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最后這句話一出,便如當(dāng)頭一棒砸得所有人頃刻間沒了聲音,于是寂靜重新籠罩了這間破舊的房子,令它再度像座墳?zāi)顾频模瑹o聲無息用它散發(fā)著苔蘚和油腥味的磚墻包裹著我們,時不時在外面穿梭而過的風(fēng)中吱嘎一聲作響,像具久經(jīng)歲月摧殘的老者的骨骼,輕輕一碰便會支離破碎。 那樣不知又過了多久,有人在角落里輕輕說了一句:“我想撒尿……” 于是有人噗的聲笑了起來。 但笑過之后,卻又變得更加沉默,因為由遠(yuǎn)至今草叢里突然沙啦啦一陣輕響,仿佛人的腳步聲似的,這令周遭空氣瞬間凝固起來。幾乎連皮膚都能感覺得到的那種緊張感,我甚至能清晰聽見身邊人急促的心跳聲,隨著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撞擊著黑暗里濃重到窒息的空氣。 而有意思的是,就在兩天前,這些人還以那種戲謔的腔調(diào)把我的警告翻來覆去的重復(fù)著,仿佛我是他們見過的最為膽小和可笑的人。 我警告過他們這座村子我們根本就不應(yīng)該來,因為它是個充滿了不祥的地方。而它的不祥不僅只源于它名為‘黃泉村’的字面意思,更源于這村里曾經(jīng)所發(fā)生過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那故事里有個吸食人血rou的女人,她有個和她一樣吸食血rou、并能化身為貓的兒子。 那個兒子被這村的人吊死在村外的槐樹上。 而那個故事,則是我親眼所見,并親身所經(jīng)歷的。 只是當(dāng)時沒人相信我的話。 他們以為我說這些只是為了報復(fù),報復(fù)他們將我騙到這地方時所用的謊言。 而現(xiàn)在他們總算相信了,卻早已為時過晚,不過事實上,早在踏進(jìn)這村子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已經(jīng)晚了。我不知道今晚我們還將會遭遇些什么,也不知究竟該怎樣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或者說,還有沒有希望擺脫眼前的困境。 這地方既無法使用手機,亦無法使用電話,甚至連電源也沒有,因為它是‘死’的,正如它的名字,‘黃泉村’。這里非但一個活人也沒有,就連一只活的蟲子也沒有,因而當(dāng)風(fēng)吹過時,你只能聽見淅瀝瀝的草聲和房檐空隙間所穿透出的如人嗚咽般的蜂鳴,除此之外,似乎隱隱還能聽見一些別的聲音。 而那聲音正是令我們這幾人此刻如老鼠般潛藏在此地,為之躲避,并為之深深恐懼著的東西。 那東西究竟是什么? 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見到邊上有燈光微微亮起,是小邵。那個理著干凈的平頭,總帶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男孩子,他面色在攝影機微弱的光線里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青灰。 他是我們這些人里負(fù)責(zé)給大家攝影的,一個在影樓里工作的很棒的攝影師,此時會在這里,純粹出于他閑得叫人蛋疼的愛好。他是來拍鬼的,而現(xiàn)在他正用他的攝影機對著自己,拍著自己那張僵硬得微微有些扭曲的臉: “現(xiàn)……現(xiàn)在是2012年4月26號,”然后他用細(xì)微又顫抖的聲音對著攝影機道,“晚上九點,我們還在黃泉村。張晶死了……何北北失蹤,現(xiàn)在我們在一幢房子里,林寶珠說,它是當(dāng)年村里那個村長的房子,它看起來還算安全,現(xiàn)在看起來還算安全……” “夠了!”說到這里他的話音被林絹給打斷。她手同我的手緊緊牽著,手指冰冷,手心里都是汗:“別廢話了!關(guān)燈!” 小邵將攝影機關(guān)上,黑暗里輕輕咕噥了一句:“我是想至少可以用來記錄些什么……” “記錄個屁!我們死不了!” 話音未落,突然窗玻璃上砰的一聲悶響。 有人驚跳了起來。匆匆起身跑到窗戶前,透過被我們死死釘在窗上的木條朝外看。 隨即倒抽了口氣踉蹌著退了回來,嘴里喃喃道:“是北北……” “北北?!”聞言何北北的女朋友羅小喬猛跳起身就要朝窗口跑去,卻被那人轉(zhuǎn)身一把用力拽?。?/br> “回來!別去!” “為什么?!” 一拉一扯間,窗外突然喀拉拉一陣聲響,令所有人即刻靜了下來。 隨后嘩的一聲,透過木板的空隙我看到一片暗色的液體飛濺在那片窗玻璃上,它被一只蒼白的手胡亂抹了下,將窗玻璃迅速模糊成一團,隨即外頭那種喀拉拉的聲音登時變得密集了起來,好像無數(shù)只老鼠在啃噬著木頭一般,不出片刻,那些聲音又驟然消失,將一片死寂不落痕跡地重新拋向這室內(nèi)屏息而立著的每一個人。 真的是死一般的寂靜。亦仿佛一瞬間這屋內(nèi)所有的人都靈魂出竅了,只空洞地彼此在黑暗里互相望著周圍那些模糊成一團的人影,隨后我感覺到林絹再次拉住了我的手,對我顫聲道: “寶珠……對不起……” 她跟我道歉,因為這趟行程,我完全是聽了她的話才跟著一起來的。 當(dāng)然,那時我倆都以為這只是一個網(wǎng)上自發(fā)性的,由經(jīng)驗豐富的‘驢友’、攝影技術(shù)高超的技師、興趣愛好相近的朋友所組成的野外自助旅行團所組織的旅行,旅行的目的是去一些不那么熱門但非常有旅行價值的偏遠(yuǎn)地方,然后拍一些關(guān)于這一路的旅行見聞。 聽上去是多么浪漫而有意思的一個活動。 若知道活動的最終目的是到這座村子,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來,并無論如何也要阻止林絹的加入。 但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不知道狐貍幾時才能發(fā)現(xiàn)我的下落,我只告訴了他我要同林絹一起去北方旅行,但沒說究竟要去哪里?,F(xiàn)下他得花多少時間才知道我們出事了,又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找到這個連電都沒有的地方…… 想到這里,不由令我苦笑。 原本離開那天我走得是有多得瑟,好像一個瞞過了父母離家出走的孩子,奔向某種放縱瀟灑的境界而去?,F(xiàn)下,我卻是多么希望那只狐貍帶著他得瑟的笑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得瑟地甩著那條大尾巴,戳著我腦門對我得瑟地道:哦呀,你這小白。 而我究竟是怎么會頭腦發(fā)熱地想到要來加入這樣一場旅行的…… 一切又究竟是怎樣演變成眼下這種狀況的…… 這座原本雖小但至少還人丁興旺的村子,又是怎么會變成眼前如此荒蕪一座死村的…… 一切的一切,還得從一周前,我同林絹的那次約會開始說起…… 全文免費閱讀 176養(yǎng)尸地二 林絹覺得很好奇,為什么最近這段時間我總是會約她出來,跟她逛街,陪她泡吧。以往我總是一吃好晚飯就迫不及待要回家的。 所以她很敏銳地感覺到我出了什么問題。 在她喋喋不休的追問下,我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告訴她我在逃避一個人。 她聽后變得更加敏銳,好像一只嗅到了奶酪味的鼴鼠,睜著雙閃亮的眼睛她問我,是不是在逃避某個追求者。 我說,不是。 然后我告訴她,我在逃避一個剛剛跟他一起上過床的男人。 這句話幾乎讓林絹把嘴里那口酒噴了出來。 所幸后來被她咽了回去,為此她被嗆得咳了好一陣,隨后咯咯笑著問我:為什么,寶珠?為什么要逃避他,是發(fā)覺他技術(shù)不行么? 她這話令我也幾乎把自己嘴里的酒噴出來。 然后我倆相互望著,相互大笑起來,笑得邊上的人都以一種看瘋子樣的眼神看著我們。 之后,我笑不出來了,只低頭繼續(xù)喝著酒,想著最近這陣子我所度過的那每一天。 真跟過去沒太多差別的每一天,每天早晨從睜開眼起,忙著店里的開張,忙著跟狐貍重復(fù)著每一天都差不多的話:客人點了什么,碗洗了沒,湯包還剩多少……忙忙碌碌到夜里,他洗澡,我看電視,或者我洗澡,他看電視。 偶爾杰杰不在,他又在我身邊,突然感覺他似乎離得我近了,或者想要對我說些什么,我會突然會借故躲開,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這種難堪的生活是我絕對沒有想到過的,我甚至曾以為過那天晚上所發(fā)生的事,自己可以完全當(dāng)作沒有發(fā)生過。 但只要一見到狐貍,一見他同以往沒有任何區(qū)別的笑容,一聽他同以往沒有任何區(qū)別地同我說著話,我的情緒就會糟糕至極,糟糕到像塊遭遇了相同磁極的磁鐵那樣一見到他就自動地避了開來。 而這樣一種情緒,我又怎么樣才能正確地描述給林絹聽呢。 所以,只能在她同我一樣也沉默下來后,苦笑著對她道: “一個男人,他吻了你,跟你上了床,卻從沒有說過一句愛你,或者類似的東西。也沒有表示過你倆現(xiàn)在究竟是種什么關(guān)系,那你能怎么辦。” 她聞言怔了怔。 于是我又要了杯酒,然后再道:“所以除了避開他,不然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一夜情么?”林絹的神色由此嚴(yán)肅起來,皺眉望著我:“你不是那種瘋玩的人,應(yīng)該不是。你不是被誰給騙了吧?” 我搖搖頭。 “那男人是誰,我認(rèn)識么?!?/br> 我咬著杯子沒回答,她卻是很快地反應(yīng)了過來:“铘?胡離?” 我依舊沒有回答。 她用力地吸了口氣,捏捏我的手:“是铘吧。” 我搖頭。 她沉默了,拈著杯子看著我,好像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我被她這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避開看著周圍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影,過了半晌依舊被她那樣看著,便忍不住問她:“干嗎這樣看我,絹?” “因為我記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胡離這樣的男人不要惹,你玩不起?!?/br> 我抿了抿嘴唇,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那你之后打算怎樣?!比缓舐犚娝謫栁摇?/br> 我搖搖頭:“不知道,還是照舊吧,不過就是上了次床而已,其實也沒什么兩樣?!?/br> “你愛他么?” 我用力捏了捏杯子,沒吭聲。 她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那不如你跟他挑明?!?/br> “我做不出來?!?/br> “不過就是用支筆戳破一張紙那么簡單?!?/br> “你說得簡單?!?/br> 輕輕丟下這五個字時,我有些意外我說出它們時語氣里所帶的那種慍怒。我不知道自己在怒些什么,是怒林絹說之前那句話時的輕描淡寫?還是怒自己連拿支筆戳破一張紙的勇氣也沒有。 亦或者,怒自己對戳破那張紙后得到的答案,有種不愿知曉的恐懼感。 林絹覺察出了這種顯而易見的情緒,所以在將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后,她拍了拍我的臉朝我笑笑,對我道:“快喝,手里這點喝完了帶你去個地方好好消遣消遣?!?/br> “什么地方?”她突兀變換的情緒和話題令我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能讓你忘記那個你要逃避的男人的地方?!?/br> “是么?” “是的?!彼c點頭,朝自己胸口指指:“每次我心里頭不舒服,或者想逃避些什么的時候,我就會到那里去轉(zhuǎn)轉(zhuǎn)。” “到底什么地方?”我被她說得好奇起來,追問。 她嗤笑了聲,將背陷進(jìn)沙發(fā)里用一種有些古怪的神情望了望我,隨后點了支煙笑吟吟塞進(jìn)嘴里,搖搖頭,似乎不打算就此再多說些什么。 卻不知怎的在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后,突兀問我道:“你見過這世上最帥的牛郎么?” 我被她問得不由一愣。隨后臉紅了起來,我一邊小心看著周圍走過的人,一邊壓低了聲問她:“……你要帶我去那種地方?” 我問出這句話時的口吻令她斜睨了我一眼,用力朝我臉上噴了口煙:“那種地方貴得很,不要以為我真的很想請客你,自己考慮清楚?!?/br> 我感到有些尷尬。 有時候她眼神真的是很容易讓人感到尷尬的,因為她似乎很輕易可以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猶豫什么,希望什么。有時在想,如果我也能有她一半的那種對人的敏銳,也許現(xiàn)下心里也就不用這么煩惱了吧。 “想好了么?”沉默間聽見她問我。 我原想搖頭的,不知怎的卻點了下頭,然后將手里的酒杯端了起來:“好吧,喝完它,帶我去見見這世上最帥的牛郎?!?/br> 聽我這么說她突然噗的一下笑了,有那么瞬間我覺得她好像朝我身后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但這時我已經(jīng)將杯里的酒盡數(shù)朝嘴里灌了進(jìn)去,只下意識順著她目光朝后撇了一眼,隨后,一下子嗆得把嘴里所有的酒全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