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環(huán)縈今年十六，嫡出，是霍夫人兄長馮子才的小女兒，和霍榛小時便定了親的。

    按說在馮環(huán)縈十五那年便該出嫁了，可不想家中一位堂姐芳年早逝，馮環(huán)縈要為堂姐守大功，這才拖到了這年紀(jì)。

    欽天監(jiān)在看了霍榛和馮環(huán)縈的生辰八字后，給霍榮擇選的黃道吉日竟然在三月初二。

    雖說如今還在正月里，可到底也不過只隔了一月，著實(shí)緊張了，可霍榮要卻決意如此，家里人也只得依的。

    霍夫人托了媒人兩方周全，將軍府也覺著日子倉促了，可到底還是同意了。

    霍榮也這才松口，讓俍哥兒同新婦一道見宗祠入族譜。

    宋鳳蘭和霍杙到底才放下了心。

    小兒子要成親，雖然大體的早些年便備好了的，可臨到頭要準(zhǔn)備的也不少，這下把霍夫人給忙壞了，要不是袁瑤身子重要，也同王姮一般被拎著來搭手了。

    所以在正院里亂哄哄人來人往之時，漱墨閣才最是清靜的。

    在修葺漱墨閣之時，霍榷趁手讓人把只和漱墨閣一墻之隔的風(fēng)露齋并入漱墨閣，這樣兩院子成一院，到底可比楓紅院了。

    風(fēng)露齋袁瑤去看過的的，里頭青松撫檐，花木蔥蘢。

    袁瑤最為喜歡院中的那一帶清流，蜿蜒曲折，傾瀉于山石間隙之下，匯成碧水一池，池上有三洞石橋，白石為欄，雕獸銜環(huán)，臨于池水之上。

    這時候的袁瑤身子已顯懷，胃口也見長，到底好服侍了，可才吃的火腿燉肘子，這會子又要吃牛乳蒸羊羔，霍榷高興袁瑤能吃的，還勸著讓多吃。

    但太醫(yī)一來扶脈，就說要適可而止，不然胎兒過大有難產(chǎn)之憂，嚇得霍榷回頭就限制了袁瑤的飲食。

    就似早飯之時，袁瑤不過是想再吃幾口燕窩粥，就引來霍榷一通說教，要不是霍夫人院里包民家的過來，他能和袁瑤能說道上一天的。

    包民家的是霍夫人身邊最得用的管事媳婦，平日里也頗懂眉眼高低的，故而和漱墨閣的關(guān)系也算是不錯的。

    青素聽說是她來了，便趕緊出來迎，蹲福道：“包jiejie好。”

    包民家的也不拿大，回了福身，“青姑娘好?！?/br>
    她的禮，青素卻是不敢受的，側(cè)了身避開，罷了才將包民家的往東廂房領(lǐng)去了，“如今正是太太忙的時候，什么風(fēng)兒把你給吹來了？”

    包民家的也是辦老事兒的人了，見青素這做派那里會不明白的，便小聲問道：“可是二爺在呢？”

    青素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可不是就在嗎。”

    兩人剛要下臺階呢，就見青絲出來了，“二奶奶問，可是包jiejie來了，讓趕緊往里頭請的?！?/br>
    其實(shí)包民家的這趟來，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告青素這樣的大丫頭也行的，可既然袁瑤問起了，到底還是親自回的好，于是包民家的就鉆了簾櫳進(jìn)屋了，這一進(jìn)去抬頭就見兩盤珠翠紅珊瑚的盆景。

    珊瑚這東西其實(shí)不算是十分稀罕的東西，難得的是紅珊瑚。

    紅珊瑚相傳是佛祖的化身，祥瑞之物。

    再看屋里這兩盆紅珊瑚的尺寸，怕是只有宮里才能找得來這樣大小的比了。

    包民家的心說，“難怪聽說二爺把好的一概往漱墨閣堆了?！?/br>
    這包民家的心里說道，腳下卻不敢停頓的，到了東次間，果然見霍榷在炕上。

    “二爺，二奶奶安。”包民家的見了禮，袁瑤讓坐，包民家的辭了幾回才敢領(lǐng)，且也只是側(cè)著身子坐的。

    霍榷拿著書，抬頭瞥了包民家的一眼，道：“可是太太有事兒找？”

    包民家的趕緊回道：“太太知道各院如今都缺人，三爺又要成親了，我們這些下頭的人心里高興的，就是忙得腳打后腦勺的也樂意。只太太說，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到底還是要添些人才好，這不就讓奴婢來問二奶奶，都缺哪些人了，明日讓牙行把人送來給二奶奶挑?！?/br>
    袁瑤聽了就交宮嬤嬤和青素辦了，和包民家的聊了幾句，又給包民家的帶些東西回去，這才算了。

    第二日，袁瑤才用了早飯，包民家的就帶著個年約四十左右的牙婆子進(jìn)來。

    這牙婆子是高門大戶出入得多了，舉止還算穩(wěn)重，言談也算得體。

    袁瑤院子里如今缺一等大丫頭一個，三等丫頭一個，粗使丫頭五個，還有媳婦婆子若干。

    除了這大丫頭，其余的袁瑤一概不用看，自然有宮嬤嬤看著挑了，出不了錯。

    人牙婆子將她帶來的人，一排領(lǐng)了進(jìn)來，笑道：“二奶奶您瞧，這些個都是按二奶奶說的，模樣工整，都是識字兒的?！?/br>
    這時包民家的挨近來，對袁瑤道：“聽說這里頭還有犯官家里被貶的?！?/br>
    袁瑤怔愣了片刻，也就是說這里頭有曾經(jīng)的官家小姐了。

    這讓袁瑤不禁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難免不起惻隱之心。

    就見那一排七個丫頭，高矮胖瘦皆有，只一人引了袁瑤注意。

    那人看起來也有十五了，不似旁人的都垂著頭，只她敢和袁瑤對視，就算如今粗布藍(lán)衣，亦不肯拋開她滿身的驕傲。

    “這性子太像了，和當(dāng)初的自己分毫不差?！痹幰粫r心里感慨道。

    “你叫什么？”袁瑤不禁問道。

    “我叫杜月嬋?！被卦挄r那人的頭又抬高了幾分。

    “放肆，奴才竟然自稱我?！卑窦业目聪蛉搜?，“這樣規(guī)矩的，你也敢往侯府領(lǐng)了？”

    人牙婆子陪笑著，趕緊把人給往外拖了。

    杜月嬋心里是不肯的，可她以為袁瑤看中了她，會留下她的，也沒反抗就這么被人拖了出去。

    可惜直到杜月嬋被拖出了門，袁瑤也未說一字。

    就在杜月嬋被人拖出去時，那余下的六人中，只有一個穿灰布裙的丫頭幾番想去代杜月嬋告饒，可都被人牙婆子給瞪住了。

    袁瑤看那丫頭，圓臉小眼，和杜月嬋不同的是，天生有做仆的卑恭。

    “杜月嬋原是你什么人？”袁瑤問她道。

    說她們是姊妹，倒不如說是主仆更應(yīng)該。

    那丫頭立時就跪了下來叩頭，央告道：“求奶奶買了我家小姐，小姐她這回再回去怕就要被賣到那種地方去了，求奶奶大發(fā)慈悲，求奶奶……”

    “大膽，還當(dāng)自己是小姐……”這回不等包民家的來呵斥了，人牙婆子就趕緊出聲了，只是讓袁瑤擺了擺手制止了。

    杜月嬋忽然從外頭沖了進(jìn)來，“小雨，你不用求她，我嗚嗚……”話沒說完就被人給捂住了口嘴拖了出去。

    這個杜月嬋，袁瑤有心要幫她，只是杜月嬋這一身的傲氣和棱角若不磨去，在如今少了能給予她庇護(hù)的世道中，絕難存活的。

    “你可識字兒？”袁瑤不提杜月嬋，卻問小雨。

    小雨抬頭回道：“奴婢會的不多，只我家小姐都識得?！?/br>
    袁瑤又問道，“那可會寫？”

    小雨又回道：“奴婢不會，可我家小姐會?！?/br>
    袁瑤笑道：“那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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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怔愣了須臾,后緊忙道：“奶奶，奴婢可是不如小姐的?！?/br>
    袁瑤還笑道：“誰說你不如她，她可會斟茶倒水，給人打扇納涼？”

    小雨又愣了，遲疑了好久才道：“小姐她……不會?！?/br>
    “那你可會？”袁瑤又問。

    小雨點(diǎn)頭,“奴婢自然是會的。”

    袁瑤還問：“那她可能燒火做飯,洗衣打掃？”

    小雨那里還會不懂袁瑤的意思，氣餒道：“這些……小姐她……也不能。”

    “那你可能？”

    “奴婢能?！?/br>
    袁瑤這才不問了,“你看，明明是她不如你，我買她來做什么？”

    小雨想說她家小姐詩書極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急急一想又答道：“小姐她女紅很好?！?/br>
    袁瑤又笑了，“我這里的丫頭，那個女紅不是好的。”

    再說一個官家小姐的女紅再好也不能好到那里去，這些小雨也是知道的，故而她默然了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向袁瑤叩頭，道：“奶奶看上奴婢，原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奴婢不能丟下小姐不顧，要是奶奶不能一道買了小姐，奴婢……奴婢寧愿和小姐一塊回去了。”

    “放肆，不知好歹的東西?！卑窦业暮鹊馈?/br>
    “罷了?！痹帍目簧舷聛?，走到小雨跟前，道：“難得你這片忠心，只是到了我這，可沒人會拿她當(dāng)小姐待的，做錯了事兒照樣會再發(fā)賣出去?！?/br>
    屋里的人都有些意外，不曾想袁瑤會要了這樣的人。

    小雨也是呆了一會子才醒悟過來，連連叩頭道：“謝謝奶奶，謝謝奶奶……”

    袁瑤對牙婆子道：“去把杜月嬋也帶來吧?！?/br>
    牙婆子一聽袁瑤是真心要了杜月嬋的，自然也是高興的，慢慢令門外的另外兩個人牙婆子把杜月嬋給押進(jìn)來，一把就將杜月嬋按跪在地。

    杜月嬋依然想不屈地?fù)纹痤^來，但那里敵得過身后兩個婆子的力氣，到底是低了頭。

    袁瑤對杜月嬋道：“你也聽到了，要不是小雨，你是不能夠留下來，你該謝她?！?/br>
    本在和人牙婆子較勁的杜月嬋聞言，驀然身上的勁兒就松了松。

    小雨連說不敢。

    袁瑤對杜月嬋道：“你自持的幾分才情和曾經(jīng)的身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連個丫頭都不如，反正留下你就是個多余的，以后要在我院里你要做個廢人也沒人會管顧你的，就當(dāng)多養(yǎng)了只貓狗，要是想不開一頭碰死了，也不過一張草席就把你給裹了出去。以后要如何你自己想吧?！?/br>
    杜月嬋忽然不動了，這次真是她自己低的頭，地上鋪的紅氈一滴一滴地暈開了從她臉上滑落的淚水。

    袁瑤知道這番敲打起作用了，但不可再過了，于是將小雨交給了宮嬤嬤，給小雨改名叫青雨，把杜月嬋交給了最嚴(yán)厲的尚嬤嬤，令杜月嬋改名為化繭。

    后來，包民家的給霍夫人回話，把事兒細(xì)細(xì)都說了。

    霍夫人聽了嘆了一氣，道：“唉，她到底還是個好心的。”

    包民家的一旁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

    只是等人都散了，袁瑤卻一人坐在炕上望著窗子一動不動的，似丟了魂一樣，直到霍榷回來她還是那般。

    霍榷自然是要向青素她們問明白的，罷了，過去從身后環(huán)抱起袁瑤來，卻什么都沒說。

    袁瑤身子往后靠在霍榷身上，許久才開的口，“當(dāng)初我到闌珊坊時比她還傲氣，挨打受罰是常有的，卻死不肯屈服。曲玫jiejie是和我一塊從教坊司帶到闌珊坊的，她人可好了，就算我受罰挨打了也一直照顧我，可卻讓我落得越發(fā)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這是不畏強(qiáng)權(quán)，在我又一回逃跑不成，曲玫jiejie卻為我擋鞭子，生生被……打死了……”

    霍榷抱袁瑤的手又緊了幾分。

    那夜袁瑤又做了許久不曾做過的噩夢，只是這回不待她從夢中驚醒，霍榷就將它驅(qū)散了……

    霍榷查了杜月嬋的身世，的確是官宦之家書香門第，只因有人借徹查五皇子余黨，故意牽連甚廣，打擊政敵，杜家無端被牽扯了進(jìn)去，才有了杜月嬋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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