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有誰見過被冰雪凍死在自己家里的人么? 我想象著當羅永剛見到我尸體時第一眼那驚愕的表情,幾乎要笑,嘴角卻被凍得完全無法動彈,只能跪在地上,在周身越來越沉重的僵硬里微微抽搐了兩下,便一頭朝地上栽去。想著也許周身凝固的血液會因此而將我裂成無數個碎塊,但一只手突然在此時抓住了我,然后將我拖了起來。 手中那只盒子亦似乎一下子變輕了。 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發(fā)覺手指已暖了起來,那暖意竟是從我始終緊抱著的那只盒子上傳來的。 它原本紅木的外殼上不知幾時浮出一層金色的光,仿佛被包裹在木頭外殼下那層黃金突然被周遭的寒氣給逼到外面來了,那光帶著種如陽光般和煦的暖,不消片刻整個人慢慢恢復了知覺,也因此活絡起來,終于能讓僵硬的脖子微微扭動一下,我轉過頭,隨即望見铘帶著一身蒼白的霜站立在我身后。 布滿鱗甲的身體幾乎已被寒氣完全凍成青紫色,他一只手緊抓著我,身體搖搖欲墜,一雙暗紫色的眸子里已完全沒有一絲神采。只直愣愣注視著我,隨后一頭倒了下來,倒在我下意識張開去迎向他的懷里。 “大人……”抱著他僵硬的身體坐到地上時,我聽見他蒼白的嘴唇里慢慢說出這兩個字。 那瞬手腕上的骨鏈輕輕流過一道光,是我從未見過的淡而朦朧的色澤,它隨我的手腕滑動在铘的身上,于是那層層積壓在他身上的冰層似乎化開了一些。 這令他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將兩眼睜了開來。 一眼便見到是我,目光微一詫異,片刻又有些復雜。 于是我明白他剛才那一瞬一定是一位他那心心念念所想的神主大人回來了。 可惜我不是。 我還是我,那個對他來說無用而累贅的寶珠。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過后,他將我推了開來,一手將那黃金盒子捧起,打開,自里頭翻開一層絨墊。 我見到絨墊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浮了出來。 卻不知究竟是什么,它薄薄如空氣般的一層,浮出盒子后短短一瞬便在周遭依舊濃重的寒氣中消散了,只留極其細微一股香氣撲鼻縈繞著,似檀香又似某種胭脂,卻又比那兩者更為干凈和清透。 過了不多會兒,周圍的寒氣突然就變得越來越薄,天花板和墻壁的冰層亦紛紛落下,沒來得及落到地面,便化成了一層水汽,氤氳而散,以一種rou眼可辨的速度迅速消失得干干凈凈。 直到室內的溫度恢復到最初,那盒子從铘手里落了下來,掉到地上,他整個人也躺倒在了地上。 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因為縱然此時我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他,卻忍著不敢開口。只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他布滿鱗片的身體在有些虛弱的呼吸中一起一伏,看著他用他那雙疲倦卻冰冷的目光淡淡望著我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一位他在看我。 但并不是。 他只是在透過我望著另外一個人,一個也許同我長得一模一樣,卻可能永遠回不到他身邊的人。 那種惱恨和無望感在他錯綜復雜的目光里流轉變幻,最終令我不得不匆匆站起身逃一樣下了樓。 若有什么比憎恨更加可怕的眼神,那便是此刻在他眼里所流露出的東西。他幾乎不用說出一句話便能讓人感覺到最好是從他眼前徹底消失,我很害怕這種感覺,因為它令我想到狐貍每次離開我身邊時所帶給我的那種冷到透骨的恐懼。 于是惶惶然地下了樓,惶惶然地在樓下一陣徘徊,想著他剛才的模樣和那短短不過幾分鐘,卻宛如幾世紀那么長的可怕經歷。 然后心神不定地坐到沙發(fā)上打開電視,試圖用里頭無聊的劇目來將我從那些糟糕的感覺里拖回到現實。 但似乎很難。 總是不時地發(fā)上一陣抖,在想起剛才冰天雪地里那種凍到麻木的感覺的時候?;蛘邔⒆约荷钌铗榭s進沙發(fā)里,在想起铘恢復知覺那瞬,望著我的那種眼神的時候。 那樣默默對著電視坐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終還是忍不住起身進廚房熱了點飯菜,隨后端上閣樓,敲了敲門。 門里依舊沒人回應,但門也依舊沒有被鎖上。 于是我推門走了進去,隨口問著:“你睡了么?” 铘自然是沒有睡。從他到這里至今,我似乎還沒見過他合眼睡過,但眼下除了這句話,我實在也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出乎意料,房間內安靜整潔得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門對面的窗戶開著,铘背對著我坐在窗邊,身體似已完全恢復人的模樣,只披了件襯衣在那兒坐著,似乎在朝外望著什么。冷風卷著窗簾纏在他肩上,他似沒有任何感覺,只靜靜而坐,如同一尊雕像。 “要吃點什么嗎?”于是我又問了句,“狐貍還沒回來,我把剩飯熱了熱要不你吃吃看?” 他身影動了動,半晌回頭朝我望了一眼,淡淡道:“不用。” “哦……” 這男人說話總是這樣能讓人輕易地冷場。 房里的溫度很低,就像他此時的眼神那樣,不出片刻冰冷的感覺便透過我身上厚厚的外套鉆進了我的皮膚,不由用力搓了錯手臂,我倒退著出門,預備不再去打攪這沉默者的獨處。 但正要關門時,卻忽聽他道:“擺在地上好了?!?/br> “什么?”我下意識問。 “那些東西,你擺在地上好了?!?/br> “哦。”我依言把仍在冒著熱氣的飯菜放到地上。轉身便準備下樓,卻聽見他又道:“你過來?!?/br> 我愣了愣。 不確定他叫住我是為了什么,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已從窗前轉過身。一雙眼望著我,目光依舊清冷而淡漠,讀不出任何神情,也揣測不出任何想法。便慢吞吞朝后退了一步,問:“什么事。” 他見狀沉默了陣,隨后將目光轉到一旁,指向被擺在地上那件外套:“將它拿開。” 我不由有些氣悶。 難得給他做上一頓飯,便把人當傭人使喚了么。有手有腳的還要別人替他拾外套,是不是早已忘了剛才究竟是誰從那冰天雪地里幫了他一把。 但悶歸悶,想歸想,兩只腳還是不由自主地朝里走了進去,將那件潮濕的外套從地上拾了起來。“給?!鄙焓终f給他,卻被地上一捧紅艷艷的果子引去了注意。 我從沒在市面上見過這樣的果子。一粒粒指甲蓋般大小,通紅帶著點微微的透明,仿佛瑪瑙般的質地,成串地結在暗褐色細細的枝杈上,鮮亮欲滴,飽滿得仿佛一掐便能漲出一團汁水來。 “這是什么?”不由蹲**仔細看了又看,我脫口問道。 铘沒有回答,只是默不作聲望著我,直至我意識到他目光抬起頭,才微微將目光側開,道:“它叫野山地?!?/br> “野山地?”看來不僅是市面上沒見到過,連名字也從未聽說過。“水果么?能吃么?” 他目光再次朝我望了過來,端詳我片刻,直至把我看得有些心虛而將手里的果子重新放回原地,這才再次開口道:“你可以吃吃看?!?/br> 這句話是我愛聽的。 當下也不客氣,用力扯了一粒便塞進嘴里。 而誰知便是這一顆,接著我這張嘴就再也停不住了。一粒接著一粒,那甜里帶酸酸里又透著比蜜糖還清甜滋味的脆果,如此美味,如此令人貪饞,我真奇怪為什么從來就沒在市場里見過它。 “哪里買的,铘,我從沒在市場里見到過它呢?!苯K于吃到只剩下七零八落不多的幾顆,我沒好意思再繼續(xù)吃,便停下嘴抬頭問他。 卻隨即吃了一驚,因為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站在了我身側,低頭看著我,眼里的神情復雜到令我不由朝后退了一下。 不料卻因此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時有些慌亂,我擦著嘴看著地上水果的殘余又看了看他,半晌愣愣擠出一句:“多少錢……” “買不到。只是剛好今天路過時見到,所以摘了一些。”他道。身形一側,擋在了我后退的方向。 我真的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他這么做是在干什么……不禁惴惴地抬頭看向他,他卻兀自蹲**,將地上那野山地被我吃剩的殘余拾了起來,問:“好吃么?!?/br> “好吃?!?/br> “喜歡么?!?/br> “喜歡?!?/br> “總歸是你愛吃的東西?!彼溃瑢⒛菤堄嗪诖介g出乎我意料地朝我微微一笑。 我卻被這笑驚得呼吸都要頓住了。 吃不準自己做錯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所以他會做出如此異樣的反應,當即匆匆站起身便想離開,可是沒等邁步,面前那道門突然間砰的聲自行關上了,身后那道窗也是,一下子整個房間內靜到可怕,只能聽見我由此而急促起來的呼吸聲,以及铘慢慢起身時那衣擺摩擦而出的瑟瑟聲響。 “铘,我要……”急忙回過頭想對他說我要離開。 他眼里的神情卻令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樣柔軟到哀傷的眼神,我從未見過,從未想到能從這個男人的眼里所見到。 一時腦里空落落的,在他由此而朝我靠近過來,將我伸到我臉上時,我竟完全無法動彈。 只呆呆由著他手指在我臉上輕輕滑動著,然后手指向下,一點一點經由我的脖子,我的領口,到我外套的紐扣處。 那樣輕輕一觸,整件外套便從我身上滑脫了下來,里面單薄的襯衣令我不由哆嗦了下,剛因此而回過身,他雙手一攬,便將我攬到了他的懷里。 懷里很暖和,一瞬讓我忘了掙扎,也似乎忘了很多東西。 著感覺好熟悉。 卻又不知這陣陣襲來的熟悉感究竟來自哪里。 “寶珠……寶珠……”隨即肩膀上的力量漸漸收攏,我被迫同他襯衫內隱露的胸膛貼得更緊,聽他這樣重復著我的名字,叫得有些艱澀,仿佛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重如千斤,于是令聽的人心里頭也仿佛壓了千斤般的重,因而,在聽到他將后來那句話說出時,不知怎的有眼淚突然間從我眼眶里跌了出來。 他說,“我到底該怎么辦,寶珠……我到底該怎么辦……” 我沒辦法回答他。 因為突然間哭得很厲害。仿佛自己曾對他做過一件極糟糕,極糟糕的事,糟糕得讓我自己都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卻又把那糟糕透頂的情緒卻想了起來,于是哭到越發(fā)不可收拾。 然后不知不覺地把手伸向了他,抱住了他。這感覺好熟悉,這樣抱著他身體的感覺好熟悉……似乎他肩膀,他背,他胸膛,他身體的每一根線條……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熟悉的,在這樣輕輕一個碰觸后,我一下子同他緊緊地貼到了一起,又被他兩條堅實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纏到了一起。 “寶珠……”他再度叫我名字,低低的,嘴唇從我發(fā)絲壓入我脖頸,又從脖頸移向襯衣的領口。 隨后自領口處那些紐扣便如彈珠般爭先恐后地跌落,因此而松開了我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它搖搖欲墜,在他緊貼著我的那副胸膛前褶皺,碾轉,分裂,最后他望著我,手輕輕一扯,便將它從我身上撕了開來。 那瞬我似乎清醒了下,想將他推開,可我的力量哪里可以同一只神獸所抗衡。 他幾乎沒有用什么力氣便將我壓到了身后的墻壁上?!案译x開這里好么。”然后他望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這樣問我。 我搖頭。 “跟我離開這里好么。”他手一用力再問。 我再搖頭。 眼淚不停地從眼眶里落下來,可我還是搖頭。 他嘴唇因此而抿緊,然后狠狠地壓著我,狠狠地低頭吻我。 吻我的嘴,我的脖子,我的身體。似乎他對我的身體每一個部分也是如此熟悉,正如我熟悉他肌理的每一道線條。 但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種種惶惑,化成一種身體渴求般的索取,在他雙唇再一次朝我嘴上壓來時,我不由反將他吻緊了,那樣一種熟悉到快要讓我發(fā)瘋的感覺,我只能籍著這樣一種身體的本能反應去探知,去搜尋,去不斷又不斷地重復著感受…… 直到他目光一凝驟地從我身上抽離開來,我面前突兀一道身影閃過,帶著股淡淡熟悉的香水味,以無比迅速而犀利的一拳朝他臉上猛揮了過去! 铘并未因此而避開,只是靜靜受了這一拳,隨后朝著擋在我面前這道身影笑。 然后那平靜的目光里漸漸凝起一道尖銳的光芒,那一瞬,我突然真正地清醒了過來,也猛地意識到這兩人即將要做什么。 便用力一轉身阻在了他們面前,試圖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將他倆隔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