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不能隨便畫的，我、我只是心血來潮。”裴昭顏黯然地回答，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那時為什么要畫這些。

    祁淮琢磨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點頭：“朕知道了。”

    裴昭顏哦了一聲，又岔開話題：“皇上，小皇子小公主的名字還沒選好呢。”

    祁淮又拿起那本書，兩人頭挨著頭一同選字，商討了大半個時辰也沒個結(jié)果。

    “明日再說吧，”祁淮合上書，偏頭瞧了眼早已升上來的月亮，“你該睡了?！?/br>
    裴昭顏不太困，她噘著嘴把書搶過來，嘟囔道：“總得先起個名字叫著，我不選出來不睡了！”

    祁淮皺眉，想訓(xùn)斥她，又怕她哭，只好陪著她又看了一會兒，為了讓她早些選好，她說什么他都說好，氣的裴昭顏“啪”的一聲把書合上：“不看了！”

    “好，睡吧?！?/br>
    裴昭顏躺到被窩里，可是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皇上，你還記不記得我念過的那句詩？”

    “哪一句？”

    “就是你的名字?！?/br>
    “木落淮南，雨睛云夢，月明風(fēng)裊，”祁淮不假思索地說出來。

    “唔，這幾句還挺好聽的，不如就在這里面選吧？”她思索一陣，“木落淮南……思慕的慕似乎不錯，叫慕兒吧！”

    “慕兒？”祁淮認(rèn)真的琢磨片刻，“不錯，皇子公主都可以用。”

    “我厲害吧？”裴昭顏瞇著眼睛笑，又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慕兒，你有名字啦！”

    還沒高興幾日，緊接著便是孕吐。

    裴昭顏的孕吐反應(yīng)極為嚴(yán)重，已經(jīng)到了聞到味道便會吐的地步，只能吃些沒什么滋味的白粥。

    祁淮自然心疼，卻也對此一竅不通，每日上完朝之后批閱奏折，又連忙去陪著她，等她睡了，便會去太醫(yī)院與太醫(yī)一同翻閱典籍，眼睛熬得血紅。

    偏偏前朝的大臣不知趣，見裴昭顏把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紛紛上奏疏請求納妃以充盈后宮，用的緣由也冠冕堂皇。

    皇后有孕，皇上孤枕難眠。

    此事很快便傳到裴昭顏耳中，是祁淮親自說的。

    “昭顏，朕已同意了，”祁淮冷笑著道，“任由他們折騰去吧，反正朕一個也不要?！?/br>
    裴昭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不答話，默許了。

    人人都是自私的，在可以選擇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時候。

    “今日有沒有好一些？”祁淮不敢提用膳的字眼，怕她聽了便要吐。

    “好多了，慕兒今天很乖。”

    祁淮神色復(fù)雜地盯著她的小腹，他從來都不知道懷孕是一件這么折磨人的事情。若是知道，他必定不會讓她受這個苦。

    “皇上不許再想了！”裴昭顏把他拉過來，認(rèn)真地說道，“為皇上誕育子嗣，是一件幸事?！?/br>
    說著她又笑起來：“以后我還要再生一個！”

    “過幾日若是還想吐，便不要出宮了，”祁淮皺眉，“若是有人沖撞了你……”

    “不行！過幾日妙妙成親呢，我一定要去?！?/br>
    看著她執(zhí)拗的神情，祁淮不為所動。

    “若是皇上不放心，那就陪我一起去嘛，”裴昭顏抱著他撒嬌，一雙桃花眼含著情，“我最喜歡你啦！”

    到了秦梧與宋妙意成親那日，裴昭顏還是出宮了。

    祁淮被事情絆住，等他處理完，裴昭顏也回來了，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一看便知道沒出什么意外。

    “能吃東西的感覺真好！”她躺在榻上摸摸已經(jīng)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的滿足，“慕兒真乖，過幾日紫藤花開了，娘親帶你去看紫藤花?！?/br>
    祁淮抱著她輕聲問：“累不累？”

    “不累不累，對了皇上，”她扭頭看他，“為什么我做皇后這么容易呀？”

    今日看見妙妙穿嫁衣，她便想起封后那一日。明明什么消息都沒透露，她便從晗妃一舉變成了皇后，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朕答應(yīng)大臣，封后之后便會選妃?！逼罨次⑽⒁恍?。

    裴昭顏咽了下口水，問：“那皇上什么時候選妃呀？”

    “明日，”祁淮寬慰她，“放心，明日有李德福盯著，朕陪你一整日?！?/br>
    “真的？”她眼前一亮，歡喜地抱住他，“皇上真好。”

    次日便是休沐，裴昭顏一睜眼便看見祁淮坐起身，正捧著本書讀，連翻頁也沒有聲音，生怕吵醒她。

    “皇上在看什么呢？”她迷迷糊糊地蹭過去，探頭看了一眼，字她都認(rèn)識，但是合在一起她卻看不懂，于是很快又縮回去。

    他合上書，問：“餓不餓？”

    “餓了?！迸嵴杨伩蓱z巴巴地點頭，自從前幾日沒有孕吐了，她餓的越來越快，像是要把前段時間沒吃的東西全都補回來。

    梳洗完畢，兩人坐在紫藤樹下。

    因著裴昭顏喜歡明華宮的緣故，便一直住在這里。

    祁淮早已派人清掃了皇后住的奉安殿，奈何她不想去，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她有喜。

    “這花什么時候開的？”裴昭顏一出門便瞧見紫藤花垂在樹上，一片明麗的紫色，像瀑布一般壯闊，又多了些明麗鮮妍，瞧著煞是好看。

    她看的眼花繚亂，忍著餓著的肚子逛了一圈，這才心滿意足地回來。

    “幸好我沒住在奉安殿，不然怎么可能瞧見這么美的景兒？”裴昭顏嗔他一眼，又懇求道，“皇上，以后我就住在明華宮吧?！?/br>
    祁淮循循善誘：“奉安殿比明華宮大多了，若是你去奉安殿住，朕也陪著你，好不好？”

    “真的？”裴昭顏狐疑地看著他。

    “真的，等你快要生的時候，朕便派人把養(yǎng)心殿的東西都放在奉安殿?！?/br>
    裴昭顏沒有放在心上，只當(dāng)是哄她玩?；噬峡隙ㄊ且≡陴B(yǎng)心殿的，哪有跟著皇后一起住的，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沒想到等到紫藤花開了又謝，菊花慢慢凋落，梅花盛放的時候，養(yǎng)心殿真的慢慢變空了。

    “皇上，大臣們真的不會罵你嗎？”裴昭顏挺著大肚子，還有些怵。

    “帝后琴瑟和鳴，是燕國之幸，何人敢指摘？”祁淮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子，“這幾日便要生了，等做完了月子，你便去奉安殿住?！?/br>
    沒想到皇上真的說到做到，裴昭顏只好答應(yīng)了。

    “聽說明日有雪呢，”她看看窗外，“慕兒喜歡雪，會不會是在明日出生呢？”

    入冬后下過幾場雪，每當(dāng)下雪的時候，胎動便愈發(fā)明顯，是以裴昭顏期盼著肚子里的小娃娃在雪天出生。

    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她又發(fā)愁：“若是個男孩，帶雪的名字可不好起?！?/br>
    “……”祁淮笑了兩聲，見她抬頭怒視他，他終于恢復(fù)了正經(jīng)的神色，“明日朕親自謄寫帶雪的詩任昭顏挑?！?/br>
    她這才滿意地點頭。

    沒想到當(dāng)晚雪落下的時候，裴昭顏真的發(fā)動了。

    穩(wěn)婆早已在偏殿住著了，是以一聽到動靜便起了身，有條不紊地吩咐宮女們燒水，又派人去叫太醫(yī)。產(chǎn)房就在內(nèi)室，早已燒的熱熱的了。

    萬事俱備，只等著開十指了。

    雪花輕飄飄地落下，祁淮站在門外，一向耐寒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fā)顫。

    他從未從此緊張過。

    “皇上，要不您回養(yǎng)心殿等著吧，”李德福站在原地直發(fā)抖，“外面多冷啊。”

    “不必了?！彼芸炀芙^。

    “那……皇上想進(jìn)去陪娘娘？產(chǎn)房不祥，皇上三思。”

    “朕就站在這兒等著。”祁淮擺擺手讓他退下，說的他心煩意亂的。

    她說過不想讓他看她痛苦的模樣，他每次都應(yīng)允了，就一定會做到。

    許久沒有聲音傳出來，偶爾會有一聲細(xì)小的悶哼，又很快消失不見。

    片刻后有宮女端著熱氣騰騰的糕餅進(jìn)去，祁淮對產(chǎn)子一事了如指掌，知道這是為了補充體力。

    他又細(xì)細(xì)地想了許多后面的事情，只是一向過目不忘的記性，到此刻卻顯得有些紊亂。

    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直到屋中傳來一聲哭喊，隔著密不透風(fēng)的窗子也清晰可聞，在他心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皇上……祁、祁淮……”

    “娘娘慎言！皇上的名字不是隨意叫的！”接生的穩(wěn)婆唬了一跳，正想拿布巾塞住她的嘴，怕她一會兒疼得厲害，便看見一個明黃身影飛快地掠過。

    她眨眨眼，可不就是皇上！

    “昭顏，朕在呢?！逼罨礇]管滿殿想要勸他離開的人，顫抖著伸出手，撩開她汗?jié)竦念~發(fā)。

    “皇上，我好疼，”她忍不住哭，又埋怨他，“你怎么進(jìn)來了，你出去！”

    終于有人大著膽子開口：“皇上，產(chǎn)房不祥！您還是回……”

    被那雙利目一掃，話語戛然而止，穩(wěn)婆大氣也不敢喘，去忙自己的事了。

    “朕陪著你，”他又扭頭柔聲安慰，“別怕，朕不看你，好不好？”

    疼痛襲來，裴昭顏顧不得管他，又開始一聲聲凄厲的喊叫。

    穩(wěn)婆顫顫巍巍地遞來布巾，祁淮接過來扔在一邊，又?jǐn)]起自己的袖子。

    “皇上？”穩(wěn)婆愕然地看著他把自己的手臂伸到裴昭顏面前。

    “做你自己的事。”祁淮眉頭都不皺一下。

    總要與她一起承擔(dān)這份痛苦，他才有資格讓慕兒喊他一聲父皇。

    他偏過頭，遵守承諾，一眼都不看她。

    絲絲血腥味輕悠悠地襲來，又有宮女急匆匆地端著血水出去。

    像是過了一個時辰，又像是過了一整日，一切都緊張而又有序地進(jìn)行著。

    終于，隨著一聲啼哭，裴昭顏松開她一直咬著的東西，重重的落回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