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她一直對此理頗為不屑,但是如今看來,她是錯的。 她從來沒有這么想畫出一個人,一個比天底下任何男子都要出眾的人,畫出他的劍眉星目,畫出他的戲謔神情,畫出他天生便帶著的睥睨天下的氣勢。 這種滿足感,無可比擬。 “裴司藝!” 李公公粗噶的喝止聲破空而出,裴昭顏回過神,看見自己伸到一半的手。 她呆了片刻,連忙收回手磕了個頭,聲音發(fā)顫:“皇上恕罪!” 一室靜謐,眾人大氣不敢喘,更別說為裴昭顏求情了,他們的余光都注視著一蹲一跪的兩人,絲毫不敢動作。 “何罪之有?”祁淮向來冷漠的聲音莫名染上了些愉悅,他站起身,輕聲說了一句“起吧。” 裴昭顏抿了下唇,慢慢站了起來,地上太涼,膝蓋似乎有些酸,她沒敢揉,也沒敢抬眸看皇上,垂首靜立在一旁。 “賞裴司藝蜀錦十匹、玉如意兩對?!逼罨吹_口,想到什么,又補了一句,“這畫像我很喜歡。” 裴昭顏早在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抬起了頭,她有些懵,但是還沒忘自己的職責,連忙問了一句:“皇上,那這人您喜歡嗎?” 祁淮沒說話,轉(zhuǎn)身回了榻上,他揉了揉眉心,閉上了眼睛:“都下去吧?!?/br> 就這樣結(jié)束了?滿殿的人驚奇不已,但是都不敢表現(xiàn)出來,輕手輕腳的開始收拾。唯獨裴昭顏還呆呆的站在原地,恍惚還在夢中。 “裴司藝,請?!庇H自抱著蜀錦和玉如意的李德??觳阶邅?,側(cè)過身輕聲提醒了裴昭顏一句。 裴昭顏轉(zhuǎn)過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榻上滿臉倦色的皇上,才慢慢步出大殿。 第4章 粉衣 皇上選妃,最后無一人入選,反倒賞賜畫師,這倒是有些耐人尋味,前朝炸開了鍋。 前朝大臣們有女兒的,都為自己的女兒慶幸,不用入宮為妃,也就不會平白無故消失了,皇上此舉定是看上了畫師。 眾人去畫院一打聽,有門路的派人去畫院看一看,都有些失語,一個小小的畫師長成這般國色天香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想私藏。 單單長得好看,自然不能入皇上法眼,畢竟世家貴女一個賽一個的美,而且都是嬌養(yǎng)出來的,還有顯赫的身份,怎么想也不至于舍棄世家貴女,單單選了個畫師送入后宮。 再一琢磨,眾人這才明了,裴昭顏的畫作在民間也是出名的,還有不少大臣珍藏的書畫作品,署名就是丹青院司藝裴昭顏。 一個在民間能被人記住的女子,自然是不一般的。 皇上自登基以來,一改先帝尚武的風格,開始大力招攬名士。朝中有才能的文人太少,科舉從三年一次改為一年一次,但是朝中可堪大用的文臣,依然鳳毛麟角。 雖然皇上性子陰晴不定,也不如先帝有雄才大略,但是愛才之心,任誰見了都得贊一聲。 看中裴昭顏,或許還有借著她在民間的聲望招攬人才的作用。 經(jīng)過這一番分析,大臣們都有些猜不透皇上是真喜歡裴昭顏,還是利用裴昭顏了。 同樣猜不透的還有畫院學士裴學士,裴昭顏是她看著長大的,心中早已把她當成女兒對待,疼裴昭顏疼到了骨子里。 因為嬪妃接連消失,她一直對做后妃一事頗為抵觸。考校功課的時候便心緒不寧,待看到愛徒腳步不穩(wěn)的捧著蜀錦回來,她心里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就這樣斷了。 她疾步走過去,看著擰眉苦惱的裴昭顏,忽的放下了心,臉色是正常的紅潤,也沒有傻笑。很好,只要不對皇上動心,就還有補救的機會。 她定定神,掃了一眼華貴的蜀錦,果然就見裴昭顏把蜀錦舉到她面前,歪頭疑惑問道:“師父,皇上這是什么意思呀?” “不過是假借賞你的名義慰問畫院罷了?!迸釋W士垂眸回答,把蜀錦從她懷里接過來,“咱們忙活了月余,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任誰都有火氣?!?/br> 裴昭顏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皇上發(fā)善心,看我跪了這么久安慰我呢?!?/br> 聽到這里,裴學士皺眉道:“昭顏,皇上為難你了?” “皇上好可怕……”裴昭顏說了幾個字就繃不住了,她吸吸鼻子,有些難受,“我嚇得跪了好幾次呢,皇上有話不直接說,還要讓我猜來猜去的,我猜不到只能跪下了?!?/br> “傻孩子,”皇上沒有優(yōu)待裴昭顏,裴學士放下了心,一向嚴肅的臉上也帶了點笑意,又親昵的點點她光潔如玉的額頭,“放心吧,師父日后不會再讓你這么為難了?!?/br> 裴昭顏眼淚汪汪:“師父,我不想再看見皇上了,以后我一定老老實實的待在畫院!” “真的?”裴學士狐疑的問她,得來裴昭顏又一次信誓旦旦的保證。 “可是妙妙今日過來了,”裴學士提醒了她一句,“方才還來找你?!?/br> “呀!師父!那我先去太醫(yī)院了!”說完裴昭顏就提著裙子跑了個沒影兒。裴學士含笑搖搖頭,目光落在蜀錦上,笑容又沒了蹤影。 “妙妙!”裴昭顏飛奔到太醫(yī)院,挨個看醫(yī)女們住的屋子,最后終于在一個偏僻的屋子找到了宋妙意。 “你怎么住在這里呀?”裴昭顏打量四周,“這里太偏僻了,不安全。” “我喜歡,”宋妙意看了一眼低矮的宮墻,懶洋洋的問她,“方才我去找你,你怎么不在?” “還不是皇上選妃的事情……”裴昭顏三言兩語解釋清了,開始幫她歸置物品。 收拾完了,裴昭顏打量屋里的布置,看見宋妙意懶懶的躺在榻上,她忽然想起閉目養(yǎng)神的皇上來,她猛的搖搖頭,把心里的雜念甩開。 宋妙意眨眨眼睛,往里面挪動,拍拍榻上的位置,“昭顏jiejie,咱們說說話?!?/br> 介紹完畫像之后,裴昭顏就沒什么事了,宮墻的補色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如今她是閑人一個,自然有空閑。想到這里,她便脫鞋躺了過去,兩人許久未見,又是一番敘舊。 宋妙意是臨安侯嫡女,兩人十歲相識,雖然不常見面,但是一直保持著書信聯(lián)絡,是以雖許久未見,依然熟稔親密如一人。 “近日我又制了些護膚香膏,要不要試試?”宋妙意捏捏裴昭顏的臉,膚如凝脂,她滿意的點點頭。 裴昭顏聞言皺眉:“別只顧著給我,你也要用一些,你已經(jīng)十五歲了,也該對自己上心些?!?/br> 裴昭顏比宋妙意大幾個月,很有做jiejie的自覺,她一改在師父師姐面前的嬌俏軟糯,變得嚴肅起來。 只是這嚴肅也太沒有信服力了,宋妙意聞言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一會兒你回去記得帶上。” 裴昭顏無奈點頭,給她講了些宮里的規(guī)矩,又問她:“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宋妙意思索片刻,搖搖頭:“我就待在這里就好,秦梧說……” 似是意識到什么,宋妙意連忙閉口不言,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紅暈,連耳尖都染上了粉色,她偷偷瞥一眼裴昭顏,沒敢再說話。 “秦梧怎么了呀?”裴昭顏是知道秦梧的,秦將軍的小兒子,與宋妙意青梅竹馬,兩人兩小無猜,日后若是能喜結(jié)連理,倒也是一件妙事。 見到宋妙意這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她也不裝jiejie了,開始撓她的癢。宋妙意笑了半晌,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時間屋子里都是少女們清脆的笑聲。 “秦梧也來宮里做侍衛(wèi)了?!彼蚊钜鈹巢贿^她,吭哧吭哧的說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閉上眼,“jiejie快些走吧,我困了,我要睡覺!” 裴昭顏偷笑,也沒再為難她,輕手輕腳的下了榻,又聽宋妙意說道:“對了,聽說御花園的菊花很好看,過幾日咱們?nèi)ビ▓@玩吧。” 御花園?裴昭顏滯了一下,不行不行,去御花園太容易遇見皇上了,當下便想拒絕。但是看一眼宋妙意,她又狠不下心。 算了,反正皇上一個妃子也沒看上,這幾日肯定被朝臣們吵得不得安寧,沒那個閑情逸致逛園子,去就去! 三日后,御花園。 裴昭顏和宋妙意一同來到御花園的思賢亭,雖然叫思賢亭,但是這里的景卻并不古樸厚重,而是仙氣飄飄,猶如世外桃源。 裴昭顏最喜歡這里,自然也要拉著好姐妹來這里玩。說是來玩,她也把畫架拿了過來,亭子里備了筆墨紙硯,萬事俱備,她盤腿坐下便畫了起來。 宋妙意是知道她這個性子的,當下也沒在意,走到一旁賞花喂魚,兩人一動一靜,倒也相得益彰。 一炷香的工夫,裴昭顏淡墨起稿,又改動了幾筆,把墨跡吹干,滿意的看了兩眼,終于想起了宋妙意。 兩人湊到一處,裴昭顏問:“這幾日秦梧來找你了嗎?” 宋妙意喂魚的動作一滯,目光也飄忽起來,她慢吞吞的問道:“干嘛問這個?” “有點好奇呀,”裴昭顏也拿了魚餌撒向湖里,看著魚群爭相浮出水面,又轉(zhuǎn)過臉目光灼灼的看她,“你喜歡他嗎?” 以往宋妙意都是斬釘截鐵的說秦梧只是弟弟,但是這次她卻明顯猶豫起來,她期期艾艾的問道:“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裴昭顏自然也不知道,她托著腮望向遠處,有些向往宮外的熱鬧。就像師父說的,皇宮不適合她,她適合在宮外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以后,她也會有喜歡的人嗎? 思賢亭少女思春,養(yǎng)心殿嚴寒如冬。 “皇上,朝臣們也是為了您好,”李德福小心翼翼勸解道,“他們不知道您的心病,自然催的緊?!?/br> “朕不原與一群分不清臉的女人生活,”祁淮把看了一行的奏折拋下,隱隱有些煩躁,“為何偏偏只有朕得了這樣的病?” 李德福也沒轍,愁眉苦臉的思索片刻,忽然想起當日的裴昭顏,他連忙湊上去問道:“皇上,那裴司藝……” “裴司藝?”祁淮怔了下,腦海中浮現(xiàn)出裴昭顏的聲音,嬌軟清甜。他沒對李德福說,他只對裴昭顏的聲音感興趣,但是僅僅靠聲音,怎么能夠? 他煩躁的把奏折推到一邊,又站起身,難得的顯出些屬于少年郎的玩鬧心,聲音昂揚:“走!去御花園散散心!” 李德福心頭一喜,皇上近日總是處理朝政到很晚,鮮少有逛御花園的興致,如今好不容易想看看景兒,他自然樂顛顛的跟上。 只是沒想到皇上不像是看景的,而是像暴走的。 疾步行到御花園,李德福的腿都要斷了,他緊趕慢趕的追上了皇上,還沒喘口氣,又落后了他一大截。他扶著老腰呼了兩口氣,認命的追了上去。 突然皇上來了個急剎車,他差點撞了龍背。 幸好身后的徒弟拉了一把,李德福在距離皇上兩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對徒弟豎個大拇指,又朝皇上擠出個笑:“皇……” 祁淮卻伸手止住了他的話,雙眼緊緊的盯著一個方向,連呼吸都略顯急促。 李德福摸不著頭腦,不應該啊,皇上自幼習武,走這么幾步路不會這么虛弱?。侩y道是最近太累了?皇上該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了? 邊想邊順著皇上的目光看去,李德福只看到兩個妙齡少女正坐在思賢亭里喂魚。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東西,身后的徒弟主動小聲道:“著粉衣的是裴司藝,紫衣女子不清楚。” 李公公不敢耽擱,怕皇上認不出來人又要生氣,連忙附耳就要提醒。 沒想到皇上卻主動地、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個穿粉衣的……可是裴昭顏?” 第5章 青黛 “日后我肯定是要出宮的呀,”裴昭顏終于說道,“等我出了宮,肯定就有喜歡的人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br> “你什么時候才能出宮???”宋妙意有些難過,“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來宮里做醫(yī)女呢?!?/br> “每年十一月都會放一批宮人出宮,”裴昭顏信誓旦旦的說道,“我?guī)煾甘种锌隙ㄓ忻~?!?/br> “現(xiàn)在就十月了,”宋妙意懶懶道,“下個月就求了你師父出宮吧?!?/br> “不行呀,太早了,”裴昭顏搖頭,聲音軟軟的,卻格外堅定,“我舍不得師父?!?/br> “再晚幾年就成老姑娘了,”宋妙意皺皺眉,很是關心她的終身大事,“不如明年就出宮吧,我讓我爹爹給你物色幾個好郎君?!?/br> 兩姐妹正為終身大事愁眉苦臉,這邊廂的祁淮一眾人卻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