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她家。”輕輕咂了下嘴,狐貍朝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微咧著,也不知道是笑還是沒笑:“她家樓上樓下都有問題?!?/br> “什么意思?!蔽页粤艘惑@。 見狀他朝我額頭上點了一下:“緊張什么,有問題也沒說是什么大問題,過幾天再去轉(zhuǎn)一次就行了。不過林絹么……” “林絹?” “她還是有點問題的?!?/br> 聽他這么一說,我沉默了下來,這種感覺就好象心里知道得了什么不好的病,然后聽醫(yī)生確鑿宣判了似的。 那么靜靜過了幾站,眼看著快到家附近了,我扯了扯狐貍的衣服,壓低了聲音問他:“為什么絹子會見到那種東西?!?/br> 他朝我瞥了一眼,沒吭聲。 “是不是在易園里她發(fā)生了什么事?!?/br> “對。” “是什么事??” “她死過一次。” 話一出口,我怔了怔。狐貍這話令我有點不好消化了。 “死過一次?” 這時站點到了,狐貍一甩尾巴站起身下了車,我緊跟著過去,見他沒有回答,于是再問了一遍:“她死過一次?” 街頭的風令狐貍縮了縮脖子,他回過身,朝我點點頭:“你也知道,周林他是什么?!?/br> “我知道。” “當時她一直跟著周林,也可以說周林為了保護他,所以一直把她帶在身邊。于是不知不覺,讓她走在了陰陽道上?!?/br> “陰陽道?” “那是介于死人和活人之間的一條道路,走岔了,活人變成死人,死人變成活死人。” “那不是黃泉道么??” “不是,完全兩個概念,黃泉道是只給死人走的,陰陽道卻就未必,雖說那地方也只有死人或者將死之人才能看到,但因為周林領著,所以不知不覺就走了進去?!?/br> “那林絹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她?!背聊讼拢偟溃骸八叩眠h了點,所以成了死人?!?/br> “死人?!那現(xiàn)在她……” “不過我去得還算及時,所以在一切不可挽回前把她帶了回來,但那條道給她帶來的后遺癥還是有的,比如能看到那些原本她看不見的東西。” 這話讓我微微松了口氣:“就是這樣而已了嗎。” “就是這樣而已?”不知為什么嘴角忽然微微一絲冷笑,他伸手在我頭上摸了一把:“你以為她是你么,小白。你知不知道正常人如果獲取你這樣的能力,會怎么樣?!?/br> 他的表情和他的話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臟突地一陣急跳?!澳阆胝f什么,狐貍?!?/br> “最初只是看到,感覺到。而當異世界那些東西覺察到她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那么就會像螞蟥嗅到了血,”說到這里頓了頓,他問我:“你知道異世界有多少這種東西存在么。” 我冷不丁一個寒顫:“我怎么會知道?!?/br> 狐貍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知道?!?/br> “喂!!” “哧哧……”狐貍的臉就像個變幻不定的臉譜,前一陣嚴肅,后一陣不靠譜。在把我弄得手腳冰涼的當口他嘴一咧,笑了,一邊扭著腰,自顧自朝家門口方向走了過去。 可是沒走兩步忽然停了下來,他手插著褲兜,歪頭看著我家店鋪那扇門。 我緊走兩步跟了過去,走到他邊上順著他目光朝那兒瞧,隨即見到門口出一道人影在那里坐著。 似乎很怕冷,他身體蜷縮著,抱著膝蓋貓似的蜷在門口角落的地方。聽見我們的聲音他抬起了頭,頭上的帽子隨之滑落,露出一大把綠得像上好的翡翠般晶瑩的長頭發(fā),被大風一吹而起,漂亮得襯得那張蒼白的臉竟有幾分妖冶。 竟然是清慈。 也就幾小時沒見,他頭發(fā)竟然風吹草長似的成了這樣,險些就沒認出他來。他靜靜看著我們兩個,街角再次一陣冷風卷過,他重新將臉埋進手臂間,露出一雙晶亮的眸子,微微一眨,那瞬間我突然有種很詭異的感覺。 “怎么又來了?!倍吢犚姾倖査?/br> 他沒回答,只依舊靜靜看著我們倆個。 直到狐貍徑自從他面前繞過,繞到房門口掏出鑰匙去開門,他才再次將頭抬起,對狐貍道:“那些東西一直跟著我,我走到哪兒,它們跟到哪兒,即使在廟里也是這樣。只有這里是干凈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插入鑰匙推開門,狐貍走了進去。 “你們那把琴能再給我看一下么,妖怪?!?/br> “琴是給人彈的,不是給人看的?!?/br> “那你聽過別人彈它么?!?/br> 這句話令狐貍停下了腳步?!皼]有?!?/br> “是啊,沒弦的琴,誰能彈呢?!?/br> “我聽過,”聽他那么一說,我忍不住道?!澳菚r候它還有弦?!?/br> “有弦?”怔了怔,他回頭朝我看看:“鳳凰弦怎么可能有弦。那把……是叫鳳凰弦吧?”話音剛落突然他臉色猛地一變,一轉(zhuǎn)身朝房門方向爬了兩步。 “你的腳怎么了?”我留意到他那兩條腿好像沒辦法動,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綁著,它們彼此緊緊貼在一起。 “它們在拉我?!贝掖一亓宋乙宦?,他繼續(xù)朝里爬,我正想繼續(xù)追問是誰在拉它,這時頭頂猛然間刷的一道電光閃過,隨即轟隆一陣悶響,一大片細密的雨點從上直潑了下來。 我趕緊沖進店里。 這時外頭的雨更大了,伴著一道道閃電驚雷,來得幾乎毫無預兆。風卷著雨絲在窗玻璃上啪啪急響,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敞開著的門窗一一關上,但還是阻止不了那陣突如其來的急雨把半邊地板撲濕一大片。趕緊拿出所有抹布拖把填塞在縫隙間,弄完這一切,總算沒有更多的水從外頭滲透出來。 而這時外面已經(jīng)一片水的世界,霧蒙蒙的,碩大的雨點大片落到地上,又被堅硬的水泥地反彈起來,將周圍所有建筑物籠罩在一片水霧中,朦朦朧朧的,幾乎看不見對面房子的模樣??闪钊梭@訝的是,雨下成了這樣,天上那道彩虹般的東西卻仍然在云層里隱現(xiàn)著,明亮而絢麗的色彩,仿佛隱藏在濃云間一堆閃爍的寶石。 “真漂亮……那到底是什么……”忍不住嘆了一聲。 “云從龍?!?/br> 忽然聽見狐貍說出這三個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到底說的是什么?!笆裁丛茝凝??” 狐貍沒有回答,只低頭朝清慈看了一眼,下顎朝門的方向微微一抬,對他道:“出去?!?/br> 清慈比我晚進這屋子,所以周身都已經(jīng)被雨水淋得濕透了,長發(fā)凌亂粘在他臉上身上,令他看起來憔悴又狼狽。但兩條腿卻已經(jīng)分了開來,似乎剛才束縛在他腿上的那層無形的東西已經(jīng)不見了,他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也抬頭看著窗外那道美麗的東西,自言自語般道:“云從龍,佛經(jīng)故事里講,龍行生云,有瑞光,繞空數(shù)日而不散?!?/br> “之后呢?!钡齻€字,從樓梯方向傳來。我回頭看了眼,見到铘在樓梯口站著,目光對著清慈,黑暗里仿佛兩團紫色的妖火。 清慈也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他,愣了愣,繼而輕聲道:“難怪這里那么干凈,我還以為你是不存在的?!?/br> “龍行生云,有瑞光,繞空數(shù)日而不散。此后云下數(shù)百里,連綿注水,滔滔如江。” “這真的是云從龍么。” 沒人回答。 窗外雨越發(fā)大起來,轟轟的,偶爾一道電光閃過,斗大一團火球,緊貼著窗玻璃一閃而 全文免費閱讀 74第十二章 “五歲生日那天我突發(fā)了場急病,記得那晚的雨,好像也有這么大?!崩茁曔^后清慈轉(zhuǎn)身對我們道。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一直都在發(fā)抖,我知道這種天氣全身裹在濕透的衣服里這種滋味不好受,但他似乎并沒不在意這一點,盡管臉已經(jīng)凍得發(fā)青,他仍站在積滿了水的那塊地板上,自顧自說著話: “那晚我莫名的全身紅腫,高燒燒到四十度,疼痛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都難以淡忘。救護車帶我輾轉(zhuǎn)了好幾家醫(yī)院,但沒有一家醫(yī)院能有辦法穩(wěn)定我的病情。當時他們都以為我活不成了,可是沒想到一周后,那些紅腫卻自己退了,沒靠打針沒靠吃藥,退得有點莫名其妙。” “而身體恢復沒多久,我發(fā)覺自己迷上了古琴,無師自通,仿佛那些指法和琴譜生就烙在我腦子里面似的。我父母為此而欣喜,并且有意把我培養(yǎng)成一名專業(yè)的音樂家。但,我讓他們失望了,就在十五歲那年即將進入音樂學院的前夕,我放棄了他們?yōu)槲野才藕玫乃星巴荆蹬苓M寺里出了家?!?/br> “很多人為此震驚,他們無法想通我的行為,尤其是我的父母。那陣子他們天天跑到寺里去哭鬧,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要把我重新帶回家。而我無法讓他們知道的是,我進寺廟是必然的,因為我這條命是佛祖給的,而我這雙眼睛,也只有在進入廟門后才能得到安靜?!闭f到這里,他話音頓了頓,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知道這種滋味你也體會過,是么,你家窗戶和玄關上到處可以看到這種東西。” 話音落,手指向玄關上狐貍貼在那兒的一道符。 我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沒有吭聲。 他繼續(xù)道:“五歲時那場病恢復后,不僅僅帶給我一些令人驚喜的東西,也同時帶來了一些令人驚駭?shù)臇|西。某個夜晚我在練琴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順著窗臺慢慢爬進來,她身體很龐大,像只被水浸泡了幾天幾夜的面包,她慢慢的慢慢的朝我身邊爬,一邊爬一邊從眼睛和嘴巴里噴出很多黑色的液體,我嚇壞了,想叫,可是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想動,可是一點也動不了。眼睜睜看著她爬到我腳下,又用那只濕漉漉的巨大的手沿著我的腿模到我的臉……就那么過了很久,久到我?guī)缀醵家呀?jīng)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這時有人走進了我的房間,拍了我一下,而那女人也在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br> “打那以后,隔三岔五我總會看到這種東西,通常都是在我一個人的時候。那時候我總是不敢朝角落的方向看,因為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那個角落里就會突然多出個人,有的站著,有的蹲著,有些朝我笑,有些朝我哭……而這種遭遇我不敢對任何一個人去說,我怕他們會以為我練琴練到走火入魔,瘋了?!?/br> “那時候跟我相伴最多的,除了那把琴,就是從爸爸書櫥里找到的一本金剛經(jīng)。起先我發(fā)覺有它在身邊的時候,那些東西對我會有些忌憚,后來我開始試著默誦一些經(jīng)文,每次當它們出現(xiàn)的時候我就一直念一直念,那樣它們就會離我越來越遠……” “直到后來當了和尚,那些東西才徹底從我眼前消失。整整八年,我從未有過那么一種寧和的安全感,我在寺里生活,在寺里學習,在寺里彈琴,也開始教那些喜歡古琴的香客們一些簡單的指法和韻律。而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林絹。” “那大概是兩個月以前。我看到一名熟識的學生到我授課的地方,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第一次見到她,發(fā)覺原來真的像書里寫的那樣,一個女人可以美成那樣。但她看起來很蒼白,并且似乎在害怕著什么,那種深深地恐懼著,卻又無從說出口的感覺,同我八年前很類似的那種感覺。所以忍不住特別地留意她,關心她,并且無法抗拒她的接近……知道后來,我和她在佛面前做了神佛無法能原諒我們的事情,我想應該是從那一天開始,佛放棄了對我的保護,因為那天之后,我再次看到了那些東西?!?/br> “最初是在林絹的家里,那時候我正放縱到魔佛不分,然后我看到了,一張臉在天花板上,靜靜看著我們。” “出于一種本能,我當時就逃出了林絹的家,但那次雖然很害怕,但我一直認為,那只是我的某種幻覺,某種犯戒之后產(chǎn)生的罪孽感而導致的幻覺。可是不久之后,我再次見到了那種東西,而且,這次是在供滿了佛像的大雄寶殿里?!?/br> 說到這里,清慈用力吸了口氣,朝窗外鋪天蓋地的雨幕深深看了一眼。“我想你們一定都無法體會到我當時始終什么樣的心情??謶郑謶植蛔阋悦枋鑫倚睦锏慕^望感,因為那是大雄寶殿。我在大雄寶殿的金身佛像前看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東西,它嗚嗚咽咽地哭著,抹著滿臉的黑血,一邊朝我伸出手。我可以清晰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它骯臟的身體上散發(fā)出來,輕而易舉掩蓋掉了周圍整日整夜燃燒著的香火的味道。” “金身佛像前?”不得不說,我被他清慈這段述說說得有些驚詫了,所以不由自主插嘴問了一句。 我知道我們市里那座寺廟里有一尊金身佛像,那是尊真正的rou身菩薩,也是這座寺廟的標志。它是兩百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坐化后而成的,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文革,十年動亂里被和尚埋在寺廟的枯井里保存下來,五十年前重塑金身,之后一直供奉在大雄寶殿里。非常有名。 這樣一尊佛靈性是極強的,小時候撞克到過一樣極兇的東西姥姥曾帶我去那里避過邪,我親眼見識過它的法力。 這樣一尊rou身菩薩,怎么可能會有鬼魅放肆到在它面前作祟? 清慈朝我點了點頭,一邊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他眨眼的樣子再次令我產(chǎn)生出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那古怪到底是怪在什么地方。 “后來那些東西變得開始越來越囂張起來,最初它們只是離我遠遠的,站著看著我。后來它們開始離我越來越近,甚至在我把自己藏在佛龕下面的時候,它們?nèi)阅苷业轿?,雖然無法靠近我,但它們在離我最近的距離里徘徊著,對我說著一些只有它們自己能聽懂的話,一邊伸手想要拉住我。日復一日,我整天整天地生活在這樣一種狀態(tài)里,無處可逃,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訴說。因為那些東西除了我以外誰都聽不見,誰都看不到……” “而那時候我的身體也開始發(fā)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說著,清慈伸手扯了把自己的頭發(fā):“看,看我的頭發(fā),還有我的眉毛,我的胡子。看到它們的顏色了么,奇怪的顏色,綠色。你們見過有人長著一頭綠顏色的頭發(fā)么?呵,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不知道它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它變成了這樣……”話音落,他轉(zhuǎn)過身,用力扯下了他身上的外套。 于是我被狠狠地吃了一驚。 我看到他后背**在背心外的皮膚上長滿了一些奇怪的、細小的rou粒,rou粒上鉆出一根根細細的綠色毛根,一根根筆直豎立在他的皮膚上,這情形不但令人恐懼,還感到一陣陣發(fā)自身體最深處的寒意。 轟! 這時突然一陣巨大的雷鳴聲在窗外不遠的地方炸響,震得地皮一陣顫抖。隨即更大一波豪雨從天上的濃云層里撒了下來,密密層層的,沒頭沒腦對著這棟老舊的建筑一陣轟炸。 老房子就像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縱然外部改造內(nèi)部裝修,也很難改善那些日積月累下來的隱患,有了點風吹草動就會傷筋動骨,何況碰上那么大一場暴雨。就那么短短瞬間,雨水開始從窗縫間滲透進來,沿著窗臺滴滴答答漏在地板上,散發(fā)出一股冰冷的潮濕味。 清慈在這股潮濕味里渾身顫抖地站著,露著他那張長滿了可怕的、不知道是些什么東西的背。 我不知道該對這可憐的男人說些什么。 這冰冷的惡心到讓人心臟發(fā)毛的感覺,我除了沉默,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隱隱聽見一陣拍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