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李德福捏了把冷汗,這么明目張膽的盯著裴司藝,皇上也不怕旁人發(fā)現(xiàn)。他環(huán)視一圈,見底下的畫師都老老實(shí)實(shí)的垂頭不語,這才放下心。 不過等了片刻,皇上還是不說話,他只好清清嗓子,揚(yáng)聲道:“今日的題目取自一首詩,‘嫩綠枝頭紅一點(diǎn),動人春色不須多’,諸位開始吧?!?/br> 說著小安子便燃起了香,香滅便是結(jié)束之時。 裴昭顏回過神,也沒急著動筆,凝神思索了一會兒,思維卻有些發(fā)散,怎么也抓不住靈感,她茫然地看了一眼裊裊的香,這才下意識地拿起毛筆。 祁淮依然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自然把她的嬌態(tài)盡收眼底,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低聲吩咐李德福:“去把匣子拿過來?!?/br> 李德福也沒多問什么,連忙就去了。 等他回來,眾人大多都起了稿,正在調(diào)色,唯獨(dú)裴昭顏還在慢吞吞的勾勒著線條,似乎并無什么靈感。李德福把此事說了,祁淮揚(yáng)眉,決定親自去看看。 畫院眾人都已靜了心,皇上過來也都沒理,這也方便了祁淮在裴昭顏身邊轉(zhuǎn)悠,只是并不看她作畫,而是盯著她的臉新奇的瞧。 裴昭顏根本不知道祁淮在身邊,她咬著筆端看自己畫的畫,柳枝輕擺,嬌花吐蕊,明明是與題目極為相符的,但是怎么看怎么普通。 靈感在一瞬間瘋狂生長,轉(zhuǎn)而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沒有過多的糾結(jié),抬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燃了一半的香,直接拿下那張宣紙——她決定重新畫一張。 祁淮挑眉,伸手接過那張廢紙,裴昭顏也沒在意身邊是何人,直接遞給了他。一旁的李德福心驚rou跳,這裴司藝恃寵而驕也太過了些,他再瞟了一眼皇上,卻發(fā)現(xiàn)皇上卻是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 得,天生一對。 有了靈感之后,裴昭顏畫的顯然比上次順手,飛快地起稿上色,倒是和師兄師姐的速度一樣了。祁淮還拿著那幅畫看,左瞧右瞧也沒發(fā)現(xiàn)不好,于是他坦然收入了袖中,就當(dāng)是裴昭顏給他畫的了。 李德福有些無語的別過臉,這真是他伺候了十幾年的皇上嗎?接連許多年的蟄伏隱忍,他早已把皇上當(dāng)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來對待。不過一遇到感情之事,皇上倒是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無甚區(qū)別。 香已燃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五分之一了,師兄師姐們都加快了速度,唯有裴昭顏慢吞吞的,唇邊還含著一絲笑意,如春風(fēng)拂面。 動人春色不需多……裴昭顏的笑容便是動人春色,滿殿的人都成了她的陪襯。 可是不知怎的,祁淮卻覺得這笑容倒是和那日幽會外男如出一轍。 祁淮猛地沉下了臉,他已經(jīng)暗中打探過了,那個護(hù)衛(wèi)是秦將軍的小兒子秦梧,自幼與臨安侯獨(dú)女宋妙意青梅竹馬。可是不知為何,近日他倒是與裴昭顏親近不少,有時又會在太醫(yī)院附近徘徊,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有些煩躁,他是一國之君,不好直接因?yàn)檫@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把人抓過來問。 宮中有官職的少男少女可以自行婚配,這是自建朝以來便有的規(guī)矩,他作為皇帝,除了賜婚,并不能插手別人的感情之事。 賜婚……若是他給秦梧和宋妙意賜婚呢? 祁淮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行,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一個腳踏兩只船的男人,憑什么能得如此殊榮? 很快香便燃到了盡頭,祁淮瞥裴昭顏一眼,便看見她笑著放下了毛筆,時辰倒是把握的巧。再看一眼畫,便是一紅衣美人憑欄遠(yuǎn)眺,依依楊柳盡收眼底。 “嫩綠枝頭紅一點(diǎn),動人春色不須多”,倒是切題。 他不動聲色地按了按袖中和旁人畫的差不多的花紅柳綠之景,這才回到榻上正襟危坐。 李德福恭敬地呈上畫像,眾人都翹首以盼,裴昭顏沒敢看祁淮,她怕兩人四目相對會忍不住尷尬。雖然皇上可能已經(jīng)忘了那件事,但是她忘不了。 她微微不自在的摸摸后頸,很快又放下了,把頭低的更低。 過了片刻,祁淮一言不發(fā)的看完了,臉上一絲表情也無,眾人緊張萬分。連裴昭顏也感受到殿內(nèi)凝滯的氣氛,不由得抬頭往祁淮的方向張望。 誰知祁淮剛好在看她,唇角微勾,似是極為歡悅。裴昭顏檀口微張,有些驚訝,她下意識的捂住臉,心里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裴司藝,”祁淮好整以暇道,“你覺得你畫的如何?” 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裴昭顏慢慢放下手,明明作畫時有靈感,可是此時腦海中卻一片空白,她只好咬唇道:“臣妾不知?!?/br> 祁淮便放過了她,又點(diǎn)了幾個人的名字,讓他們說自己畫中的意境。裴昭顏聽得格外認(rèn)真,有時還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伴隨著崇拜的驚嘆。 祁淮擰眉看她一眼,似乎只要他不在,裴昭顏都要跳起來鼓掌了。 真是個傻兒,祁淮輕咳一聲,擋住自己的笑容,等最后一個人說完了,他才道:“朕剛剛問的人,便是此次畫的最好的人,”頓了頓,他盯著裴昭顏繼續(xù)道,“裴司藝,第一?!?/br> 說完李公公便捧著一個精致的嵌著寶石的盒子過來,親手遞給了裴昭顏,又另外送了幾個匣子給其他人,只是沒有裴昭顏的精致。師兄師姐們也沒在意,畢竟第一名肯定是要和其他人區(qū)別一下的。 裴昭顏臉上染上笑意,映的那雙眸子如繁星璀璨。獎賞倒是其次,她第一次畫出這樣既有意境又符合主題的畫作,還得到了皇上的肯定。她原本還以為皇上看不懂呢,倒是她小瞧了皇上。 興奮完了,她還是有些好奇匣子里的東西的,顧忌著祁淮在場,她微微側(cè)過身子,低聲問后面的師姐:“師姐師姐,我想看看你的!” 師姐便打開,里面放著一塊墨,剛一打開便有絲絲芳香,眾人驚呼一聲;又有個師兄打開一個長盒子,是一支極為難得的兼毫筆;再看一個,便是幾尺極其適合作畫的云塘紙。 眾人訝異不已,皇上好大的手筆!眾師兄師姐便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讓小師妹打開。 裴昭顏也好奇起來了,她不由自主的抬首看了一眼依然端坐著看她們鬧騰的皇上。四目相對,祁淮唇角勾起,甚是得意地微抬下巴,示意她看看。 她像是得到了某種肯定,神色虔誠地緩緩打開,可是匣子里居然有些刺眼。她疑惑極了,瞪大了眼瞧,卻見里面是玉鐲子金簪子,金光閃閃的,煞是好看。 可是裴昭顏唇邊的笑容卻僵住了。 繼而便有師兄師姐壓的極低的笑聲傳過來,幾個得了名次的,還拍著胸脯說了句“好險(xiǎn)好險(xiǎn)”。 裴昭顏要淚流滿面了,為什么給師兄師姐的就是好東西,我的就是勞什子首飾!我現(xiàn)在申請做第二名行不行! 第13章 喜歡 “師姐師姐,我給你首飾,你給我香墨好不好?” 笑嘻嘻的師姐斬釘截鐵的拒絕,順便捏了一把小師妹的臉。 “師兄師兄,我拿首飾跟你換兼毫筆!日后你肯定是要娶妻的,這一匣子首飾價(jià)值連城,還能討姑娘家歡心!” 害羞的師兄把兼毫筆藏在身后,著急忙慌的走了。 “師……” 還沒等她說完,最后一個師姐抱著匣子跑的比兔子還快,順便嘲笑道:“小師妹長得好看,這些首飾襯的你更美了!乖啊,師姐先把云塘紙藏起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眼睜睜的看著得了賞賜的師兄師姐從自己面前跑過去,半刻也不停留,裴昭顏要哭了,為什么皇上要這樣對她??!不對不對,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第一名! 為什么第一名的賞賜是金銀珠寶而不是筆墨紙硯,第一名和皇上有仇嗎?她有點(diǎn)郁悶地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恢宏的養(yǎng)心殿,突地生出一股進(jìn)去退貨的沖動,可是她又不敢和皇上說話。 師兄師姐一個接一個的走了,裴昭顏懶懶的打聲招呼看著他們回去,自己一個人徘徊在養(yǎng)心殿階前左思右想,舍不得走也不敢進(jìn)去,好幾次鼓起勇氣抬起腳,可是想起皇上,她又xiele氣。 “算了算了,皇上賞賜的首飾價(jià)值連城,也能賣了換好些筆墨紙硯了吧?”裴昭顏?zhàn)匝宰哉Z道,“不過若是有人問起來,肯定是要怪罪的……” 裴昭顏抱著沉甸甸的匣子嘆了口氣,坐在養(yǎng)心殿臺階上看天上的飛鳥。不得不說這里的景致還真不錯,碧空如洗,雕梁畫棟也盡收眼底。 她看入了神,許是視野開闊的緣故,心里居然冒出一個好主意。 “若是我把這些當(dāng)了,是不是能換不少好東西?”這樣也就不怕皇上查問了! 想到這里,裴昭顏眼前一亮,馬上歡喜地跑走了。 剛推開門正想讓裴昭顏進(jìn)去的李德福嘴角一僵,眼睜睜的看著裴昭顏花蝴蝶一般從他眼前跑開,竟也忘了攔她。 哭喪著臉回到內(nèi)殿,李德福瞟一眼面色平靜的皇上,心里還有些忐忑,他跪下便請罪:“奴才有罪……” “她走了?”祁淮掀了下眼皮,又默默道,“起來吧。” 李公公慌里慌張的站起身,琢磨許久才低聲說道:“皇上,我瞧著裴司藝似乎不喜……不大喜歡首飾。” “可是她一個姑娘家,不喜歡首飾喜歡什么?”祁淮聞言抬起頭,神色中少見的帶了些許困惑,“難不成只喜歡畫畫?” 他快速想了一下裴昭顏的穿著打扮,搖了搖頭,太過于素凈。明明是個明艷的長相,偏偏只穿些中規(guī)中矩的衣裳,連首飾也不常戴,更別說華貴的首飾了。 可是那些首飾生來便是襯托她的美貌的,他真想看看她戴上是何等傾國傾城的模樣。 不過就算裴昭顏穿的和師姐們一樣,她也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個。他一眼就能看到她,似乎有什么在吸引著他一樣,目光總是不自覺的停留在她臉上。 或許這便是喜歡? 祁淮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或許是因?yàn)樗撬谝粋€能記住的女子罷,便多留意了些。 不過李德福怎么還不回話,祁淮不滿地敲了敲御案提醒他。 李德福擦了把汗,心道或許裴司藝真的只喜歡作畫,不過他想起裴司藝歡喜跑開的身影,又有些不確定了。他猶豫一番,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皇上。 祁淮緊皺的眉馬上就舒展了,他篤定道:“朕就知道,哪有女子不喜首飾?朕賞賜的又是極好的,她定是在想該怎么感謝朕?!?/br> 李德福又擦了下汗,沒敢接話。 極好的賞賜此刻正被裴昭顏翻來覆去的看,流光溢彩的玉簪被纖纖素手握著,甚是賞心悅目。 可是裴昭顏心里想的就不那么賞心悅目了,她正盤算著價(jià)錢,可她也不知道這些價(jià)值幾何,不敢貿(mào)然當(dāng)了。左思右想,她還是捧著匣子去找?guī)煾噶恕?/br> 裴學(xué)士回來得早,知道胎像穩(wěn)定,女兒女婿琴瑟和鳴,她這個老婆子倒是顯得多余,于是早早的便回來了。 只是剛坐下來吃了兩口茶,她便瞧見小徒弟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闖進(jìn)了院子,懷中還抱著一個格外精致的匣子,她皺眉訓(xùn)斥:“昭顏,跑什么跑,這是在宮里!” 裴昭顏連忙停下腳步,苦著臉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到師父身邊,嫌棄的把匣子一丟,又歡喜道:“師父,嘉jiejie可安好?” “安好安好,”說到這個,裴學(xué)士便笑開了,神情格外驕傲,“我挑了一個好女婿,格外疼你師姐,趁著眼神還不錯,師父也給你找一個好夫婿。” 裴學(xué)士慈愛的摸摸裴昭顏的頭發(fā),裴昭顏卻不想多談這件事,她咬唇把丟在一旁的匣子拿過來,打開給師父看。 裴學(xué)士見了猛地一驚,她緩緩道:“皇上賞賜的?” 裴昭顏哭喪著臉點(diǎn)頭,裴學(xué)士心中發(fā)涼,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出現(xiàn)了,還找什么夫婿,天子看上的人,她有什么能力給她找夫婿? “你如何想?”裴學(xué)士沉聲問道,細(xì)細(xì)觀察裴昭顏的神情。 裴昭顏聞言抬起頭,把匣子往裴學(xué)士懷里推,笑瞇瞇道:“師父,咱們把這些首飾當(dāng)了吧,肯定能換不少筆墨紙硯!” 傻徒弟,現(xiàn)在還沒回過味來呢,這么天真,日后可怎么在后宮立足。 她嘴中發(fā)苦,喝了兩口茶,隨手拿起一個紅寶石簪子,便看見上面刻著御用的字樣,別說拿去當(dāng)了,想送人也送不了。 裴昭顏心也涼了,她捧著匣子眼淚汪汪:“師父,那我要這些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用,還不如師兄師姐的筆墨紙硯實(shí)在呢!” “皇上賞賜你師兄師姐的是筆墨紙硯?”裴學(xué)士不自覺的重復(fù)一遍,心里絕望更甚,“昭顏,你……” 事已至此,似乎已無回旋的余地了,她把想說出口的話咽下去,緩緩問道:“昭顏,你可心悅皇上?” 第14章 心愿 心悅皇上? 裴昭顏茫然的想了片刻,果斷的搖搖頭,皇上的性子陰晴不定,還賞她這些沒用的東西,若是喜歡她,肯定知道她喜歡什么呀。 所以裴昭顏放下了心,眼睛亮晶晶的,比一匣子首飾還要耀眼。她斬釘截鐵地解釋:“師父總是說皇上喜歡我,可是若是他喜歡我,必然不會送我首飾?!?/br> 事到如今,傻徒弟還是那個傻徒弟,裴學(xué)士心中懊悔沒教她些男女之事,總覺得她還小,總覺得她不會被皇上看中,如今卻是害了她。 早就想好了明年便讓她出宮,連未來夫婿都給她物色了好幾個,如今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