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蘭當(dāng)然是沒意見的，誰出錢寫誰的名，免得以后算不清楚。

    夏秀珍也同意了, 她還在想房子買在哪里合適，客廳要大一點，才好請小姐妹過來搓麻將。

    林齊盛不同意：“我的房子，就要寫我的名字！”

    林文儷先皺眉頭，三家攤，一家得一萬塊錢呢，二姐都說這錢她來出了，省掉一萬塊，有什么不好？

    她先開口勸：“爸，寫不寫名字有什么要緊的，二姐都出全款了，孝順你，你還不高興啊？”

    林齊盛驢脾氣上來了：“我的房子，我死在里面，怎么不寫我的名字啊！”

    “胡說八道！趕緊呸掉，菩薩不要怪！”夏秀珍雙手合起，虛空里拜了拜。

    林齊盛其實是想不到房價會漲的，到他去世那年，三萬塊買的房子漲到了一百五十萬。林齊盛一輩子就是這種性格，什么東西都要是他的，眼里既沒老婆，也沒兒女。

    林文儷那時候已經(jīng)從過得第二好，變成過得最差，兒子投資失敗，欠了一百多萬外債，她為了五十萬，就真的不要血脈親人了。

    林文珺上輩子體貼母親，夏秀珍一有所求就掉眼淚，哭她把三個兒女養(yǎng)到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她確實吃苦受累，因為林齊盛在徽州工作，工資一分錢都不寄回來。

    夏秀珍就只靠自己一個人的工資，把三個孩子帶大。林文珺記事早，那時候家里還燒灶臺，林衛(wèi)東燒飯?zhí)羲?，她抱柴，洗衣服?/br>
    小妹就圍在竹籬里，很晚才學(xué)走路。

    因為老房子就靠著水，哥哥jiejie沒功夫一直看著她，林衛(wèi)東不許她走。

    洗衣服用的是井水，夏天還好，冬天一搓就爛手，林衛(wèi)東和林文珺兩個人，哥哥洗大件衣服，meimei洗小件衣服。

    沿河的人家，吃飯就擺桌子在河邊，一年到頭桌上也沒rou，街坊四鄰都看著，夏秀珍又死要面子，不肯說丈夫沒錢寄回來，他們總是天黑了才吃飯。

    春夏秋冬就這么過來。

    林衛(wèi)東十幾歲就出去當(dāng)小工，為的就是貼補家用，他的個頭就比meimei們高出一點，就是十幾歲長身體的時候，挑扁擔(dān)把個子壓低了。

    這種日子里，夏秀珍的脾氣壞極了，不如意就要打罵孩子，可打完罵完，她又會哭。

    林文珺小時候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夏秀珍領(lǐng)著她們姐妹倆，到舅舅家里去借錢，舅媽看到她們，既恨她們月月來借錢，又可憐她們過得苦。

    每次去了，舅媽都會拿兩個搪瓷碗，一勺炒米花，再加一勺糖，用熱水一泡，連這也是她們童年吃不到的零食。

    這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林文珺談戀愛的時候告訴了江燁，江燁第二天就背了袋炒米送給她。

    林文儷最小，還不懂事，偶爾會問：“什么時候再去舅舅家呀，我想吃糖炒米。”

    夏秀珍那天本來就氣不順，反手把湯勺扔出去，正砸在小女兒的頭上，腦袋上破了口子，那個口子直到現(xiàn)在也沒長出頭發(fā)來。

    林文珺想到自己小時候兄妹們過的日子，也能體諒江燁和他的姐妹們，他必然也有過那種日子，他連親媽都沒有。

    但親人一長大，就成了親戚。

    林文珺看著林齊盛，很平淡的說：“要么寫我的名字，要么就大家一起攤?！?/br>
    夏秀珍看看丈夫，再看女兒，大女兒臉上沒表情，小女兒沖她擠眼睛?？伤B開口說話都不敢，她怕丈夫，怕了一輩子。

    江寧跟jiejie哥哥在房間里，林妍已經(jīng)十三歲了，她已經(jīng)懂事，從房間的門縫里聽大家說話，眼看就要吵起來。

    林文儷說：“妍妍！你帶弟弟meimei去小姑家，小姑家新買了影碟機，你們自己去玩吧，我們大人要打牌?！?/br>
    街上有好幾間影碟店，現(xiàn)在最火的就是周星馳了，電影院里不放，但影碟都有。

    馮蘭掏出錢給女兒：“剛吃完飯，別給弟弟meimei們買冰的不干凈的東西吃?！绷皱麪恐瓕?，何偉走在最前面。

    他一出門就笑了：“我們要不要租個鬼片看！”

    三個人一路嘰嘰喳喳，到了店里，老板竟然真把鬼片租給他們了：“倩女幽魂最火了，一個倩女幽魂，一個周星星。”

    何偉拿著片子說：“我知道我媽把私房錢藏在哪兒，我下樓給你們買方便面吃，我可會煮方便面了?！?/br>
    什么都比不上康師傅牛rou面！

    江寧也貢獻(xiàn)出她的小金庫，她的資金十分充足，本來想買零食的，但林妍說：“不行，明天要吃肯德基的。”

    當(dāng)然是肯德基最重要，于是他們買了一把煙火棒，三人決定看完電影放煙火玩。

    林文儷支走孩子們，話就能攤開說了：“爸！你就非要寫你的名字??？我是無所謂的，大哥家里剛買的房，哪有余錢??？”

    林齊盛“啪”一下拍桌子：“養(yǎng)你們這么大……”

    “你沒有養(yǎng)我們那么大，”林文珺依舊平淡，她的委屈和傷心，上輩子就消耗干凈了，“真要說養(yǎng)我們，是媽養(yǎng)我們的?！?/br>
    江燁一聽，想到自己親媽，本來想說話的，老婆又是一眼看過來，他眼睛看看天花板，不說話了。

    “你們倆商量一下，想好了，再告訴我吧?！绷治默B說完最后一句。

    林文儷想想要掏的那一萬錢，怎么想怎么有點舍不得，本來是沒辦法，一定要掏，現(xiàn)在明明能不出，憑什么還要出呢。

    她說：“那要不然，寫寧寧的名字吧?！眱号铮改缸钕矚g她，但孫輩里，最喜歡江寧。

    林齊盛想來想去，竟然答應(yīng)了。

    第104章 林老虎   以德糊人

    上輩子林齊盛反反復(fù)復(fù)說了許多年, 說買房子的錢是江燁出的，等他老了，房子是要給寧寧的。

    但真到他不行了, 這話又變成, 錢是女兒女婿孝敬他們的，房子是他的名字, 他愛給誰給誰。

    江寧不在乎這些, 但林文珺覺得被欺騙，原來那些話不過是哄著她的，讓她以為父母心里知道她對他們好。

    這次林齊盛答應(yīng)要寫寧寧的名字，林文珺坐在那里，一時都沒回過神來。

    林文儷先笑了, 她得意的看了眼哥哥jiejie, 爸爸驢脾氣上來的時候，就只有她能勸得動：“那好了, 大家開開心心過個年?！?/br>
    夏秀珍笑得合不攏嘴, 她湊到林文珺身邊：“文珺啊，你小舅小舅媽也剛買了房子，這次我們買房, 總要買得比他們好點吧？”

    大舅在村里, 日子過得苦。小舅的日子過得好點，雙職工家里只有一個孩子, 小時候他們每個月都要問小舅借錢，月頭還月尾再借，過年去割塊豬rou都要借錢。

    越是借得多，夏秀珍跟哥哥嫂嫂的感情就越淡。

    林文珺只看了母親一眼，扭過頭去, 母親前半輩子都沒過過好日子，三個兒女各自成家，也就只有林文儷過得好點。

    她不斷向子女索取，是因為從丈夫那里沒得到過。

    林文珺心疼母親年輕的時候沒有一件好衣服好首飾，每年都會給她買新的，可給她買了，她又總愛送人。

    送了轉(zhuǎn)頭再問女兒討要，“你給我買衣服”“你給我買手鐲”。

    林文珺為這個不知生過多少氣，要是原來幫過她家的送了也就算了，就當(dāng)是還小時候的人情，可有些隔著七八個彎，她送人圖什么呢？

    還是江寧說：“就因為原來沒有，才想讓人知道，她現(xiàn)在有了?！蹦菚r候夏秀珍都快八十了，“本來這錢也要花，就當(dāng)花錢買她高興?！?/br>
    林文珺看母親歡歡喜喜，在一邊拆她帶回來的大紅羊絨圍巾，抖開來披在身上，一摸“真軟啊，文珺，這個好貴吧？”

    林文儷看標(biāo)價牌：“這么貴啊，媽，你明天就戴這個，人家來拜年讓她們都看看?！彼材贸鰝€紅盒子，里面是條金手鏈，也給母親戴上。

    馮蘭知道大姑子小姑子肯定要買東西，也早就準(zhǔn)備好了，那邊婆婆的眼睛一看過來，她就笑嘻嘻拿出個金戒指：“媽，這是我和衛(wèi)東給你挑的，你看喜不喜歡?！?/br>
    夏秀珍六十出頭了，為了一根圍巾一條手鏈一個戒指，笑得孩子似的開心。

    晚上回去的路上，林文珺一路都不說話。

    江燁一個人滔滔不絕：“我還當(dāng)你爸咬死了不同意呢?！辈粚懰拿?，他就不要，最后還是三家攤。

    他同意寫外孫女的名字，連江燁都沒料到，但他想一想又明白了，老頭子今年都快七十了。

    江寧就算要動房產(chǎn)，怎么也得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吧，還有十多年呢，他都不一定能再活十多年。

    林文珺還是不說話。

    江燁看了她幾眼，問：“怎么？房子都寫了寧寧的名字了，就當(dāng)是我們花錢給女兒買房，再說了，你在這邊開分公司呢，鬧得難看了，對你沒好處?！?/br>
    老城這么大，各個廠子里都有熟人，父母的崗位給子女頂上，越是這樣，越是要名聲好聽。

    臘月二十九夜里，街上幾乎沒車，馬路兩邊都懸著紅燈籠，林文珺望著紅燈光影，重來一次，她明白是明白了，但有些情緒依舊在心頭涌動。

    江燁在紅綠燈前停下，兩個女兒在后車座上睡得跟小豬一樣，他回頭看一眼孩子，突然說：“要是我媽還在，她要什么，我都給她買?！?/br>
    房子、衣服、首飾，什么都行，他什么都能買。

    林文珺轉(zhuǎn)過頭來，她借著紅燈微弱的光，看江燁臉上的表情，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頭。

    江寧半夜醒了，房間里臺燈亮著，她床邊被圍了一圈枕頭。

    抬頭去看另一張床，也圍著一圈枕頭，床邊還放了兩把椅子，江寧迷迷糊糊叫一聲：“mama?！?/br>
    沒聽到mama的回答，她又一歪頭倒在床上睡過去了。

    第二天江寧是被mama拍醒的：“快起來了，meimei都醒了?！?/br>
    江寧一睜眼，就看見圓圓坐在枕頭堆里，小臉懵乎乎，腦袋上軟毛翹著，她立刻就爬起來，跳到對面床上，親meimei的小手。

    “別玩啦，刷牙洗臉。”牙刷毛巾都是從家里帶來的，連牙膏都給已經(jīng)擠好了。

    江寧用的兒童電動牙刷是林文珺專門托鐘雪買的，寧寧太愛吃糖了，已經(jīng)有長蛀牙的苗頭，她刷牙很惜力氣，給她買了電動牙刷她倒能乖乖刷干凈。

    江寧刷了一嘴泡沫，突然問mama：“mama，我昨天晚上叫你，你怎么不回答我呀？”

    林文珺搓毛巾給圓圓洗臉，再給她換上小裙子，頭發(fā)還沒長長，但能夾上小花發(fā)夾了，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沒有啊，你是不是作夢了呀？”

    江寧吐掉泡泡，覺得自己可能是作夢了。

    今年年三十，這還是江寧第一次在賓館里過年三十，她換上去年爸爸給買的洋紅色大衣，穿上小靴子，跟哥哥jiejie們?nèi)タ措娪啊?/br>
    “一定要跟著jiejie，不能跑遠(yuǎn)知道嗎？”

    電影院離賓館只隔兩條馬路，林文珺把女兒送到電影院門口，妍妍和小偉都是自己從家里走過來的。

    老城區(qū)走一走也就五六分鐘，她又叮囑林妍：“看完電影一定要把meimei送到賓館，然后我送你們回家。”

    連林妍都覺得大姑姑小提大作，她都十三歲了，平時去少年宮學(xué)畫畫學(xué)手風(fēng)琴，都是她自己去的。

    檢票員坐在放映廳前，一邊磕瓜子一邊檢票，抬眼竟然認(rèn)出了林文珺：“文珺？”

    林文珺已經(jīng)不記得她了，她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瓜子皮：“我呀陳紅，原來跟你一個車間的！你忘了??？”

    林文珺想起來：“是你啊，好久不見了?！?/br>
    “我聽說你跟你老公去海市了，還聽說你開了個公司，回來過年??？”

    她前年好像見過林文珺一次，那時候她還以為林文珺去海市，是跟著老公跑工地了，人黑了一圈，衣服也穿得普通，這次再見倒有點年輕時剛進(jìn)廠的樣子。

    “嗯，我回來的過年的，你大年三十還上班??？”林文珺送完孩子就準(zhǔn)備走，她跟江惠潔約好了一起去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