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我……”我一時不知該找個什么樣的借口,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那么窘迫,以致臉迅速燙了起來,所幸他很快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重新望向面前那塊墓碑,用他低而柔和的嗓音道:“雨那么大,還在掃墓么?” “我只是……想過來謝謝你?!苯K于想到了借口,我答。 眼角瞥見腳下那老者用他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在盯著我看,我捏了捏手里的傘柄,索性朝那男人走了過去。到他身邊站定,將傘朝他被雨淋得透濕的身體上遮了遮:“雨那么大,你也還在掃墓么?” 他笑笑:“嗯。我在這里隨便坐會兒?!?/br> 幾滴雨打在了墓碑的相框上,他伸手將它們輕輕撫去。見狀我順勢問:“這位是……” “我妻子,去年這個時候逝世,我來陪陪她?!?/br> “哦……”是他妻子。并不意外,因為碑上明白刻著:‘愛妻周美夕 19852011’。 近了看,那張臉越發(fā)的美,仿佛雜志封面上那些最漂亮的女明星,卻又不似她們那樣絢爛到張揚??上?,那樣美好的一個人,這么年輕便就去世了,不由再次朝那張照片看了一眼,心里暗忖,能令狐貍所中意的女人,會不會也應(yīng)是這副模樣的呢…… 比如,他曾對我說起過的……他的那位妻子。 想到這里心里突然一陣難受,以致一不留神將那把傘脫手落地。 這瞬間雨劈頭沖到了我身上,那男人見到了,忙起身將它拾起,匆匆忙忙將我重新遮住,又用手撣去了我頭發(fā)上的雨絲。 奇怪……這感覺真奇怪……因為他手指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似也是同狐貍最近所用那款極其相似。以致我不由自主用力推了他一把,及至意識到我推的并不是狐貍,臉再次燙了起來,燙得我不由捂住臉蹲到地上,任雨被風(fēng)卷著吹在我臉上,冰冷的感覺卻無法令自己心跳的速度變緩。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似也窘迫了起來,他站在離我兩步遠的距離一手撐著傘遮在我頭上,一手有些無措地垂在一邊:“我只是……剛才不小心……” “我也是不小心……”我打斷他的話,臉藏在指縫間對他道:“因為你實在很像一個人?!?/br> “像一個人?”他聞言似乎怔了怔。 “是的。很像,我從沒見過有哪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會相似到這種地步,所以……” “所以剛才你把我當(dāng)成了他?” 我猶豫了下,點點頭。 他于是朝我走了過來。 到我身邊蹲下,撐著傘望著我,用他那雙同狐貍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而這種感覺是令人窒息的,雖然此時此地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狐貍,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臉再度發(fā)燙。 “你喜歡他是么?”他那樣看了我半晌后突兀問道。 我一怔。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恰在此時包里的手機鈴?fù)蝗豁懫穑掖颐φ酒鹕韺⑺鼜陌腥〕?,一邊朝他歉然地笑笑,一邊如釋重負般將手機接通:“喂?” “寶珠……我林絹……”手機那頭林絹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得像個陌生人。 “你怎么了?” “我好像發(fā)燒了,你能給我?guī)c退燒藥過來么?” “發(fā)燒?那怎么不去醫(yī)院??” “走不動……” “那好,我馬上過來。” 掛斷手機后想同那男人告辭,卻在見到他隔著雨簾望向我的那雙眼時,不由遲疑了一下。 “你是要走么?”見狀他站起身,將傘遮到我頭上問我。 我皺了皺眉,因為這樣的距離又令我聞到了他身上那同狐貍極其類似的氣味。于是用力推開了他手中的傘,我抬頭望向他,脫口道:“你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是的,我很喜歡他。但是他永遠不會知道這點?!?/br> “為什么?”男人目光微閃。 “因為我不會告訴他。” “為什么不告訴他?” “因為這是一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br> “什么事不可能發(fā)生?” “比如……比如他會如我喜歡他那樣喜歡上我?!?/br> “你怎么知道?” 男人問。我卻不知該怎樣回答。 瓢潑的雨沖在我身上,冰冷的感覺令我身體其它感覺似乎一時都給凍結(jié)住了,所以我想此時我才會在這里,面對一個有著張熟悉的臉,卻完全陌生的人,說出這些我悶在肚子里久得快要發(fā)酵了的話。 以為是在說給那個熟悉的人聽。 如果真能這樣直接和坦白,倒是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于是后來又做了什么說了些什么,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寒冷的感覺隨著林絹家距離的接近而愈發(fā)清晰,到后來整個人哆嗦成一團,連呼吸都似乎也已凍成了冰塊。 直到推開林絹的臥室門走進去,看到林絹后同她一起指著彼此驚呼出聲,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況有多糟糕。 林絹躺在床上哆哆嗦嗦地看著我,臉色蠟黃,像只隔夜的三黃雞??墒撬粗业难凵穹路鹞也〉帽人訁柡Γ骸芭?!我的老天爺!寶珠,你是剛被誰拋棄了么??這大冷天的把自己搞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那現(xiàn)在是你來照顧我,還是我來照顧你?????” 我沒回答,只將包里給她買的那些退燒藥一股腦的丟到她床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外套一脫倒頭便睡。 說也奇怪,這真不知道是怎樣讓我睡著的,全身又濕又冷,那毛衣和圍巾好像被水浸透的濕棉絮一樣纏裹在我身上,可即便是這樣不舒服,我眼睛一閉上,卻很快就睡著了,林絹試圖叫醒我,可她在床上的說話聲輕得就跟蚊子叫,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這樣又黑又沉地不知睡了多久,當(dāng)一股極冷的寒氣從我臉上倏地滑進我身體時,我一個激靈從地毯上坐起來,醒了。 醒來只覺得渾身凍到發(fā)抖,而林絹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直愣愣看著我,一張臉在黑暗里白得發(fā)青,那看著我的眼神活脫脫像在看著一只鬼。 “絹?怎么了?不舒服?”我不由拖著僵硬的身體爬起來走向她。 她卻伸手用力朝我一指,顫著聲道:“寶珠……你難道沒感覺么……” “什么感覺?”我被她這樣子看得有些瘆得慌。 “你真沒感覺?”她再問,不知怎的聲音里帶著點哭腔。 我不由在原地站定:“到底怎么了?絹?我得有什么感覺??” “你真沒感覺到么?剛才,就在那里,有個女人坐在你身上哭啊……”說著她哇的聲哭了出來,猛跳下床一把抱住我,全身燙得嚇人,她不停地發(fā)著抖,不停地反復(fù)道:“嚇?biāo)牢伊恕瓏標(biāo)牢伊恕谀闵砩峡蕖诤囊粓F……嚇?biāo)牢伊恕瓏標(biāo)牢伊恕?/br> 全文免費閱讀 113完美四 林絹確實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因為她平時是多么直爽開朗的一個人,這次卻被她看到的東西給嚇哭了。 這有點邪門,我知道林絹自從易園的事之后,就開始能看見一些不應(yīng)該被她看到的東西,狐貍說那是因為她走過了‘陰陽道’的緣故??墒菬o論看到還是知道那些東西,對她來說都是極不好的,所以頗費了些口舌,我設(shè)法令她冷靜下來,并盡力說服她相信,她所見到的可怕東西也許只是她高燒所產(chǎn)生的幻覺。 而她的體溫也確實高得可怕,在我將她扶上床后一量體溫,竟有三十九度八,當(dāng)即將她帶去醫(yī)院做了檢查,之后配藥吊針,好一番折騰,才總算將她體溫控制了下來。 從醫(yī)院回來后林絹的狀況看來好了許多,臉色不再像死人那樣蠟黃,眼里也有了精神,她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這又冷又濕的天氣,然后趴在床上看著我里里外外忙著給她做點心。 “我真搞不懂,你淋了一身雨,還穿著那身濕衣服在地板上睡了幾個小時,可是一點事都沒有。我只不過在露臺上吹了一會兒風(fēng),回來卻病成這副樣子。”端著煮好的點心到她房間時,我聽見她這樣對我抱怨道。 “那你干嘛要在這種天跑到露臺上去吹風(fēng)?”我反問。 這問題令她嘴巴一咧,笑了,笑起來像個開心得不得了的傻瓜:“啊,一直都忘了告訴你,最近我遇到了個男人。” “你又找了個??”我咂了咂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才離清慈的事過去多久,她就又有了心儀的對象,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為什么這種表情?” 她依舊像個傻瓜一樣笑著,看著我的臉問我。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找男人的速度太快了點?!?/br> 我想我可能說這句話時語氣不太好,因為她的臉微微尷尬了一下。所以頓了頓我補充道:“我就希望你能找個靠譜點的,你看你以往交的那些男人,大大小小,有錢沒錢,都沒辦法給你一個結(jié)果。你以為你一輩子都能這么玩么?” 她沉默了下,然后朝我笑笑:“這一個應(yīng)該挺靠譜了?!?/br> “哦?”我不以為然。 她見狀朝我伸出她的左手,手上至少三克拉大小一枚鉆石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亮得幾乎晃著了我的眼:“因為他向我求婚了?!?/br> 求婚?! 我得承認這句話和這枚戒指帶給我的震驚度是很大的。 也就幾天沒和她聯(lián)系,一直以來在欲望和金錢所組成的世界里游走著的林絹,突然間就告訴我她訂婚了。這未免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彼砥鸨蛔幼屪约罕3忠粋€最舒服的姿勢,笑容滿面轉(zhuǎn)動著手指上的戒指道?!八麕胰ニ页燥?,然后很突然地就向我求婚了。然后……我們就在露臺上做了?!?/br> “做了什么?”我還在她訂婚的消息中恍惚得有些迷糊,脫口問道。 她一聽笑得一陣咳嗽:“寶珠!怪不得胡離老叫你小白,你要不要這么天真?” “哦……”我不由翻了翻白眼:“我只是一下子沒聽明白而已。不就是在露臺上**么,冬至夜在露臺上**,鬼看得都得shuangsi?!?/br> “我呸你!”林絹笑罵,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斂了斂道:“也是哦,昨晚是冬至夜,這傻瓜居然找這種日子來求婚,也不怕晦氣?!?/br> “你啊,別說這種話好不。冬至也不過是平平常常的一天,有什么晦氣不晦氣的?!?/br> “是么,”她低哼:“那我之前在你身上看到的又是什么……” “絹!”我皺眉:“都跟你說了別亂想,還不是你發(fā)燒發(fā)得太厲害所以幻覺了?!?/br> “你真覺得是我發(fā)燒發(fā)糊涂才看到的?”她問。目光灼灼的,似要從我眼中挖出些什么真相來,但見我別過頭沉默著不愿理她,便嘻嘻一笑用腳蹭了蹭我:“好啦,不說了。還是聊帥哥比較舒服?!?/br> “你除了胡思亂想就是惦記帥哥?!蔽覜]好氣道。 她不以為意,懶洋洋翻了個身,瞥見我身上依舊潮濕的衣服,她驚訝道:“這身濕衣服你還穿著???” 我低頭看了看:“你不說我都忘了,被捂熱了沒什么感覺。” “你要不要這么邋遢……”她皺眉,隨后忽然道:“那個人是誰?” 我一愣:“什么人?” “那個讓你像神經(jīng)病一樣在外面淋雨,還穿著淋濕的衣服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是誰?” 我臉不由一紅:“你瞎說什么啊,沒帶傘而已?!?/br> 林絹挑挑眉,很明顯地不相信我的話。只是也沒有繼續(xù)追問,由著我別轉(zhuǎn)身背對著她干坐著。 許久,我卻忽然覺得有些忍耐不住。 似乎找個人說說要比自己一人悶在心里舒服得多,便悶聲道:“其實……我今天也遇到了個男人……” 話出口想等林絹的反應(yīng),卻遲遲不見動靜。當(dāng)下轉(zhuǎn)過頭望向她,卻見這個剛才還在眉飛色舞地跟我談著話的女人,此時嘴巴長得大大的,已然睡得死沉。不禁令我啞然,于是輕輕給她關(guān)了燈,我走出她房間徑自進了廚房。 廚房里燒著一鍋水在煮干艾草。 干艾草是我常年備在自己身邊的,記得那是念幼稚園時就被姥姥硬培養(yǎng)出的習(xí)慣,因為艾草有驅(qū)邪的作用,所以很多地方端午都有掛艾草的習(xí)俗,我則每天都得帶著,就像隨身總要帶著紙巾一樣自然。 此時這鍋艾草卻是為林絹煮的。 林絹原有個十分健壯的身體,這得益于她總喜歡出游和跳舞,但自從易園出了事后,她就開始變得非常容易生病,光是今年就覺得她頭痛腦熱始終沒有間斷過,這令我想起了自己多病多難的那段年幼時期。 狐貍說,這是因為她當(dāng)初不慎進入陰陽道后,幾乎是死過一回,因而產(chǎn)生的后遺癥。這后遺癥能令她看到一些原本只有我才能見到的東西,也因此,比我更加容易招惹那些東西,并被它們輕易所侵?jǐn)_。這對于林絹來說是相當(dāng)危險的,例如幾個月前她就直接受到了自己樓上那名死去鄰居的侵?jǐn)_,當(dāng)時都快把她嚇瘋了,所以那之后,我想辦法在她家藏了一些從狐貍和術(shù)士那里得來的符咒。 也不知道它們具體有沒有產(chǎn)生過什么大用處,不過這段時間以來,看她除了經(jīng)常得一些小毛小病外,似乎沒再見到什么令她恐懼的異常東西,這讓我定了點心,我甚至一度有些懷疑那天狐貍對我說的那些話是否帶有夸張的成分,畢竟這只妖精誠實與否,那是要視他的心情而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