坐他就再也沒見到其他人,也不知道一下子他們都去了哪里。 當(dāng)時整條路上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坐著,又餓又累,四周靜得聽不到一點響動。這種孤獨和疲勞令他崩潰了,便沒再繼續(xù)朝前走,而是退了回來。 說也怪,回來的路要比去的距離短得多,很快他就回到了村子,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燒焦了的家,所幸一路上沒有碰到那些吃人的活尸,但不知那些跟他走散了的人此時究竟在哪里。 說到這里,他想起了什么,問黑子他爸爸,這里的存糧是不是也都差不多要吃完了。 黑子他爸點頭道,已經(jīng)吃完了。 這樣的話,還是得冒險朝外跑啊。李村長那樣喃喃地道。隨后一翻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天之后,他們不斷地派出人到外面找吃的,順便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活著的人在。 但是活人一個也沒有找到,倒是派出去尋找食物的那些人經(jīng)常會不見到回來。 最初無人回來時,他們會覺得很難受,特別是幾個年紀(jì)小的,以及女人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漸漸都開始變得麻木起來,仿佛這種離開后的不再出現(xiàn),已經(jīng)成了每個人生命里的一部分,保不準(zhǔn)哪一天自己出去后就不再回來了,但與其這樣一天天茍且偷生地煎熬著,黑子有時候覺得,倒索性干干脆脆地從此消失在這世上,也許更好一天。 終于有一天,他爺爺出門后,再也沒有回來。 這個時候這間小小的倉庫房里已只剩下了黑子和他爹,還有幾個老人和兩三個無法出門的孩子。 那天夜里黑子聽見外面的玉米地里似乎有很多的腳步聲走來走去,還有一些細(xì)細(xì)的牙齒摩擦所發(fā)出的聲音。 他在那些聲音里渾身發(fā)著抖??傆X得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玉米地里,透過他家殘破的院子,透過這間房子被木條所釘住的窗,在看著他。他覺得那可能是那只黑貓,也可能是王寡婦……這樣胡思亂想著,漸漸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但不多會兒又被一些砰砰的悶響聲給吵醒,當(dāng)時他覺得很冷,凌晨十分總是特別讓人感到冷的,便裹進(jìn)了衣服,一邊回頭去看到底是什么總發(fā)出那些吵鬧的聲音。 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到他爹低垂著頭好像在半空中朝他看著。 事實上他是被吊死了,就好象當(dāng)年那只被吊死的黑貓一樣,脖子被拉得長長的,一張臉又紫又漲,被吊在頭頂?shù)姆苛荷稀?/br> 而就在他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一具全身包裹著皺巴巴干皮的活尸仰著它細(xì)長的脖子和干癟的頭顱,也似乎在望著黑子。黑子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進(jìn)來的,直到下意識朝它身后看去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人餓得受不了跑出了門,卻忘了把門關(guān)牢。 也可能是故意的。想著這一出去也許肯定是活不成了,所幸大家一起死算了。 于是這個小小的避難室,在那一刻里頭除了黑子以外一個活人也沒有了。黑子說,他當(dāng)時腦子里真的什么想法也沒了,不想死,也沒想著活,就那么傻愣愣裹著外套呆坐在原地,呆看著那些散發(fā)著濃重腥臭的活尸。 直到其中一只一低頭朝他張嘴撲了過來,他想,死定了,這一次一定是死定了。 全文免費閱讀 195養(yǎng)尸地二十一 但黑子并沒有死。 當(dāng)時他一下子就被嚇暈了。 等蘇醒過來時,他發(fā)覺自己不僅還活著,而且還手腳健全地躺在一個土坑內(nèi)。土坑是個被挖空的墓xue,那個活尸沒有像對其他人那樣咬死他,而是把他帶到了西邊的墳地里,丟在一堆東游西蕩的活死人中間。 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逃過一劫,也沒心思去想太多,因為當(dāng)時的狀況實在比干脆地死掉好不到哪里去。周圍方眼看去全是死人,令空氣里充斥著死亡的腐臭味,而那些活死人除了曾在地下埋了很久都沒腐爛的老尸外,其余都是被那些老尸咬死的村民,還有當(dāng)時同他爺爺一起尋找出路的那些民警。 黑子說,當(dāng)他看到那些警察時整個心都冷透了,因為這么些天來,支撐著他跟著眾人一起忍受著饑渴和恐懼活著的,就是那些警察能順利出村搬來救兵把他們?nèi)烤瘸鋈サ南M?/br> 但沒想到手里握槍的他們竟也都沒有逃過死亡的噩運,而且成了活尸中的一員。 好在那些活尸在陽光里動作極其遲鈍,好像沒有導(dǎo)盲手杖的盲人似的,這給了黑子一點點期望,他以為可以想辦法靠自己的速度從這些行動緩慢的怪物中間逃出去。但就在他剛剛踩著坑壁要往上爬時,一不小心發(fā)出的動靜卻立刻令土坑邊垂下來一張滿是污血的臉。 它張開嘴閃電般朝黑子身上直咬了過去,比豹子還要敏捷,這情形嚇得黑子腿都軟了,一下子沒忍住放聲大哭大叫起來,但突然間也不知道怎的,那東西朝后退縮了下,隨后低哼了兩聲,就縮回頭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見狀,黑子卻哭得更加厲害。 癱坐在坑里一陣發(fā)抖,好一陣也沒能緩過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差點咬向自己的活尸不是別人,正是他爺爺李村長。 李村長大半張臉都已經(jīng)被咬沒了,一只手緊緊地抓著一根粗木棍,顯見臨死前還在做著殊死抵抗。這最后的舉動令那根木棍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它被同他手上的皮rou粘連在了一起,所增加的重量讓他身體總是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歪斜著,因而看得黑子又恐懼又心酸,蹲在坑里哭得幾乎斷了氣。 那樣不知哭了多久,突然坑外頭噗沓噗沓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讓他一下子把哭聲給硬生生止住了。 聲音聽起來像是腳步聲。 但和周圍活尸的腳步聲不太一樣,因為活尸走動時關(guān)節(jié)不靈活,所以是拖著兩條腿朝前挪的,而那聲音則一下一下很分明。盡管如此,卻聽上去又非常模糊,好像腳外面包裹著一層黏糊糊的東西。 聲音從黑子所待的那個土坑旁慢慢經(jīng)過,這同時黑子看到坑里被陽光投下來一片異樣巨大的影子,影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并且散發(fā)著一股極其濃重的濕土樣的味道,隨后他發(fā)覺自己冷得全身都咯咯抖了起來,有一股劇烈的冷空氣在那東西一路經(jīng)過時由上而下灌進(jìn)了土坑,并且以rou眼可辨的速度在土坑表面的那些浮土上凝結(jié)出一層霜氣。 黑子說他當(dāng)時感到自己整個人都要被凍成冰塊了?;卑泊宓亩驹倮?,他也沒遇到過這么強烈的寒氣,這種冷把人所有的感覺都能給凍沒了,因而當(dāng)時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和力氣,他用凍得僵硬了的手指刨住邊上被凍結(jié)實的土猛地朝上一跳,跳出了那個土坑。 說到這里時,黑子的臉在窗外無聲壓進(jìn)來的夜色里僵硬地抽搐了一下,隨后把聲音再次壓了壓低,繼續(xù)道,才一跳出土坑,他就看見了一樣比當(dāng)時周圍的冷空氣更讓他全身發(fā)抖的東西。 他說他見到了墓姑子。 那女人在他記憶里美得總好像畫報上的明星,所以盡管她總是啦里邋遢的,他卻也沒辦法因此而討厭她。但此時眼前的墓姑子卻著實把黑子給嚇到了,也說不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是墓姑子,因為她看起來好像剛從泥里爬出來一樣,全身污糟糟的。 那些污泥樣的東西是她全身潰爛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