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想到這登時就火了,把壇子朝原處一塞,我把那只老鼠朝邊上撣了撣:“不好意思,賣完了?!?/br> “jiejie你騙我?!崩鲜笮⌒÷暤乜棺h。 鼻子是尖的,良心是壞的。騙你又怎的?“不賣了。”我干脆道。 “不賣?”老鼠抬起頭眨巴著那雙豆子眼看著我,小心翼翼地重復(fù)。 “是的不賣。” “真的不賣?”它再重復(fù)。 我點了下頭,卻瞥見那花里胡哨的男人在邊上沖我迅速擺了下手。 正打算無視他這個動作,眼見柜臺上這只小小的老鼠一陣抖,這同時邊上的馬燈突然間倏的下滅了,整個店迅速淹沒在一團安靜的漆黑里。 “咦?!”我忍不住驚叫了一聲,沒等過去看那燈到底出了什么事,猛然間一股帶著陣土腥味的冷風(fēng)朝我腦門心方向直沖而起,硬生生沖得我朝后一仰。 差點撞到身后的柜子上,與此同時,一大團冰冷的霧在瞬間彌漫到我眼前:“開店不賣貨?!你開店不賣貨?!” 霧里有聲音對著我尖叫,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只感到它濃重得壓得讓我?guī)缀蹩煲覆贿^氣來了,而隔著它,我完全看不見那個花里胡哨的男人,還有那只青白色的手。 “你開店不賣貨?!”然后那東西只朝著我眼睛的方向過來了,我想退,可后面哪里有路。眼睜睜看著它朝我眼睛直撲了過來,隱約兩點赤紅的光在那團霧里閃動,情急之下我伸手朝它們抓了過去。 試圖阻止它進(jìn)一步的靠近,開始一抓一個空。 那方向是冰冷的,冰冷而空洞。 只,被我抓過的地方煙似的散了開來,并且后退,仿佛被風(fēng)吹到了似的。于是我趕緊再揮手,那團霧竟不到片刻消失得干干凈凈。迅速顯出柜臺以及柜臺后那個花里胡哨的男人,他看著我的眼神有點奇怪,不對,應(yīng)該說,看著我手的眼神有點奇怪。 我把手往身后背了背,因為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看我的鎖麒麟,這樣的眼神,我想他一定識得它的價值。 桌上的老鼠也在看著我的手,肚子一鼓一鼓的,兩眼跟著那鼓動閃著赤紅色的光。片刻轉(zhuǎn)身刺溜跳下了桌子,幾個縱身在外頭的黑夜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輕輕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那個花里胡哨的男人,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不見了,包括懸在房梁上那只手。只一股妖嬈的香水味還在店里搖蕩著,濃得花散不開。 “噔……噔……噔……”門外響起陣輕輕的腳步聲,一路過來,那盞本滅了的馬燈倏然又亮了,從最初的暈黃,到漸漸的明亮,一道細(xì)細(xì)的身影被拉長了劃過門前。 “今天……赦jiejie不在么……”然后我聽見門外有個聲音道。 全文免費閱讀 312.《黃泉公子》 隨即進(jìn)來一個人,很高,很瘦,套在寬大的外套里的身體單薄得風(fēng)似的一抹。 可是聲音很好聽。 好聽得讓人忍不住會意yin一下他的長相,可是他進(jìn)門后就在門前立著,門外的燈從背后投在他身上,把他輪廓照得很清晰,可是一張臉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我能進(jìn)來么?!币娢彝蛩?他再次開口,似乎有些拘謹(jǐn),他收了收自己的領(lǐng)口。 “當(dāng)然,請進(jìn)?!蔽亿s緊招呼他。“想買什么?” 他朝我看了眼,卻并沒有走過來,只是依舊在那地方站著,一邊看著我身后那排排貨柜。 也許只是個看看的。 在沒有確定他到底是人是怪還是別的什么的時候,我決定保持沉默,一邊低頭繼續(xù)翻那本完全讓人不著邊的藍(lán)皮本。 “我想買……羅敷?!辈恢^了多久,就在我快忘了這男人存在的時候,他好聽的聲音再次從門口響起,柔和得像水,卻依舊拘謹(jǐn)。 這叫我半天才想起來,我根本不知道羅敷是種什么玩意?!罢{(diào)料?”我問他。 他再次朝我看看,似乎笑了下,然后搖頭:“羅敷是藏紅花的一種?!?/br> “哦……”嘴里這么應(yīng)著,心里還是不明白。這么說這家店除了調(diào)料還賣花的?可是藏紅花和羅敷,兩種我都沒見過。 “你等等,我給你找找?!?/br> 他點頭,然后安靜得像道空氣般退到了門框前。這叫我一時又點尷尬,因為他這動作顯然是因為我。而其實我只是朝前湊了點,可不是我神經(jīng)過敏,這男人朝后退,分明就是沖著我這一個無心動作而來的。 真叫人有點點沮喪。 坐回凳子上翻開藍(lán)皮本,我開始尋找那個陌生的名詞,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比辭海找字可困難多了…… “黃先生去哪里了?”翻了幾版聽見那男人再次問我,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以前從沒見過你。” “今天是我第一天過來幫忙?!?/br> “幫忙……”他聲音聽上去似乎頓了下,然后道:“他們好像很少找外人幫忙……” “你和他們很熟?” “還好,有時候我會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 “對了,羅敷……它是做什么的?”為了避免客人等得失去耐心,我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同他說著話。 聽我這么問,他有那么片刻沒有回答。 但我并沒有注意,因為我終于在第297頁的地方找到了那個玩意。 羅敷,每片花瓣市價三十二萬六千八,熟客九折優(yōu)惠。但它并不是放在外面貨柜上的。興許是價格太高,高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所以它被掌柜的存在店的里間小倉庫里。 問題是……里間怎么進(jìn)去?我回頭看了看身后那些擺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貨柜,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看了好幾回,然后確定,這地方根本沒有一道可以通向里間的門。就算有,也被這些看起來至少有幾十公斤重的柜子給堵上了,靠我根本沒辦法挪動。 琢磨著,正想跟他扯個謊說沒有,他卻朝賬臺方向慢慢走了過來:“什么價錢?” “?。俊蔽掖袅讼?,因為他那張臉。 好可怕的一張臉! 像是被高溫燙過的,整張臉泛著層絳紅的色澤,一半臉從眼睛到嘴包圍在一片潰瘍般的死皮里,另一半臉還算正常,可是沒有嘴唇和鼻翼。 燈光下那口暴露在嘴外的牙齒白得像瓷,這更叫他那張臉可怕得讓人觸目驚心。 “對不起……”意識到我的神色,他迅速朝后退開,用手擋了擋臉。 那瞬間我懊惱得像抽自己。 “那個……羅敷……”然后,原本想好的話也忘了,我一時忘了自己要對他說些什么。 他沒在意,因為他正低頭撥下額前那些長長的劉海,試圖把自己的臉掩蓋得更嚴(yán)實一些。 這動作叫我更加懊惱。 “羅敷,在里間,我去拿……”于是更蠢的話從我嘴里蹦了出來,我差點想剪了自己舌頭。 他抬頭朝我伸出一只手:“等下,多少錢?” “三十二萬六千八?!焙么鮾r錢總算還記得很清楚。 他望著我的那雙眼睛閃了閃,然后繼續(xù)朝后退了一步:“還是這價錢……” “是貴了點……”我干笑。 他沉默片刻,然后輕輕嘆了口氣:“我看,還是等下次合適的時候再來買吧?!?/br> “恩好?!?/br> 我得承認(rèn),目送他轉(zhuǎn)身離開的那顆,我不由自主松了口氣。 這男人的背影同他的聲音一樣讓人浮想聯(lián)翩,只要不那么清楚記得他的臉的話。沉默而溫柔,讓人忘了剛才的罪過。甚至就在他出門剎那回頭看向我的時候,我感覺他那張破相了的臉還蠻好看。 雖然不知道,是被包圍在傷口下的眼睛好看,還是那沒了鼻翼的鼻子好看。 總之,那該是距離和燈光,還有我的心情給我?guī)淼囊凰查g小小的魔術(shù)。 “jiejie……”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回過頭看見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人,一個瘦瘦小小的人。 偏穿了一身張揚的紅色,鮮紅的襯衣,鮮紅的百褶裙。裙長及膝,這式樣這年頭已經(jīng)很少有人穿了,有些老土,不過人好看,穿什么總是好看的。 “郝jiejie不在么?”她問我。 那么一個瓷娃娃似精致的女孩子,扶著門小心朝里張望著,讓人不由自主說話聲也輕了起來: “不在,”我回答,“他們都出去了?!?/br> 她聽了朝我看看,有點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jìn)來。手里拎著只小小的竹籃子,籃子里裝了什么,用塊布蓋著,隨著她一路過來,里頭叮當(dāng)作響?!案绺缯f,除了赦jiejie和黃老板,不讓我和別人說話的?!彼馈?/br> “你想買什么?”我翻開藍(lán)面抄。 “32號和177號?!彼龔亩道锍槌鰪埣堊屑?xì)看了看,然后說。 那兩個號都是醬油,但不是我們平時吃的任何一種醬油,你見過綠色長毛的醬油么?也許有人說,見過,發(fā)霉的醬油。 黃記當(dāng)然不可能賣發(fā)霉的醬油…… 綠色,是因為醬油顏色是透明的,透明的裝在玻璃瓶里,看上去就是翠綠色的,好像那種厚厚的玻璃片的縱切面。毛也不是真的毛,那是一縷縷的絲,糖漿厚了有糖絲,這醬油厚了也會有油絲,一團團絮一樣沉在那些翠綠色的液體間,很漂亮。氣味也相當(dāng)?shù)暮寐?,有點甜,有點鮮,從柜子里抽出來就一團撲鼻的香。但味道怎么樣,我不知道,因為狐貍從來沒有買過。 放到柜臺上,兩瓶醬油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是貼在瓶子上的標(biāo)簽,一張布滿了橫條字,一張布滿了豎條字,每行字都很漂亮,不過從頭看到尾,基本上一個字都看不懂。 “七十二塊八毛?!彼懔讼聝r錢,我對那女孩道。 女孩掀開籃子上的布從里面拿出一疊鈔票。全是幾塊幾塊的小零碎,攤在桌子上點了點,發(fā)覺還少了三毛錢。 “……能先賒著么……”對著那堆錢發(fā)了陣呆,女孩抬起頭問我。模樣怯怯的,真叫人想拒絕也難。 何況只是三毛錢而已呢。 “可以?!蔽野彦X擼進(jìn)手塞進(jìn)抽屜,然后看了看她:“怎么裝?” 醬油和剛才那只老鼠買的豆瓣醬一樣,也是按勺賣的。 女孩沒吭聲,只是把籃子放到了柜臺上,掀開布,露出里頭一只青花瓷的湯碗。摘下碗上的蓋子,里頭那碗乳白色的湯撲出團nongnong的熱氣,氣味很香,好像放了茴香的排骨湯。 她朝碗里指了指,于是我把那兩勺醬油給她倒了進(jìn)去。 一進(jìn)湯那些翠綠色的液體隨即就化開了,隨著茴香的味道散發(fā)出股清甜的滋味,禁不住叫人吞了下口水。門口倏地下幾倒黑影閃過,帶進(jìn)股冷冷的風(fēng),卻也只是到柜臺處打了個轉(zhuǎn)為止。它們扒在門框上朝里張望,眼睛睜得很大,嘴里滴滴答答流著黏黏的唾液。 怪了,店外頭明明按著四錦桃木內(nèi)窗楞的,這些陰氣那么重的東西是怎么能靠近過來的? 想著不由自主擔(dān)心起來。雖然小時候常常會看到它們,也知道人身上的陽氣重,這些東西不同于怨靈,是接近不過來的??蛇€是忍不住害怕。就像看著一頭關(guān)在籠子里朝你虎視眈眈的獅子,近在咫尺,你明知道它過不來,那股子籠子也關(guān)不住的殺氣你怕不怕? 我是怕的,因為我知道它們都是些什么東西。 不過它們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 它們在盯著那個女孩,看著她拿出把勺子朝碗里攪了攪,它們的口水流得更勤了。唧瀝瀝唧瀝瀝張著嘴,嘴里空空的,像只無底的黑洞。 “你在看什么?”也許是我的眼神太直接,那女孩看著我問。有兩次她回頭張望了眼,什么都沒看到,所以頗為費解。 “沒什么?!蔽业皖^翻了幾下藍(lán)面抄。 想等那女孩離開,可是很意外,在蓋上碗蓋后她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抱著那只碗坐到了邊上那把小小的竹椅上:“黃老板說這兩天會有人來幫忙,說的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