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果然不其然,王姮的話剛說完,宋鳳蘭便滿腹委屈地哭了起來。 霍老太君用力一拄龍頭杖,喝道:“好啊,你們二房真是亡大房之心不死,處處挑剔你們大嫂官家也就罷了,如今……”霍老太君還有后半句,“如今又欲加之罪”,只是這話她來不及說出口了,因霍夫人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啊嗚嗚……他們大嫂主持中饋難免有疏漏,媳婦讓她們做弟妹的,從旁提醒,以便有錯改之,亡羊補牢,怎么就成了亡大房之心了,嗚嗚……老太太這話不是讓媳婦成了居心叵測之人了,這真是讓媳婦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霍夫人邊擦眼淚邊傷心欲絕。 都知道霍夫人這是故意的顧左右而言他,可她就是要告訴大房,不是只有霍老太君才會偏袒,也不是只有霍老太君才會避重就輕,混淆視聽。 宋鳳蘭頓時連哭都忘了,霍老太君想反駁霍夫人,可以往王姮揪著宋鳳蘭的那些雞毛蒜皮,沒有那樣是說錯的了,若要再說其他那就有逼死兒媳婦之嫌了,一時便無言以對了。 袁瑤和霍榷緊忙過去安撫霍夫人,“這就是太太多心了,老太太這也是一心急著想弄清楚昨日之事,絕無那等意思的?!被羧蹲鲃莅参康?。 霍夫人那里是不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連忙起身想霍老太君告罪,這下誰再想揪著王姮的話說是欲加之罪也不能夠了。 王姮見霍夫人偏幫她,又得意了才要再說什么,卻對上了霍榷警告的目光,只得閉嘴。 “好了?!被魳s終于說話了,他娘和他妻子鬧的,他又怎么會不明白,一個要偏袒大房,一個是維護二房,再鬧下去就要越發(fā)說不清楚了,于是道:“言歸正傳吧?!?/br> 霍榮無聲嘆了一氣,“二房說,未能及時撤離到北院,是因壽春堂的丫頭先后不同的兩回傳話給耽誤的,按理只要問清那傳話的丫頭便清楚了,只是如今那到西院傳話的丫頭死了。” 袁瑤一怔,急忙看向霍榷,只見他點點頭。 死無對證,這絕對不利于他們二房。 聽霍榮又道:“這回在禍亂中死的人,全是因外傷,可唯有她是被人生生捂死的?!?/br> 一時,多少人腦中浮現(xiàn)“殺人滅口”一詞。 霍榮道:“要弄清楚這事兒,得先弄清楚這傳話的丫頭是否真是壽春堂的人。” 霍老太君理直氣壯道:“那丫頭的確是我壽春堂的人。” 眾人都無異議,霍榮道:“這丫頭起先傳的話是,老太太讓各房各院收拾些許細軟立即退避到北院?!被魳s看向霍老太太,“老太太讓傳的可是這話?” “沒錯?!被衾咸馈?/br> 霍榮又對袁瑤和王姮,道:“起先你們聽到的也是這話?” 袁瑤回道:“正是?!蓖鯅哺c頭。 霍榮接著道:“可在這丫頭傳了這話走后,忽然又回來說,各房各院一齊搬動,人多動靜大,唯恐刺激了歹人,老太太讓一房一房輪著撤?!被魳s問霍老太君了,“老太太可說過這話?” 霍老太君斬釘截鐵道:“絕對沒有?!?/br> “可西院上下都知道這話了,且都以為是出自老太太的意思,所以她們?nèi)嫉仍诹宋髟?,直到歹人闖入府中?!被魳s道。 霍榮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由此可見,變故就在這丫頭頭回傳完話后,復又到西院兒傳二回話前的這功夫。有人從中作梗,事后又殺人滅口,令死無對證。” 聽罷,袁瑤也知道這事要難了,怕是要草草了事了,不禁心中不甘,交握的手用了幾分力。 霍榷瞧見了拉過了她的手,暗中示意她稍安勿躁 少時,又聽霍榮道:“那丫頭是死了,怎么死的,那時兵荒馬亂的的確是沒人瞧見,可有人瞧見了在這丫頭死前,外甥女的奶娘鄭嬤嬤找過這丫頭,只是找這丫頭的那會子,到底是在兩次傳話之間,還是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聞言,一直立于角落不作聲響的官陶陽,立時就成了眾人的焦點。 “又是她?!蓖鯅@又字咬得極重。 官陶陽頓時如同置身寒風中,瑟瑟發(fā)抖,連連擺手,口嘴也笨拙了起來,半日訥訥不成語,只得不住的淚流,極是可憐。 霍老太君連忙道:“不可能,定是那人瞧錯了,鄭婆子原本的確是有意要幫著傳話的,可我讓她跟著我和陶兒照看俍哥兒了,她一直都在怎么可能去找過這丫頭。” 霍榷見機說話了,“老太太可確定這鄭婆子一直都在您身邊?!?/br> 霍老太君為保官陶陽,想都沒想便大聲道:“一直在。” 霍榷又道:“那她為何和守西院那邊側(cè)門的人死一塊了?” 霍老太君愣住了,“這……”鄭婆子死了她是知道的,可不知道她是在那里死的。 “俍哥兒倒是好好在北院,可她這照看的婆子卻到側(cè)門去了,去做什么?”霍榷又問道。 霍老太君和官陶陽也一時回答不上來了。 這時,霍杙從外頭進來,見了禮,就向霍榮回道:“招了,他們都招了。那小乞丐說,起先那側(cè)門是推不開的,他知道門后有人守著便一直等在門外不敢做聲。后來他聽到有人來叫那幾個守門的人走了,他再推門,門就開了。兒子去查看那門,門閂等一概完好,可見是我們府里有人開的門,他們才能闖了進來。只是守側(cè)門的人都死了?!?/br> 眾人一驚,沒想到竟然是家賊難防。 霍榷對霍杙道:“那大哥可查清楚,那鄭婆子為何和守側(cè)門的人死一塊了?” 霍杙嘴唇一抿,又道:“沒有,但那小乞丐說是有人來叫守門的人走,想來應(yīng)該就是她叫走了守門的人了?!?/br> 王姮強調(diào)道:“又是鄭婆子?!?/br> 霍夫人也不失時機道:“先讓人誤傳話,拖住了二房,后又偷偷去調(diào)開人,私自開了側(cè)門引了賊人進府,這般一來,首先遭殃的定是被拖在西院的二房。侯爺這是有人想要整個二房的人死,好險惡好毒辣的用心。” 經(jīng)霍夫人這般一說,事情脈絡(luò)也清楚了,雖無直接人證,可種種實情皆指向了官陶陽,明眼人都看得出官陶陽在此中難逃干系的。 霍老太君立時把臉陰沉了下來,“你這是在含沙射影陶兒嗎?” 霍榷上前一步道:“老太太,太太可只字未提過官姨娘。不過很是奇怪,本該一直在老太太和官姨娘身邊照看俍哥兒的鄭婆子,怎么會先和關(guān)鍵的傳話丫頭扯上了關(guān)系,在知道西院還沒撤之時,鄭婆子又忽然出現(xiàn)在西院的側(cè)門,還把守側(cè)門的人給叫走了,也不知到底是誰讓她去調(diào)走守門人的?且為何在她把人叫走后,門就開了?” 這樣步步緊逼的問,霍老太君一時也招架不住了。 霍榮嘆了口氣,道:“暫且把官氏……”話還沒完,霍老太君就倏然站起身來護在官陶陽面前。 “侯爺,這可是你meimei唯一的骨血了?!被衾咸拊V道:“她平時最是膽小怕事了,怎么可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定是她底下的人見她好性,平日里被欺負了也不做聲,私下里做下這等事兒只為她出氣罷了,絕對和她沒干系的。” 王姮忍了半日了,再也耐不住了,“出氣?這可是吃里扒外出人命了。且這鄭婆子私下里做下的事兒可都是沖著我們的二房來,老太太這是在說,平日里欺負她的人是我們二房不成?”猛地又看袁瑤道:“昨日里這官姨娘給你吃的藕粉桂花糖糕呢?你不是撿了一塊回來嗎?拿來給大伙瞧瞧,到底是誰欺負誰?!?/br> 袁瑤的確是讓青素撿了一塊糖糕回來,本是要給霍榷拿去請?zhí)t(yī)驗明的,可突起禍亂那里還顧得上那塊糖糕。 在聽說袁瑤還留了一塊糖糕,官陶陽就慌了,惶惶跌跪在霍老太君跟前道:“老太太、侯爺、太太,妾有罪過,明知道在妾給二奶奶熬湯時,奶娘就和二奶奶鬧不快,那時妾就勸過奶娘的,本以為就沒事兒了,不想奶娘卻暗地里做下這些手腳。妾對下人管束無方,釀成今日大禍,妾有罪。” 不管是糖糕的事兒,還是這回暗算二房的事兒,官陶陽這是一概都推給了鄭婆子了。 霍老太君也趕緊道:“因熬湯的事,陶兒和二房的確鬧過不愉快的事兒,我是知道的,想來也是從那會子起了頭,沒想那鄭婆子嫉恨之心那么重,竟敢暗算主子?!边@么急著摘清官陶陽的用意,大伙都聽出來了的。 王姮笑道:“好個一推四五六的,反正人都死,說什么都成了。” 霍老太君厲聲道:“那老二家的,你可有憑證說都是陶兒幕后所為?” 輪到王姮一時無話可說了。 因的確是沒有憑證。 霍老太君拍案決斷道:“這事再清楚不過了,日后誰要再借此事含沙射影,栽贓陷害給陶兒,便是對我不孝?!?/br> 以孝道相逼,還有誰敢違背。 屋里一時再無人聲,只聞霍榷緊握的雙拳,指節(jié)咔咔作響,霍榷那盯著官陶陽的雙眼,充了血滿是血絲,瘆人得很。 “霍榷,你……你想做什么?”霍老太君看著霍榷這副模樣也有些怕的。 袁瑤亦是滿腔的恨意,可她還是走過去勸霍榷了,“二爺,我們走吧?!?/br> 罷了,袁瑤拉著霍榷向霍老太君等人告退,又硬拉著霍榷走出去,兩人的背影悲壯而壓抑。 只是在袁瑤走出正房后,對霍榷說的話卻傳了來,“二爺,有法有天,人心公道,可若是無法無天,人心有失公道,那就替天行道。”袁瑤字字鏗鏘,滿含血仇,擲入耳中,令某些人心中頓成駭浪驚濤。 正文1299日的更新在這里 官陶陽知道,從今往后每個人看她的目光都將不同了,那怕是不惜威信亦要保全她的霍老太君。 隨著袁瑤和霍榷的離開,鎮(zhèn)遠侯霍榮在一聲長嘆之后,也和霍老太君告了退。 看著一個一個離開,“難道就這么算了?”王姮忽然大叫了起來,昨夜的恐懼已形成了血rou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已經(jīng)揮之不去了,讓這份恐懼和她如影隨形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可她什么都不能做,讓她如何甘心。 王姮抬起雙手撫上臉去,仿佛還能感覺到昨夜跟在鄭翠身后跑,在出門的一瞬間鄭翠被刀斧鑿開,那依然帶著鄭翠體溫的血液又濺上了臉,她用力地擦了擦,“我……我險些連命都沒了,絕不能夠就這么算了?” 霍夫人這才緩緩從霍老太君的臉上移開目光,很平靜道:“罪魁禍首是鄭婆子,雖說鄭婆子是官姨娘的奶娘,自小如娘親般悉心照顧官姨娘,兩人相依為命,想來就是她故去的生母都不如鄭婆子的,可到底她也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霍夫人說這些似乎很是莫名,且話是對王姮說的,但卻看向了官陶陽。 只見官陶陽起先只是跪在地上低著頭,后來抬起雙手捂住了耳朵,不敢再聽了。 霍老太君知道霍夫人正是在挑起官陶陽對鄭婆子的愧疚之心,于是道:“好了,這等罪無可恕的惡奴以后誰也不許再提?!?/br> 霍夫人蹲福告罪后,又對王姮道:“聽到老太太的話了吧,鄭婆子是罪無可恕的惡奴,就算你讓這惡奴死無葬身之地,又或是將她挫骨揚灰,以儆效尤都是無可厚非的?!闭f完,霍夫人也福身告退了。 霍夫人聽似是在泄憤,卻隱含了提醒之意。霍夫人也許不會付之于動作,可王姮不同,官陶陽覺得王姮是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的。 官陶陽被霍夫人的話挑動了她最脆弱的心弦,想起過往和鄭婆子的種種,霍夫人說得沒錯,鄭婆子和她的情分就是生母和霍老太君都不可比的,她不能讓鄭婆子尸首被人作踐了。 “老太太,人已死,再大的罪惡也已得了報應(yīng),再過就會讓人以為我們侯府是殘酷不仁的?!惫偬贞栆杨櫜簧涎陲椖樕系慕剐牧恕?/br> 王姮見官陶陽這般央告,覺著霍夫人的話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過是個罪無可恕的奴才而已,不會到姨娘說的那份上的。”宋鳳蘭忽然說話了,她一直用若有所思地看著官陶陽,令官陶陽不敢看她。 宋鳳蘭接著道:“一個罪大惡極的惡奴不得葬身,棄尸亂墳崗,就算說到皇上跟前也沒有我們家的不是?!?/br> 官陶陽被宋鳳蘭堵著無話可說,只得一疊聲地求霍老太君,“老太太,老太太……” 霍杙站起身來,道:“哼,吃里扒外禍害家門的東西,你還好意思求情?!闭f罷,令宋鳳蘭和他一道走了。 王姮忽然冷笑了起來,向霍老太君一福身,轉(zhuǎn)身也向門外去了,少時就聽到王姮在外頭喊道:“來人,把鄭婆子給我喂狗。” “不?!惫偬贞柟蚺恐肿悴⒂镁鸵蜷T外去,卻被霍老太君身邊的丫頭媳婦給攔下了。 “老太太,老太太求您看在她服侍過我母親和我多年的份上,讓她入土為安吧?!惫偬贞柋粌蓚€丫頭夾著,哭求道。 將鄭婆子定為罪無可恕惡奴的是霍老太君她自己,所以這會子霍老太君不能為鄭婆子說任何話。 “以后你就在我身邊服侍吧,沒我的話不得出屋子半步?!被衾咸宄煤?,一旦放官陶陽回東院,二房能將她生吃了。 她也知不能護官陶陽一生,只是如今能護一時是一時吧。 但這般,霍老太君也有了變相囚禁了官陶陽的意思,至少在袁瑤誕下霍榷的子嗣之前,她是沒打算再放官陶陽出去的。 罷了,霍老太君從手邊的經(jīng)書中抽出一本《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來,道:“若覺著對你奶娘有愧,以后就多念念經(jīng),多少都可消除你的業(yè)障。” 讓鄭婆子喂狗的話,到底不過是王姮氣話,但鄭婆子最后還是死無葬身之地的。 再說回袁瑤和霍榷。 到底是經(jīng)歷了一番險惡的人,且又是雙身子,袁瑤是被霍榷抱著回的濉溪院。 只是那怕回到濉溪院炕上躺下,袁瑤都未曾放開抓著霍榷衣襟的手。 霍榷知道,袁瑤這是在怕他沖動之下做出不理智之舉來,所以當他把袁瑤抱炕上躺下后,他也同袁瑤一起和衣而臥。 袁瑤覺著好累,眼睛都睜不開了,可她還不敢睡去,閉著眼摩挲著霍榷微微粗糙的下頜,又拉著霍榷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道:“二爺別走,陪著妾身好嗎?” 霍榷回應(yīng)她以吻,將唇從她的發(fā)頂一路印下,直到她的唇上,“睡吧,醒來一定能看到我?!?/br> 得到霍榷的承諾,袁瑤再不肯抗拒睡意,沉沉睡去。 哪怕是睡著了她雙眉都緊鎖著,如骨瓷般細膩的臉面蒼白得讓霍榷心疼,纖長的眼睫毛的投影在她臉上,微微顫抖著,仿若夢中也不得安寧。